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歌谣里竟能找回丢失的记忆

声音记录怎样助力民族正名

这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退休教师叫做皆万来，她是噶玛兰族人，噶玛兰族就是台湾的一个少数民族。这噶玛兰族有多小呢？大概只有一千多人。一千多个族人，什么概念呢？就是在大城市里，随便一个小区的居民加起来都比这整个族群的人还多呢！因为噶玛兰是一个这么小的族群，所以它一直被拿来跟别的族群并在一起称呼。

那么这个皆万来老师一直觉得，我们的族群，文化、语言跟别人都不一样。所以，她很多年来一直跟主管机关申请族群正名，也就是说给他们一个真正的名字，是噶玛兰族。可是，从来没成功过。

到了1998年，有一个民族音乐学者，吴荣顺教授，到皆万来的部落采风，一口气录下了皆万来老师这几十年来所采集到的各种部落歌谣，同时还跟语言学者把他们歌谣里面的一些歌词完整地记录、翻译下来，出版了一张CD专辑，就叫做《噶玛兰族之歌》。

后来，这个皆万来老师就拿着这张《噶玛兰族之歌》，再度闯关去主管机关申请正名。那你猜，她这次申请成功了吗？有了这个CD的加持，她终于过关了！

什么CD这么厉害啊？为什么小小的一张专辑可以改变主管机关对于这个族群的身份认同呢？

重点来了，这些传统歌谣的录音，你猛一看，觉得它不就是录一些没什么人喜欢听的原生态老歌谣吗？但事实上，这些歌谣记录下了这些族群的语言，哪里有语言呢？当然就是歌词里的语言了。而且，这个语言还是语言学家考证翻译过的呢！但是，有很多的少数民族可是没有文字的。那没有文字的话，他要怎么传承这个民族的历史、文化内涵？要怎么证明它的文化是存在的？答案就藏在这些老民谣里。

而且，我跟你讲，这张专辑它收录的歌谣种类可多了。除了一般的生活歌谣之外，还有各种仪式跟祭奠歌谣。比如说节庆仪式或早期巫师的治病仪式，都有专属的歌谣。我们可以从他们歌谣的内容去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

举个例，我给你听一下这一首巫师治病的仪式歌曲ߎ弯font>。

这就是病人苏醒之后，由老巫师领着其他的巫师一起唱的歌曲，这歌词就是巫师们一起感谢神灵帮忙治愈这个病人。

你看，这首歌不就稍微让我们了解，在当时医学比较不发达的时候，人们是如何面对疾病这件事，对吧？

我再给你举一个生活歌谣的例子，比如说这首《怀念故乡》。

歌词里就提到，他们的祖先本来住在台湾的东北部，后来移民到台湾的东部，之后就在这儿落脚，为了生活，种水田、捕鱼、打猎。

你看，从他们的歌词，我们稍微了解了他们的移民史，还知道他们是靠什么为生的。也就是说，通过这些传统歌谣，我们几乎可以看到这个族群的整个生活样态，包括他们的语言、他们的风俗习惯、他们的信仰、传统文化，甚至他们的审美、艺术跟价值观，都可以从他们歌谣里的歌词，还有他们节庆祭奠的歌舞、服饰，都可以看得出来。因此，这张专辑录音就给予噶玛兰族这个族群被正名的条件。

那你可能会觉得，不就是一张唱歌的专辑吗，有什么正名的条件呢？我跟你讲，重点是，这个歌词所使用的语言，跟别的族群根本都是不一样的，就更不用说它歌词里面所提到的这些风俗习惯跟传统文化了。所以，你说我们生活当中的声音记录，是不是很重要？

|声音记录与民族文化保存

这种现象，不止存在于台湾的少数民族，在大陆的少数民族也是一样的。特别是没有文字的民族，很多的歌谣、口传故事啊，都包含着整个民族的风俗习惯、传统文化、信仰、审美观跟价值观。

讲到这儿，你会不会觉得，中国人大部分都是汉族人，有属于自己的文字，也不是少数民族，而且我们四五千年以来的文字历史，从来没有断过，还需要做什么声音记录？

我跟你说，任何一个民族，都可能因为搬家、工作、留学或移民，或其他各种不同原因的迁徙，换了个地方居住，他就变成少数民族了。当这个族群从自己故乡的主要民族变成了他乡的少数民族，这个时候他们自己的文化就很有可能被消灭掉了，或者应该说被另一个主流文化给同化了。

比如说，我在美国念书的时候，身边有很多华人，可是他们都不会讲普通话。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很多都是第二代或第三代的华人，在美国住久了，身边都是讲英文的，用不到中文，所以很多人长大了也就不会讲中文了。而且，为了要融入美国这个主流的社会，这些第二代或第三代的华人，他们的思想跟价值观也渐渐地跟美国人一样了。

不过，我记得当时我有一个同学非常特别，她叫Any，安妮，是个华人第二代，她是在南美洲阿根廷这个国家出生长大的。你知道阿根廷人讲什么语言吗？他们讲西班牙话。这个从小在国外讲西班牙话长大的安妮来到美国之后，当然也学了一口好英语。但最特别的就是，这个安妮不止精通西班牙语跟英语，连中文都能听能说，居然还能读能写！

我认识安妮的时候，她才18岁，没去过大陆，也没来过台湾。但她为什么中文讲那么好呢？她跟我说，她妈妈以前在台湾的时候是个小学老师，后来全家人移民到了阿根廷，这个华人家庭当然就变成了阿根廷的少数民族了。但她妈妈当过老师，坚持不能忘本。她妈妈认为，中国人的文化就在文字跟语言里，所以安妮从小要上两种学校，一个是阿根廷学校，一个是中文学校。妈妈规定在自己家里只能讲中文，而且她家里经常放录音带，听中文歌曲，听华人的民间故事有声书，用这些录下来的声音为小安妮创造一个属于自己文化的成长环境。

你看，安妮这一家人，如果她们一直在台湾生活的话，这些中文的音乐、汉族的民间故事，可能就显得没有那么珍贵了。但因为她们后来移民到阿根廷，变成了那个地方的少数民族，这些有声的资料就显得特别珍贵了。由此可见声音记录的重要性了。

————吴金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