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的鞋垫儿
“咳,咳,咳咳咳”。
堂屋传出爹一声紧似一声的咳嗽,爹的喉咙里总有吐不完的浓痰。爹的话不多,仿佛那些话都变成了咳嗽和浓痰。
“你说”这是爹的声音,爹总是说这样简短的话,然后就低头狠劲地抽旱烟,接着就拼命的咳嗽。
“那孩子你们见过的,我就不再说啥子”这是街东四婶儿的声音。四婶因为好来来往往穿针引线般撮合婚事,村里人都叫她媒婆。但四婶并不像一些电影中的媒婆那样刁蛮和爱财,相反,四婶每次想给谁家的小子和闺女张罗婚事的时候,总是先说一通好话,然后才怯生生地提一句,那神容像做了亏心事一样。经四婶说合成了婚事过得又顺心的人家就对她格外的客气和恭敬,婚事没成至多对四婶冷淡一些,而那些成了却过得不如意的背地里总是把四婶骂个体无完肤。但四婶做媒的热情并不见收敛。活人得有个爱好,四婶的爱好就是说媒。
四婶来妮子家时,妮子正在院子里凉晒刚洗的衣裳。四婶将妮子上上下下的看,把妮子看得脸颊飞红才夸张地“哟”了一声说“你看看这闺女,又俊又勤快,真是难得”。
“俺爹在堂屋”妮子不敢看四婶的眼。
“妮子”四婶看着妮子脚没动“你快点找个婆家走吧,别再给你爹当丫头使唤了。”
“俺爹在堂屋”妮子知道四婶在说笑,一扭身进了自己的厢房。
“格,格,格,妮子这闺女”四婶意尤未尽地带着笑声去了堂屋。
妮子走进厢房坐在自己的床上,拿起一只绣了一朵花还没有绣叶子的鞋垫。妮子绣了很多花花绿绿的鞋垫,都锁在自己那只木箱子里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绣了多少。妮子绣的活细心而工整,所以那些来找妮子的姐妹嫂子们总是赞不绝口。隔壁嫂子看着这些艺术品一样的鞋垫自言自语地说:“那个人真有福气呵,恐怕这一辈子都不愁鞋垫垫脚了。”
“谁?”妮子悄悄地红了脸。“谁是那个人?”
“你绣这么多鞋垫给谁呢?”隔壁嫂子一脸坏笑地看着妮子。
“我呀!当然是我呀!还有谁?”妮子的脸更红了。
“你?我等着看你给谁垫。”
堂屋又传来爹猛烈咳嗽声。打从四婶进了堂屋,妮子就怎么也绣不上去叶子了。她听着堂屋的说话声,不由自主地听,听得很仔细像她绣花一样专注。
“那孩子俺们见过的,我看他的腿……”
爹一定又在用眼瞪娘,爹每次瞪娘,娘就说半句话。
“那是他走路不自然,我能把腿有毛病的给妮子说吗?我怕你们打我脸呢。”
“就是”爹肯定又瞪了娘一眼。
“那孩子的家里条件不太好,不过他很能干。春上刚买了四轮拖拉机,这你们知道的。”四婶的话听起来很实在。
“嗯”爹好像不抽旱烟了,好长时间没有咳嗽。这让妮子心里很平静,爹的咳嗽使妮子揪心。
“嗯”爹不咳嗽时说起话来还带着砂哑的尾音,“我不是说这孩子不行,可保子的亲事咋办?”堂屋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妮子有些头痛,她就放下绣了半只的鞋垫,很疲倦地躺到床上,眼睛盲目地看着有些沉旧的屋顶。妮子不知道现在该想些什么。
堂屋里终是又响起爹一声重似一声的咳嗽,这陡然的声音让妮子心头惊悚。“要不,”四婶的话音里有些六神无主,“要不就桑楼那家吧,兄妹两个。妮子嫁过去,给保子换回个媳妇。”
爹没吭声。
“只是亏了妮子。”四婶的声音里有些羞愧。爹一定又在拼命地抽旱烟,浓浓的烟雾罩住了他一脸的愁苦和无奈。
“算命的说妮子是富贵命呵!”娘的声音有一种绝望。
这次爹没有瞪娘,娘终究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唉,都是保子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爹深深重重的叹息就一直迴旋在妮子的心里。
娘来跟妮子说桑楼婚事的时候,妮子没有说不同意。娘的泪愈发止不住地落下来,妮子知道娘的心也在流泪。但她怕听爹的咳嗽和令人心痛的叹息。
接下来的日子,妮子平静地准备出嫁,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报怨谁。妮子打开床头的木箱子,拿出那些她用心血刺绣的鞋垫,一个又一个地翻看着,红花,绿叶,鸳鸯,彩蝶栩栩如生美丽异常。妮子愣愣地看着,然后拿出剪刀,她细心地像当初绣它们一样将它们一一剪断,象剪断那些曾经美丽的心事和童话……
娘扑过来,“妮子,你这是干啥?你出嫁时不带过去呀?”妮子依旧面无表情地剪着,丢着。“他不配,”“谁?谁配?”娘怔怔地看着满地花花绿绿的碎片,象一座木雕。
“谁都不配!”妮子声嘶力竭地发一声喊…………
绣花的鞋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