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湖日记》第十节
10 石神医
容仇一脸小样,问我:“你把我扔在这里,想走?”
我不禁要说,我有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再者说,你是男版王宝钏吗?怎么说得好像我始乱终弃。
混江湖,也得讲道理的不是。
“容大爷,容庐主,我是这样想的,既然现在你我暂时安全了,想必你的手下也会马上寻到你,我能帮你做的也都为你做了。所以,我想,不如你我二人在此别过。”
容仇冷笑。我现在不怕你冷笑。我招呼也打了,仁也至义也尽,对不起,本姑娘不伺候了,我告辞。
我向外走去,听的容仇道:“你又能走多远。”
-----------想动摇我的心智?
我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好吧,好吧,我停下来问:“你为什么故意这样讲?”
容仇道:“你害我这样,就想一走了之?”
我不怒反笑,我害他这样?!
“你倒说说看我是怎么害得你?我限制你的自由?抓着你满山跑?在你面前杀人?还是做计陷害你离间你的朋友?最后还拖着你跳悬崖?”
越说越可恶,我才是那个地地道道的受害者。
容仇表情依旧,淡淡开口:“你害我没法使用内力,你害我现在无法自保,任人宰割。你说,你是不是害了我?”
“凭什么说是我?!”当真让人不能接受的指控。话说当日,江湖群雄围剿他时,就说他什么午时一到就会失去功力,关我底事!
容仇像是知道我的想法,说道:“我如今可不单是子午相交之时没法运功使力。他们三个又如何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形。”
“他们到底是你的谁?”我大声问道。不是我八卦,既然容同学很有谈兴,我也愿意在走之前把事情弄清楚。
“他们是我的谁?”容仇神情疏离而淡漠,“天下人都知道他们三人既是我的父母,又是我的师傅。”
啊,是这样子。可是,可是,为什么说三个人都是父母?这里明显有语病。
“不知何故,你身体内有他们三人百年的功力。”
我心里顿时明白了,当日在试剑山庄,他为何独独要带走我。“你在试剑山庄时就知道了,是不是?”我虽然知道,还是忍不住问。原来此君对我的少许“特殊关爱”,并非是我期待的缘于穿越女征服一切美男的独有特质,而是因为我就是容仇三位父母专门为他私人订制的神功元气大礼包啊。
“他们三人倾尽功力灌入你的体内,原本你是难逃一死,却不知何种机缘巧合不仅未死,连两股功力也和而为一。”
这个,我倒是知道。想是那三位不知什么原因狂性大发,杀了茅屋一家,又失心疯地把功力硬输给“我”,“我”自然是当场毙命。而另一个“我”,来自异世的孤魂,受这神奇力量的牵引,穿到了这具身体里,诈尸还魂了。
“你父母想方设法,只是为了把他们的内力遗留给你?”
“我幼时被他们左右争夺,强迫练习他们各自的武功。可惜,这两种天下间最精妙的武功却各自是天下正邪武功的巅峰,极刚极柔,天生相克,水火不容。我日日受那内力反噬之苦,锥心刺骨。好在后来,两种功力渐渐达到平衡,只有在子午阴阳相交之时,无法运行。”
原来如此。父母说爱你就爱你的爱-------真可怕,何况还是三位。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是我害了他啊,明明是他爹娘害了他嘛。
“我一直寻思着如何能让这功力从你体内过渡到我的体内,帮助我将两种功力达到融合的方法。没想到那日危机之时,你情急之下将大半功力硬生生渡给了我。若不是我浑身受伤出血,又把功力打出,怕是当场就筋脉俱断,活活给真气憋死了。”
活活活活被真气憋死-------
我忍不住低头观察我纤细的双手。
好歹毒的武功啊。
现在我基本上可以判断的是,容仇的父母之所以不是直接将内力输给他,帮他解决子午之患,就是怕外力强行介入,反而适得其反。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容仇的父母便创造性地考虑到“中介”的必要性。而我,就是那个内力传输的中介。
可是,有一个最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他们临死前的神来之笔又如何能够确保可以传达给他们的亲亲儿子?又如何确保我能够将功力传输给他?
好吧,我承认他们确实有够狗屎运的。可惜,容仇虽然未被真气憋死,却阴差阳错地失去了功力。如果此时让三位选择的话,他们是宁愿他们的儿子死掉呢,还是没有武功的活着,活在天下人的疯狂围捕中呢?
“他们如何想得到这样的情形。百年功力非但没有助我冲破阴阳屏障,反而将我内力冲散,无法聚集。你说,这,是不是你害得我?”此时的容仇美目熠熠生辉,哪里有“被人害”的悲情。
我沉默。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随你怎样说吧。反正我没法对你负责。我只有表示遗憾。”
笑话,我怎么会对无可选择非我意愿的事情产生罪恶感。
“就算你对我如此,你可想过那些自诩正义之士会不会放过你?”
我又停住,“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对付我?”
“抓住你,折磨你,逼你讲出我的下落。”
这样啊,我好害怕啊,哼哼,就算是他们不逼我,我也是有可能主动昭告天下的。
“你与我在一起也好,不在一起也好,根本没有区别。因为你在这江湖不再是丁诺,而是容仇的丁诺。你自己想清楚。”
太悲剧了。原来我竟被烙上了精神层面的守宫砂,成为容仇的所有物。
“我会好好想清楚的。”咬牙转身,我快步走出了茅屋。
屋外阳光浓烈,眼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跳跃的光斑,竟如波光粼粼。我不禁有些昏眩。
我的决定真的是最好的决定吗?其实我毫无自信。
我下意识地朝着容仇父母的埋骨处张望。然后警觉而快速地猫下腰,躲在茅屋外的木栅栏下。
立有白石标记的土坟包前,站着两人!嗯,准确的说是一女的站着,一男的坐着。那女子像是对那男子说了什么,然后将那男子搀扶起来,背在背上。
原来,那男子居然是瘫的!
既已残废,为何还会辛辛苦苦地爬到这山腰来。如果是为了容仇的父母,那他又如何知道此处便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无数的疑问丛生。我有点冒进的探头,复又猫下,那女子突然略侧了侧头。莫不是发现了我?就这一扭头,我眼尖地看见他们的容貌,普普通通的,也就那女子长得稍微亮丽点。既然只是寻常村民,更加让我感到怪异。
我还是重新回到了茅屋里。
刻意忽略掉容仇的表情,我抢先道:“我只是来告诉你有一男一女刚才在你父母坟头。我觉得很是奇怪,所以来告诉你。”
容仇还是坐在原处。他向我伸出手来,“过来扶我。”
要命,我已经和你告过别的。我只是来通知你。
容仇伸出的手臂没有再缩回的意思。我咕噜了几句,还是过去扶他起来。
真不知道我干嘛对他这么好。
“他们现在还在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
“往哪里去可是看清楚了?”
我点点头。
“扶我跟上他们。”
我被动地扶着他,放也放不掉。辨明了适才二人下山的大致方向,我带着容仇摸了去。
下坡路,可不是那么好走。
“你不要心急。那两人中有一人腿脚不方便,比你还不济。”我说。
容仇轻笑,道:“你究竟想清楚没有?”
他不待我回答,又道:“你再陪我一段时间。待我返回退生庐,我自然会保你安全。”
我一顿,静默良久。然后对他严肃地说:“我可以答应你,你也要说到做到。”
我伸出右掌,“击掌吧。”
他笑意更浓,与我击掌为誓。
半响,下得山来。
果然,山道上有新鲜的车轨痕迹。想是那女子先是用车推着那男子到山脚,再将他背上了山。此刻,只要我们沿着车轨,就能找到他们。
容仇的一袭白衣实在是很有些超现实主义和印象派风格。侵染的血迹早在泡寒潭时被水匀开,后又裹上黄的泥土,黑的灰烬,绿的烂草汁,变得红不红、黄不黄、灰不拉几,绿不拉几。衣服上大大小小不下百来处剑气破开的豁口,看上忒是有些引人注目。我因此老悬着心,在山道上走得提心吊胆,生怕遇上“老熟人们”。
好在一路上连个生人也没有。
踏过一条小河沟,再转过一个路口,前方炊烟缭绕,阡陌纵横,桃李成林,却是一处小小的村落。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我暗叹,这世上当真有桃花源!
可惜进入村口后,路面便铺上了青石板,那车轨痕迹再无从分辨,相当的棘手。
有人叫住我们。
叫住我们的是个精壮的汉子,20至40说不准。他几步追上我们,问道:“外乡人,来寻石神医的吧。”
这人浓眉方脸,皮肤黝黑,长得一张典型老实人的皮相。
我礼貌的打了个招呼,随口应道:“这位大叔怎知我兄妹二人是来找石神医的?”
他并不搭理我,只是看向容仇。我想不出被他忽视的原因,便也不多话,等着瞧容仇的应对。
容仇重重地靠着我,只拿眼睛冷冷地扫了那汉子一眼,然后对我不耐烦地说:“我们何时成了兄妹?他说我们来找石神医,你就当真来找石神医?”
那壮汉不乐意了,黑了脸,沉声道:“外乡人,年纪轻轻说话需得客气。也难怪,叫人打成这样。算我多管闲事,你们要是寻石神医的,向东沿石板路走到湖边,有栋青瓦独院就是。如果不是寻医的,当我没说过。”
我连连道谢。那汉子“哼”了一声,从我们身侧走过,像是在说什么,我没听得仔细。忍不住抱怨容仇,这样大的人了,连起码的待人接物的礼貌都没有。况且,要追的人没有影踪,刚好有个石神医可以调整一下身体,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容仇神色自若地听我唠叨完,任由我带着他向东边湖边走。我怕又遭遇热心村民,好在沿途只是些戏耍的稚童,等我们快走近时,便一轰而散,然后远远地站着张望。
我始终保持露出四颗牙齿的微笑,并一直提醒容仇表情要和蔼可亲,讲话要懂得讲话的艺术,艺术,懂不懂!
他冷脸,沉默,直到我们一步步走近一遍如烟绿柳轻笼下的青瓦独院。
容仇突然道:“又不是兄妹,姑娘家扶着成年男子,公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什么!?” 我讶道。
容仇不容我脚步停顿,迫我跟上他,拾阶而上,到了红漆铜扣的宅门前,他靠着门外的石貔貅,轻喘着气。
我瞪着他,突然有些明了,就问:“你说的是他说的?”
他叹气:“还好,你还算不笨。”
我自然不会与容仇这种异人类计较。可是,就算考虑到民风保守的程度,热心大叔如此说我,我心里总也是不舒服的。唉!
应门的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仆,面容壮严肃穆,见到我们丝毫不露惊诧,只说我家主人今日不坐堂问诊云云,显然是要拒我们于门外。
我有些着急,眼见日薄西山,容仇也亟待休息,情急之下一条腿先跨进门里,虽无理,却有效。我向他解释难处,语气诚恳真挚,嘴巴里说的是能不能留宿在此,其实全身心都在向他发出强烈信号,那就是今天我们必须在贵地留宿,直至石神医医治。
老仆神情一直保持超然状。良久,他才缓慢地将宅门另一边打开,说:“你们若能安静待医,就随我来。”
我赶紧扶好容仇进了神医家。一路上,老仆简单明了地概述了石宅的房屋分布,哪里哪里是不可去的,哪里哪里是用作吃喝拉撒的。我一边应着,一边观察。这石家修得极尽巧妙,院里有院,复杂深邃,单是从外面看,是断然看不出这些个名堂的,全不似一个普通乡村医生的住所,倒像是电视剧里那些豪绅显贵们的大宅门。倘若只是个医生,那这年头,医生的收入水平高得很啊。
到了一处相对独立的偏院。恐是闲置较久无人打理,绿竹铺天盖地地疯长,掩住了大半个门口。我与仆人大叔一起,将门口的竹子稍作收拾,又进屋打开了所以的窗户。好在这屋子地基坝得高,又密密地铺了青石板,屋里竟一点也不潮湿。
“大叔,这里只得一间卧室?”
大叔继续谈定,说:“是,没有其他客房了。”
我咬着嘴唇,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这样吧。
我又一次低估了伺候容大爷的难度。端饭倒茶还算小事,洗个澡那可就太隆重了。木桶又笨又重,开水还得到厨房一盆一盆地端来。我劝他,伤口可多着呢,沾了生水只怕感染。他略作思考,说,行,那就由你拎干澡帕为我擦身吧。我顿时头昏头痛头大。为了减少劳动量,经过内心的纠结和挣扎,我还是选择了帮他擦身。小样,草木一春,人活两世,我什么阵势没经见过。眼观鼻,鼻观心,草草了事。好不容易让这位大爷睡下了,我这才寻了一处把稳的地方处理了一下自己的清洁卫生。
又活过来了!喝完一杯茶,睡意全无。我索性出了门,在翠竹横生的庭院站定。空气真好,还有隐约的竹香。
我深吸口气,叹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姑娘好雅趣。”
谁?!谁在说我雅来着?
我猛一转身,终于面对了他。
要死了。
我脑子里只寻得这一句。
在华美而温柔的月色下,这人静静地坐在木制的轮椅上,浅浅地笑着。
我的心没来由猛得一颤,为这月色,也为这笑。
我从未见过如此让人温暖的男人。
温暖却又-------疏离。
好矛盾的感受。
岁月已在他眼角眉梢刻下印记,却丝毫无损于他天人般的容颜,反而增添了些沧桑的成熟魅力。
他的声音甘醇清冽,如同孤峰顶上凿开的深井下流淌着的泉响,音色十分美丽。
他继续浅浅地笑着,“姑娘是来问诊的?”
我点头,随即又摇头,然后脸就红了。
他这样问,自然表明了他的身份,石神医是也。
我整顿好表情,恭敬地问:“石先生今日不是不看诊吗?”
正说着,靠左侧竹林深处急步走来一名女子,青衣素颜,却是秀美明丽,气质高雅。她手里抱着棉袍还是棉毯,来得很快,几步走到石神医面前,弯腰,将棉袍仔细地盖住他的腿,嗔道:“出来也不注意自己的腿,我才去拿呢,先生到是先走了,叫我好一阵找。”
原来,我所在的竹林院落与这二人的来处呈一个90度的拐角。怪不得石神医会“突然”出现,他原是早在附近,我只是看他不见。
石帅的笑意更显温柔,对那女子说:“莫娘,今晚的寒气也不见重,你都快把我当小孩子了。”
佳人但笑不语。
啊,郎情妾意,羡煞旁人。
酸的我牙倒了一排。
石神医向我招手,我赶紧靠近。
神医探出修长的三指,扣住了我的脉门。我呢,趁着靠得近的大好光景,肆意欣赏秀色,还无耻地将他与容仇那厮相比较。
石神医的脸为啥白的这么不靠谱呢?我深沉地思考着。
这张脸不仅白,为啥还白得直抽搐呢?
这张苍白到透明的俊颜突然涌现出震惊、慌乱、痛苦、愤恨诸如此类强烈而又短暂的情绪,一纵即逝。便如此,也已经被我和那位叫莫娘的女子感应到了。
怎么了?
神医徒然放开了我的手,轮椅向后两步,拉开了与我的距离。浅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排斥。
为什么!!
他像是连看我都不愿,只是对莫娘说我们回去吧,声音透着无比的悲伤和疲惫。
我完全不淡定了。
“石先生!”我喊了一声,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喊了他干嘛。
他好像身形顿了一下,终是没有再回头,转过转角,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