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字母文字传奇

14. 罗马拉丁初定乾坤

腓尼基字母文字西向接力传播的第三棒，必然会交给伊特鲁里亚人的意大利邻居罗马人。后人常常不求甚解，罗马人借鉴伊特鲁里亚字母创制的字母文字，为何叫做拉丁字母（Latin alphabetabet）？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在上一章曾说到，公元前500年前后，意大利（亚平宁）半岛，这个状如长筒靴的半岛上可分为两大势力：北部属于伊特鲁里亚，南部属于希腊。罗马就诞生于这两大势力圈的夹缝之间，仅仅是一个蕞尔小村。

罗马人总爱将罗马的兴起归功于神意，甚至把他们的祖先罗穆路斯（Romulus）与希腊神话相联系。荷马在《伊利亚特》中讲到特洛伊人中了木马计战败，只有特洛伊王的女婿埃涅阿斯侥幸逃离，乘船一直逃到罗马附近的海域。此地的国王非常欣赏埃涅阿斯，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做了妻子。据说过了400多年后，埃涅阿斯的子孙也成了阿尔巴隆迦之王，但一直觊觎王位的叔叔让老国王的女儿做了专门服侍神的神子。阴错阳差间战神马尔斯经过此地，占有了公主的身子，让公主生下双胞胎，分别取名为罗穆路斯和瑞摩斯。

公主的叔叔勃然大怒，他把双胞胎兄弟装进一个桶里投到了台伯河，任他们自生自灭。一头母狼听到孩子的哭声，把自己的乳头塞进婴儿的嘴里，把他们救了下来。这就是罗马最著名的狼孩故事。罗穆路斯是战神马尔斯的后代，狼与婴孩就是罗马的象征。

卡比托利欧狼，罗马最著名的母狼雕像

牧羊人浮士德鲁斯发现并把婴孩抱回了家，交给他的妻子米尼亚抚养成人。至此，罗马的神话才回到了现实。罗穆路斯和瑞摩斯兄弟俩渐渐长大，子承养父之业成为羊倌和农夫。

浮士德鲁斯抱回罗穆卢斯和瑞摩斯，尼古拉·米尼亚，1654 年

意大利亚平宁半岛西侧多丘陵，山势缓斜，河流较长。几条较大的河流中，最著名的是台伯河。台伯河的南岸有一片平地，这就是罗马人的发源地拉丁姆（Latium）沼泽。大约从公元前1000多年开始，具有印欧血统的拉丁人移民到意大利半岛，在拉丁姆沼泽地的七座山丘上建立了几个部落，其中就有罗穆路斯所在的罗马。罗马也是拉丁部落，部落中心是一座休眠火山阿尔巴尼山。

18岁的拉丁人罗穆路斯在竞争中打败了弟弟，以自己的名字命名新城罗马（Roma）自立为国王，3000名农民、羊倌以及地位低下的拉丁人纷纷追随新王，罗马因此建国，时间是公元前753年4月21日。罗慕路斯小屋（Casa Romuli）是罗马传奇创始人罗慕路斯曾经的住所，一座拉丁人传统的单间农民小屋，有稻草屋顶和篱笆墙，象征着拉丁文化的肇始。

罗慕路斯小屋（Casa Romuli）

罗穆路斯率领着粗俗的农夫和山地战士，很快就击败了另外14个拉丁国家。而它的邻居伊特鲁里亚的12个城邦国家，要么被罗马吞并，要么被永久征服。罗马帝国的疆土急剧膨胀，在鼎盛时期，罗马是世界上仅有的几个人口过百万的古老城市之一。从边疆行省到帝国的心脏，条条大道直通罗马。当年的巴黎、维也纳、伦敦、科隆只不过是罗马的边塞小镇。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罗马就迅速上升为统驭世界的霸主，不过这已经超出了本书想要探讨的议题。

罗马城地标斗兽场，作者摄于罗马

我们需要继续阐述的，是伊特鲁里亚给予罗马的“馈赠”成就了罗马的霸业。以牧羊人出身的罗马人，最初睡在没有窗户的小屋里，他们从伊特鲁里亚人那里学会了如何建造带有窗孔（窗户）的房屋。伊特鲁里亚语“persona”这个词最初的意思是戏剧面具，面具描绘了演员所扮演的角色或“人”。这表明伊特鲁里亚人也将戏剧介绍给罗马人，使之成为罗马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当然，伊特鲁里亚人最宝贵的“赠予”是字母文字。

我们现在已经清楚，建立罗马帝国的民族是拉丁人，所以罗马字母的正确名称应该是拉丁字母。但是，罗马自己却说，拉丁字母并非伊特鲁里亚人的“赠予”，而是由神谕提供。

古罗马作家盖乌斯·海吉努斯(Gaius Hyginus)讲过一个故事：主管生育和预言的古罗马女神卡门塔（Carmenta）原名尼科斯特拉特（Nicostrata），她将希腊字母表的15个字母更改为拉丁字母，由她的儿子引入到拉丁姆，为了纪念她提供神喻，尼科斯特拉特才改名卡门塔。

卡门塔 (Nicostrata Carmenta) 发明拉丁字母

没有历史证据支持这个故事。倒是在一枚公元前7世纪的普拉尼斯特胸针（Praeneste fibula）上，考古学家发现了迄今为止最早的拉丁字母，刻有“马尼乌斯为努美里乌斯制作了我”（Manios me fhefhaked Numasioi）字样。其拉丁铭文从右向左书写，与早期伊特鲁里亚字母明显相似，它使用digmma和h来表示拉丁语中常用的读音f，也使用了伊特鲁里亚字母中没有的字母d和o。

已知最早的写有拉丁字母的普拉尼斯特胸针，公元前7世纪

现在的研究表明，就在伊特鲁里亚字母被刚造出来不久，拉丁人就吸收进自己的语言，当做拉丁字母来使用。罗马时代的伊特鲁里亚字母有26个，罗马人只选取了其中的20个（要么直接来自库迈字母体系，要么通过古伊特鲁里亚字母表），公元前 700年前后构成初创的拉丁文，即字母A、B、C、D、E、F、H、I、K、L、M、N、O、P、Q、R、S、T、V、X，称为古拉丁字母（Archaic Latin alphabet）。

古拉丁字母表（Archaic Latin alphabet）的一种版本（21个字母）

以上仅为古拉丁字母的一种版本。许多字母在不同的铭文中具有多种不同的形状。拉丁语最初的书写方向要么是从右到左，要么是从左到右，或者是这两个方向交替书写（牛耕田式boustropedon）。到了公元前五世纪或前四世纪以后，固定为从左到右书写。罗马广场神殿中发现的一块尼格尔青金石碑（Lapis Niger），刻有古拉丁文铭文，其上的字母文字残片表明，它似乎是某种仪式的告诫文。铭文比任何已知的拉丁字母更接近于伊特鲁里亚人从希腊殖民地（例如库迈）借用的希腊字母。

尼格尔青金石古拉丁文铭文，公元前 570-前550年

此外，杜埃诺斯（Duenos）铭文也是已知最早的古拉丁字母文本之一，年代可追溯至公元前 6世纪，发现于罗马奎里纳尔宫。拉丁铭文刻在花瓶的侧面，由三个小球状花瓶用三个粘土支柱相连。铭文从右到左分为三个单元，没有空格来分隔单词，古拉丁文翻译起来很困难，因为有些字母很难区分。

杜埃诺斯（Duenos）花瓶拉丁铭文，公元前6世纪，柏林国家博物馆

公元前3世纪之后，随着罗马帝国领土的扩张，逐渐吸收各个不同民族语言的元素，又不断有新的字母添加进拉丁字母表。字母“G”就是一个典型实例。

最初的拉丁字母表第三个字母C有双重作用，分别代表语音k和g。字母表里没有G字符，统一都用C字符来替代。公元前3世纪，罗马第一所私立学校校长斯普利乌斯•鲁加（Spurius Ruga），他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与妻子离婚的罗马人，但更为大众所知的，他还是第一位为小学生开发了标准化课程的人。鲁加校长发现，他自己的名字“鲁加”（RUCA）连他的学生都读不清楚，于是在C上加了一个短横划，新造了一个字母G，形成两个字母的明确区别。

就这样，罗马人心悦诚服地将新字母G 放进字母表的第7位，替换了原来的字母Z。然后，字母X、字母Y和字母Z原本就是从希腊字母表中借用来书写希腊外来词的，在希腊被征服后，罗马人认为仍有必要翻译希腊文，需要保留这三个字母，但应该调整到字母表的末尾。于是，古拉丁字母表在罗马帝国的朱里亚·克劳狄王朝时期变成了有23个字母的古典拉丁字母表（Classical Latin alphabet），没有小写字母。

古典拉丁字母表（Classical Latin alphabet，23个字母），公元前3世纪

1541年，德国美因茨出版的一部纪念和颂扬铜版印刷术发明的诗集（De chalcographiae Inventione），封面呈现了有 23 个字母的古典拉丁字母表。与现代拉丁字母比较可以发现，这里明显缺失了W、U和J三个字母。

颂扬铜版印刷术发明诗集的封面，1541年出版

随着罗马帝国识字率的提高，没有书法天赋的罗马平民也发挥自己的才艺，大约在公元前 1 世纪到公元 3 世纪，创造出古罗马字母的草书。“草书”一词来自古典拉丁语“currere”，意思是“跑步”。这些文字看起来像是匆忙写就，通常用于非正式场合。拉丁字母的草书版本后来发展为拉丁字母的小写形式。这里的罗马文科利圣彼得罗的两尊雕刻，下层字母可追溯到公元4世纪，字母即采用罗马草书风格，单词之间没有空格。

罗马草书风格的文科利圣彼得罗的雕刻，公元4世纪

时间进行到中世纪（公元500年-1500年），拉丁字母里从字母I里演变出J（表示软g音），从字母V里演变出字母U（表示元音u）和W（起源于双V，字母名为double-u ，表示辅音w），这样就诞生了一个使用至今的26个现代拉丁字母表（包括大小写字母和读音），字母文本也改为从左自右书写。

现代拉丁字母表（包括大小写字母和读音）

罗马帝国时期，因为拉丁字母的广泛应用，拉丁语作为官方语言迅速传播，只有希腊语能勉强与之抗衡，其他民族语言几乎都被拉丁语所取代，拉丁字母也随着基督教远播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然而，随着罗马帝国的衰落，拉丁语最终不再被普遍使用。

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以后，各民族语言代替了拉丁语。虽然现在的拉丁语被认为是一种死语言，但仍有少数基督教神职人员及学者可以流利使用。但是，拉丁字母却继承并发展了希腊字母的优点——形体简单清楚，便于认读和书写，后来被诸多国家的文字系统采用，成为世界最通行的字母：法国、西班牙和葡萄牙人首先继承了它，形成了所谓拉丁语族（即罗曼语族，意为“以罗马人的方式”），甚至扩散到了中美和南美诸国，于是有了所谓拉丁美洲。

据统计，目前全球人口中有70%的人所使用的文字都是用拉丁字母写成，包括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土耳其语、波兰语、越南语、马来语、菲律宾语、印尼语等。其中，英语字母完全借用了26个拉丁字母；法语26个字母看起来和英语一样，只是发音完全不相同；德语30个字母中有26个字母跟英语一样，借用的还是拉丁字母。仅以全球有5亿人正在使用的英语字母表作为拉丁字母的应用案例，英语字母表中的第二行是（字母名/国际音标），英语各字母的读音与拉丁字母类似。

现代英语字母表（含字母名与读音）

拉丁字母的应用甚至包括了中国汉语拼音方案，1949年后中国为各少数民族所创制的文字也是以拉丁字母作为基础。直到今天，拉丁词汇以其严谨、准确的特点还广泛用于植物学、医学、天文学等各门学科，拉丁字母至今还是现代药物学和生物学的重要工具。我国出版的《药典》记载了许多药物，这些药物都注明了拉丁字母药物名称。即使我们熟悉的现代计算机“QWERTY”通用键盘，也是以拉丁字母为基础标识。

现代计算机上的拉丁键盘（latin keyboard）

德国有位法学家说过：“罗马曾三次征服世界：第一次以武力，第二次以宗教，第三次则以法律”。然而，如果没有拉丁字母，罗马的法律体系就是空中楼阁。所以，罗马应该是第四次征服世界，第四次就是拉丁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