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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港桥和爷爷的故事|我的视界我的中国

2019-10-27  本文已影响0人  梁知夏

凌晨的鹿镇还未醒来,昏黄的天幕下偶尔有零星几个早起的行人,在薄雾的护送下,从新鹿港桥上驶过。

大病初愈的爷爷听说老鹿港桥要被拆的消息后,执意提前从上海回来,只为了看一看他那位老伙计最后一面。

用爷爷的话来说,老鹿港桥是他跟一帮老兵同志争来的,因为当时的人们宁可坐轮渡过江,也不愿意挑头建桥。

“都说这江里有蛟,谁敢在它身上架桥,谁就得死!”爷爷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把夹在耳朵上的烟拿下来,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白烟从他的口鼻中缓缓弥散出来,和周围的雾气融为一体。

图片自行拍摄

“毛主席的子弟兵,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每当提起老鹿港桥的历史时,爷爷就像是回到了50多年前,他还是那个刚刚从对印自卫反击战战场上归来的年轻人。

老鹿港桥是在爷爷回来前一天下午爆破的,所以爷爷看到的是个只剩下桥台的旧址,数十年的风吹日晒早让这座鹿港桥变成了一座随处可见水泥裂纹的危桥,前不久三根护栏的轰然断裂成了这座大桥必须拆除的导火索。

爷爷左手手上夹着烟,只剩下三根手指的右手一遍遍摩挲着从桥台水泥中裸露出来的钢筋,他的嘴里喃喃说道:“老伙计,老伙计,你寿终正寝啦……你好好休息吧……”

不远处的大江里,一艘货船正猛然加速着从新桥的两座桥墩之间穿过,嘹亮的汽笛声像是鹿镇的闹钟般,把这座水网密布的江南小镇给唤醒了。

鹿镇一直是个很可惜的地方。因为它跟旧县城隔着一条宽阔的大河——鹿港。

鹿港的尽头是长江,而对于刚建国的鹿港百姓来说,鹿港也是他们的尽头。

附近的村镇都因为有着和县城直接接壤的地利优势,而或多或少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发展,而被鹿港横在中央的鹿港镇就像是被诅咒般失去了发展的好机会。

优良的深水港都在隔壁镇,船舶业和航运业的好处也跟鹿港镇百姓一点关系也没有。久而久之,江南的这么多城镇里,以鹿港命名的鹿港镇成了发展最落后的地方。

“都说穷则思变,但我那会儿被分配到鹿港镇当书记的时候,这儿的乡亲们都跟认命了一样,一听说我要修桥,一个个都劝我别找死,不然真的会惹怒江蛟,给满镇百姓带来不幸。”

爷爷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刚通车的新鹿港桥,晨曦落在大桥崭新的立牌上折射出白茫茫的光:“你刘爷爷就是那时候掉江里死的,我这两根手指也是那时候砸坏的。”

说话间,爷爷抬起自己的右手,早已长合的伤口如今只剩下两个皱巴巴的凸起,即便是隔了这么多年,我仍然能想象到爷爷当初的断指之痛。

在老鹿港桥动工的第三天,爷爷他们就出事了。从隔壁镇借来的吊机突然倾翻,失去控制的砂石袋子像是甩动的大锤般将站在江边的刘爷爷直接撞了出去,鹿港镇附近的水域都不算深,但遭受重击的刘爷爷被捞上来的时候,因为肋骨骨折戳进肺叶,再加上呛了水,没多久就走了。

临了走的时候,刘爷爷还死死抓住身边人:老叶呢!让老叶……继续……”

刘爷爷不知道的是,当时的爷爷被高空抛落的砖石砸了右手,当场就昏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刘爷爷走了,他右手的两根手指也已经被截了。

建桥出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鹿港镇,本来就不愿意建桥的百姓们纷纷闹着罢工。还没养好身体的爷爷不顾医生的反对,又带着一群不怕死的年轻人回到了一片狼藉的工地,日以继夜,总算是架起了鹿港镇跟县城之间的第一座桥。

每当回想起桥通车那天时,爷爷浑浊的双眼都会泪水盈眶:“许世友将军拿118辆坦克去检验南京长江大桥,我老叶没这本事,只能召集全镇百姓一起从桥上走过去,嘿嘿嘿,老伙计坚持了这么多年,不容易啊不容易!”

老鹿港桥建起来以后,原本去县城要6个多小时的路程被缩短为2个小时,不少百姓开始把自家地里种的庄稼卖到县城里去,也渐渐地,从县城里来的洋货慢慢出现在市集上,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小镇终于开始有了发展的迹象。

六七十年代的鹿港镇上,几乎看不到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即便是鹿港桥通车以后,绝大多数人也还是靠步行挑担的方式来往县城。

熬过了那段特殊的年代,邓小平爷爷发表南巡讲话后,改革开放的春风便刮到了中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里。这一次的鹿港镇没有缺席,不少年轻人趁着改革的春风赶赴上海、深圳、广州,镇上坑坑洼洼的中心路开始整修,一个个商店像是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街市之间,爷爷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吃到一块舶来品巧克力糖的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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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甲胺磷,味道太怪了。”爷爷在记忆里又重温了一遍那块巧克力的味道,脸上的皱纹顿时有加深了几分。但爷爷不知道的是,对于如今的大部分90后来说,甲胺磷也已经是闻所未闻的东西了。

这些年来的中国大地,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开始放弃剧毒农药,开始注重生态保护,越来越多人都意识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道理。而伴随着观念的改变,近些年来鹿港镇上一到夏天,河滩田野之间传出的蛙鸣都震耳欲聋,不少人甚至还因此睡不着觉。

“我们年轻那时候,虽然日子过得苦,但一到夏天萤火虫成群结队的出现,只要你跑进芦苇荡,就能惊起一片绿光!”爷爷得意地看着我,“你去年说要去南京才拍得到萤火虫,要是在我那个年代,夏天的乡下到处都是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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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年来,每到夏天回老家的时候,虽然看不到成片的萤火虫飞舞,但也能从夏虫嘶鸣的漆黑河滩里看到一星半点的绿光,这在我小时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萤火虫也只在电视和书上看过。而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的下一代,一定能在仲夏夜的星空下,看到爷爷那辈人见过的萤火。

随着时代发展的,不仅仅是不断变好的环境,更重要的,是百姓们的生活开始变得丰富多彩。如今已经闲置在杂物间里堆灰的熊猫牌电视机,曾经是一个家庭富裕的象征。

大屁股的熊猫牌电视机出现得还比较晚,鹿港镇最先富裕起来的那一批人只能买到黑白电视,而那些家里拥有黑白电视机的孩子们无疑是在班上人缘最好的学生。对于父母那一代人来说,电视机是他们无法抗拒的诱惑,为了能蹭到电视看,他们变着法儿讨好那些家里有电视的同学,而家里有电视的同学也用看电视的权力来区别友谊的深厚程度。

光有电视是不够的,最有钱的家庭通常是那种既有电视,又舍得用电的人家。对于绝大多数有电视的家庭来说,随时看电视也是一种奢望。而每每被长辈强行关掉电视的时候,一群孩子只能眼巴巴看着刚刚还在放着有趣节目的小电视被一块方巾无情盖住,最后大家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家。

“你爸当年为了去人家蹭电视看,不知道被我打过多少次!”手中的烟已经快燃到尽头,天幕也渐渐放白,鹿港镇宽广的镇中心大道上,开始出现川流不息的车流和出门赶集的人潮。

清早的第一笼包子随着蒸笼被打开,白色的热气瞬间腾起,老板一边麻溜地给热乎乎的包子套上纸袋子,一边招呼着后面的顾客。

“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只有老百姓知道。”爷爷接过我买来的油条,乐呵呵看着眼前充满烟火气的市集,“谁能想到啊,就是二三十年的光景,鹿港镇居然能发展成这样,以前连自行车都数得过来,现在恨不得家家小汽车,要放在三十年前有人跟我说这些,我一定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和父辈、祖辈不一样的是,我们这一代人一出生就在好时代里,没有经历过动荡的岁月,也没有感受过计划经济时代的物资匮乏,伴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化,我们这一代人势必会接触到更多老一代人想都不敢想的新事物,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正迅速改变我们的世界,连鹿港镇这样的小镇也被无缝接入地球村。

14年的时候,鹿港镇上开了第一家肯德基,对于鹿港镇的孩子们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因为他们再也不需要跑去县城才能吃到肯德基了。

也同样是在14年左右,移动支付悄然出现在鹿港镇的大街小巷,淘宝网店和快递站点仿佛一夜之间占领了整个小镇。

第一次领到老年卡的爷爷走上公交车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年轻姑娘用手机一晃就付了车费,回到乡下后才津津乐道地跟邻居老伙计们吹了半天牛。

“现在没有智能手机可不行,只要有一个智能手机,什么都不用带啊!”说着爷爷便掏出他的老人机,非常懊恼地跟同龄的老人家们说:“咱老了,这高科技是玩不转了,只能打打电话了。”

“这有啥,咱老人卡又不花钱!旅游景点也不花钱,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啊!”邻居大爷的一番话,顿时让爷爷开怀大笑,但事后他还是偷偷摸摸来找我:“听说网上什么都能买到,你给我看看,能不能买个音响,你奶奶晚上去跳广场舞,用得着。”

等爷爷真的亲眼看到我用手指选商品,付钱后,他愣了半天才喃喃说了一句:“现在真是太厉害了,我们那时候让我做梦,我也不敢想有今天啊!”

早已上了年纪的爷爷总是喜欢跟我聊起从前的旧事,讲他曾跟着村里的小队长一起步行去北京,讲他曾在对印自卫反击战中负过伤,讲他和战友们顶着压力修建鹿港桥,而每当他讲起这些故事的时候,我都会静静听这位老英雄的略带混乱的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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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一代人没有经历过从前的困苦,因为当我们生下来的时候,祖国母亲已经在祖辈和父辈的一代代人手中得到了建设和发展,并在脱胎换骨的变化中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屹立于世界的东方。

当我们仍然应该听听爷爷过去的故事,只有认真铭记这些历史,我们才能在不忘初心中砥砺前行,祖辈和父辈陪伴了中国七十年的风雨兼程,而下一个七十年,将在我们这一代人的陪同下砥砺前行。

旧的鹿港桥已经拆除了,但它却永远横跨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鹿港镇是中国的缩影,也是中国七十年发展的见证;也许时间可以让鹿港桥消失在光阴里,但鹿港桥承载的精神却随着时间的沉淀而越来越流光溢彩,让人感触良多。

这是鹿港桥和爷爷的故事,也是中国和我们每一个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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