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景

城市有风景，乡下有风景，到处有风景。可以说人活在风景里，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风景。在我来说，提起笔来就会想起风景。风景是大自然创造的，也是我们创造的。人是风景的一部分，风景也是人生活的一部分。

朋友经营着一大个果园，发来信息说，桃花开了，天地最美的景色，集于春天的此时此刻，你快来赏花吧。我网约了出租车，连着电动轮椅一块拉上。春风十里，路途却不长。到了，朋友指引我，走进他的果园。园里的道路混泥土铺筑成，我的电动轮椅可以从园门开进，直达深处。这里有鸟喳喳，有风徐徐，有桃花如影随形。

桃树，一山的桃树，修剪得很好，由根部而上，枝条渐次分开。到达树冠，像伞那样四面延展。透过旁逸斜出，疏疏朗朗的枝，明亮的阳光被暗色剪割出来，筛在地上，把这高原的红土抹成大大小小的明亮。我和轮椅在树影里穿行，在光影里穿行，在花影里穿行……

桃花，要看土崖上的。取一仰视角度，先看一株。你看，那枝头，一朵朵，一行行，有的已经盛开，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羞答答刚孕育出花芽。几只燕子呢喃着飞过来，蓝天是广袤的，鸽哨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桃树新啊，桃花新啊，仿佛一个待嫁的新娘。春风已经给她梳妆过了，春雨已经给她沐浴过了，春阳给她穿上古典的衣妆。我看桃花，其实是来赴一场春天的盛宴，赴一场眼球的盛宴。

行在桃林中，就像漫步在桃花源里那样。车马的喧嚣，凡俗的庸常，全被忘却，“不知汉何，无论魏晋”。我和桃花有个约会，今天我如约而至，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峰回路转，我来到一个山坡上。这里四周开阔，居高临下，视野极好。我的眼前，一大片桃林，一大片桃花；我的车下，一大片桃林，一大片桃花。从这里蔓延过去，直到大河边，直到山麓，茫茫、浩浩、荡荡，大有“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的磅礴气势。再看这花色，粉红、深红、丹红、浅红、淡红，各种颜色交织，各种颜色纠缠，各种颜色混合。犹如一大片朝霞撒落，犹如一大块红绸铺展。我在这颜色里兴奋，我在颜色里昂扬，我在这颜色里沉醉。我在这桃花里浮想联翩，我在这桃花里做一个粉红色的梦。

高原的夜，首先是被市井的声音撕破的。忙着去赶早市的人，哗啦啦打开大铁门，接着就听到发动机响起来的声音，然后呼啸着驶过街巷，驶过马路，消失在麦豆青青的原野深处。接着，就有个老者的声音传来：“包子，要包子的买了——”末尾的两个字拖得很长，形成一种极强的穿透力，传到晚起者的耳朵里。

孩子们背着书包，胸前飘扬着红领巾，走向学校。老师的小车从后面驶来，同学们站朝一边，让老师的小车先行。学校门前，蒸包子的火炉摆放在三轮车厢里，火炉上支了大锅，锅上有蒸笼，热气腾起来。几个男孩，还有女孩围上去，递给师傅一元钱，买一个菜包子或是糖包子做早餐。

旭日从东山背后探出头来。先是露出半圆酡红，犹如少女的脸蛋。这时候的景色漂亮极了，美丽极了。我一天的写作任务完成，出来散步看日出，恰好遇到天地杰作的展开。一抹青山笼罩在霞光里，亮煌煌千丈，明艳艳万里。此时的霞光仿佛一道瀑布，但不是飞流直下，而是像“一道残阳铺水中”那样照耀到原野上。心生惬意，温暖而舒适，蓬勃而向上。乳白色的雾霭在霞光里浮动，升腾。山村笼罩在这种颜色里，还有城市，驶过的车辆以及农人牛马也笼罩在这种颜色里。我在想，“云蒸霞蔚”这个词，是不是为我眼前的景象而造出？

太阳的圆脸全露出来了，真正的一天也就开始了。工地上，工人们戴上安全帽，各就各位。一位男工穿着高筒雨鞋，黄沙白沙水泥和在一处，舞动锄头从中间挖开一个坑塘，提着水管冲水进去。然后踩进泥水，快速用锄捣拌，制作砌墙用的馅泥。女工推着工程车来，把砖块装到车厢里，推过去。拉过铁钩铁链，连车连砖一起吊到楼层上去。

小学校里孩子们晨读的声音响起来，听上去是热烈的，欢快的，朝气蓬勃的。你的书声和着我的书声，几百人的书声合在一起，形成一支高亢的乐曲。我听不清，这乐曲演奏的是什么。但意思却是明白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刻苦努力，志存高远，时刻准备着。

农民在地里劳作，有的正忙着砍下花椰菜，装到车里；有的发动机器，从河里抽水，浇白菜；有的背了喷雾器，摇着手柄，给麦苗喷施农药；有的提个塑料袋子，弯腰采摘青蚕豆……

冬天的雾自有一种神奇，天亮了，雾拉了。软绵绵，一大团一大团在我轮椅车前翻滚，仿佛江河决堤，漫漫而来。转眼间，沟壑被填没了，山被淹没了，树木消失了。到处是雾霭，无所谓天，也无所谓地，更无所谓江河山海。人走在路上，只能摸索着前进。车流穿梭而过，开着扫雾灯。车声带着滞重和深沉，没了晴日的脆响，仿佛行在泥水中或是草坪上那样。我走的是人行道，有环岛隔离着，行路是安全的。夏天的雾，秋天的雾，虽然水湿，但有一种暖和。冬天的雾不是这样，雾星子飘在脸上，凉凉的，还有冷气侵来助虐，凉上又加了寒，寒凉叠加。冬天就是冬天，冬雾就是冬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