车祸
假如我多看了她一秒钟。
假如我少加了一加仑油。
假如我多夸一句她美丽。
假如我少抢一个红绿灯。
我缓缓把车移到路肩。黑暗中,右前方的广告牌额外闪亮,“There is evidence for God.”
车与路肩一人侧身之隔.
我站在车门外侧身,与疾驰而过的重卡一人侧身之隔.
假如司机看到路边故障车辆,下意识避让,又假如他因紧张,过分专注而不小心一甩尾,我就没了。
可我安在,适应了小旅店房间内酸腐的气味。今晚回不到三小时外的家,明天更无法按计划工作。
这就是上帝显灵吧,好的坏的,都是祂的。
倚在玻璃上,封住了后视镜视角,只能看见自己的车皮上反射着背后驰来的各式车辆。每一次光起都是希望,光灭都是新一轮的希望。
双闪灯滴答滴答,恰如时钟声。可是速度快了1.5倍,并没有带动时间的节奏。
车厢时不时被震得猛烈摇晃。
下车看了看底盘不住地流着不知名的液体,但愿只是地上溅起的雨水。
回到车厢,车子马上要爆炸的念头占据脑海,只因哪怕躲十步远,估计还是会被炸死,便懒得移步了。至少法医还能从遗迹中,辨别出一车厢原本明日要飞往中国的抗疫物资。
第一次期盼交警红蓝闪烁的警灯。不知道是上帝还是警署听到了我的心声。
我解释道,刚上高速,边上后面都有车,没法变道或急刹车。那个大铁皮,在我驶过去的同时,卡在了地盘下头。
我怕他怕我有武器,在一束手电筒白炽的灯光下,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问道,你介意我下车吗?
面对面,他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我答着已经打过道路救援电话,一小时内会有人来救我。
他替我开了他的车门,说他的车会暖一些。确实如此,只是设计狭窄的硬座,却降低了我内心的温度。也许屁股底下,一个囚犯离座不久的热气都还没散呢。
很快消防车来了,三名消防员往满地油里撒上砂石。我又复述了一遍经过。
我好奇地问道为何消防车正前方设计了三朵雪花灯?是暗示大自然会帮他们熄灭烈火吗?他们笑道,车子启动时,高度旋转,眩晕的灯光更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拖车司机姗姗来迟,厚重的口音使我顿时觉得来到了一个陌生国度。一遍遍重复着“您能重复一遍吗?”中,终于在他指挥下把车挪上了他的卡车。
他把那块刚刚辨明身份的高速公路护栏一起搬上了拖车,估计是要做个证据吧。本该起保护作用的护栏,此刻却是伤害的源头。
消防员们来回推搡的砂石吸饱了油。它们被装进口袋,一同丢到了拖车上。
我压抑了许久的羞涩,终于向警察小哥敬了个礼,告诉他这是中国人表达尊敬的方式。
忍不住给他看了父亲的照片,白色的中国警服。他礼貌地回应了一句,真的很不同。
车被放在维修厂,人被放在小旅店。我真后悔当时没敢说出口,”你是我见过最美的黑人姑娘,我可以约你吗?”否则此刻我应该在她的卧房内,抚动着她冲天的卷发。她一定会问起,她美在哪儿?在斑驳的手背和乌黑的指缝,在扬起的嘴角。
我微笑着,想不起来这倒霉事儿间,没人知晓时,哪怕一秒钟的咒骂。只记得脑中回荡着一句话:一切都是为你发生,而非在你身上发生。
我熄灭了刺眼的壁灯,在昏暗的屏幕间,设置好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