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掩埋的巨人》:我只看到了爱情
说石黑一雄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公元6世纪,是因为故事中出现了亚瑟王吗?这个标识,只对英国人或者熟谙英国史的外国人有效,对不知道亚瑟王是何方神仙的读者而言,能让人失去记忆的浓雾、荒芜的田野、嶙峋的山岩、萧瑟的道路以及那些举止怪诞的路人等等石黑一雄为《被掩埋的巨人》设定的故事背景,都不足以把我们拽回到6世纪的英格兰,如此,埃克索和比特丽丝携手完成的故事,从时间到空间都让我如坠深渊——这是一个迷茫的阅读过程。
《被掩埋的巨人》是主要依据,石黑一雄获得了201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假如我说自己对《被掩埋的巨人》非常无感,要不要感到汗颜?特别是我十分欣赏的豆瓣红人邓安庆这样评价《被掩埋的巨人》:“寓言体小说,处理得干净动人”,这句点评虽让我放弃了数度想要中途弃读的打算,却不能改变我的阅读感受,亦即迷蒙中读完了《被掩埋的巨人》。
读完了,邓安庆留在豆瓣上的短评的后一句:“如果杀死这条导致你失忆的巨龙,能让你找寻到关于过去的美好回忆,可与此同时也会引发过去的仇恨和不愉快,你要不要杀?”给了我就算迷糊也要写一篇读后感的勇气,因为,觉得小说处理得干净动人的邓安庆,在我看来也只读到了石黑一雄这部作品的一层意思。那我也来说一说迷茫中从始至终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的《被掩埋的巨人》的一层意思,那便是爱情。
故事开始的时候,已经进入老龄状态的一对夫妻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儿子不知所终,还被村子里的人孤立了:“这对年老的夫妇住在巢穴的外围,住所受自然的侵袭较多,大家晚上聚集的‘大室’中烧着火堆,但他们几乎享受不到。在以前某个时候,他们也许曾经住在火堆附近——和孩子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在石黑一雄的虚构里,巢穴就是6世纪不列颠的一个村子,我想,我们今天的道德准绳都是从远古一点一滴积累至今的,关爱老人应该也是公元6世纪一个叫巢穴的村子的道德规范。既然如此,让一对老人居住在巢穴的外围,一定是埃克索和比特丽丝有了过错!可惜,读到第2页的时候,我没能意会到石黑一雄的暗示。或者说,我不相信佳作连连的石黑一雄处心积虑地为故事设定一个虽虚构必须可信的一千多年前的背景,只是为了讲一个爱情故事,哪怕,作家进一步暗示,埃克索和比特丽丝被限定不能使用蜡烛,都不能让我觉得,石黑一雄煞费苦心地编织出像故事里让人失去记忆的浓雾一样密匝的迷障,只是为了一个爱情故事。
也许,《被掩埋的巨人》真的不仅仅是一个爱情故事,可是,一对羸弱的老年夫妇,他们爬山涉水,他们突破重围,他们互相搀扶着完成的寻子之旅,石黑一雄又给了它这样一个落点:“如果迷雾没有剥夺我们的记忆,这么多年来,我们的爱是不是不会如此牢固?也许有了迷雾,旧伤才得以愈合”,再顺着这句话往前翻阅几页,妻子比特丽丝曾经出过轨,比特丽丝之所以出轨,是因为埃克索做了不好的事情将妻子赶至他人的怀抱,其中一件,就是不让妻子去死于瘟疫的儿子坟前祭扫。我猛然意识到,被巢穴的村民们赶到村子外围,禁止他们使用蜡烛,是对他们背叛婚姻、不善待亲人的惩罚。
所以,说什么故事发生在6世纪,石黑一雄只是借用一个时间想要说一个非常具有普适的话题:我们被爱情感召,我们被日常折损,我们有没有白头偕老的可能?要把可能变成现实,石黑一雄开出的良方,是遗忘。
一场能导致人丧失记忆的浓雾,让埃克索和比特丽丝的脑子里像是有了一块橡皮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必须住在“大室”的外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使用蜡烛,只依稀记得自己有过一个儿子,他早已死于瘟疫这个事实,也从他们的脑子里溜得无影无踪。寻找儿子的漫长路途和漫长过程,让石黑一雄有可能最大篇幅地展示这对老年夫妻的恩爱秀,一开口就是“公主”地称呼比特丽丝,有的读者质疑这是翻译将石黑一雄的原著话剧化了。我则以为,动辄“公主”地称呼自己已经老迈的妻子,是石黑一雄的故意为之。试想,每天舌头碰牙齿地嘀嘀咕咕的夫妻,有没有必要别扭地向他人证明自己的恩爱?只有貌合神离又必须证明和睦的夫妻,才会唤着“公主”相扶持。你看,当他们精疲力竭得只能坐进大箩筐顺水而下地代步一段路程时,条件限定他们必须一人一筐后比特丽丝所表现出来的与丈夫须臾不能分离的急迫,有多么造作!而让浓雾即将消散之际他们的记忆慢慢回来之前,石黑一雄戛然结束了《被掩埋的巨人》,则似乎在告诉我们,有了裂痕的婚姻,无以挽救。
这样的结局,有的读者不禁追问:为什么又像《我辈孤雏》(《上海孤儿》)一样烂了尾?不相信石黑一雄会出现闪失的读者,则忍不住留下疑惑:令人好奇他的写作初衷。我也不相信写过《小夜曲》和《别让我走》那样杰作的石黑一雄,会失手,所以,《被掩埋的巨人》中出现的所有元素都是作家的故意所为。因此,我也有了一个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石黑一雄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质疑婚姻质疑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