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爱与吃不可辜负
本该用“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这么老套而文艺的句子做标题,但金小瑜实在是个只求饱腹之欲的大俗人,在她眼里,美食的概念约等于有肉——这不是对美食君的侮辱么。
金小瑜是个贪吃又护食的人。
早在十八年前,小瑜妈产检的时候,经相识的医生暗示得知怀的是女娃,心中十分欢喜,于是老早定好闺女芳名,希望她做一只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小金鱼。寓意是美好的,可惜稍微跑偏了点方向,打在娘胎里,金小瑜便暴露了贪吃的本性,硬生生要将小瑜妈的肚皮撑出三胞胎的气势。小瑜爸见妻子挺着肚子辛苦异常,心中不由时常腹诽,这怀的哪是小金鱼,分明是条小鲨鱼!生产时更是万分艰辛,从妇幼保健所转战到人民医院,伟大的小瑜妈连生了两天,年轻的小瑜爸也跟着在产房外哭了两天。幸好最终剖了出来,9斤半!激动到手抖的小瑜爸,从护士手里接过自家闺女,却没料到她有这么沉,一不留神就给掉地上了。以至于金小瑜到现在依然抱怨,自己的塌鼻子大饼脸甚至智商需充值都是那时候被自己亲爸给摔的。
——至今都没有出生体重超过金小瑜的小伙伴,英雄总是孤独的。
一岁多的时候,金小瑜又完成了一次壮举。亲妈炖的排骨汤,使劲喂,使劲喝,一向不知何为饱,于是理所当然地吃伤了,直接被送去医院扎额头吊水,把小瑜妈心疼得直抹眼泪。到后来,等金小瑜长大一点有了独自作战能力,就更不得了了。用外公的话说,炖一只鸭子,四只鸭腿,两只鸭翅,鸭头,要全部夹在碗里,然后先就着别的鸭肉吃完饭,再一个人默默搬个小板凳背对着大家的饭桌,坐在小院子里啃那些早早夹好的零碎。外公望着她瘦小而坚强的背影,长叹之余便赐了个霸道而内敛的外号:中。央。粮。仓。
事实上,自过了(巨)婴孩期,金小瑜一直是偏瘦的体质,还有点贫血,脸色白白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靠这幅可怜模样到处骗吃骗喝,不了解内情的叔叔伯伯阿姨婶婶都用怜惜的目光看她,埋怨小瑜爸妈虐待小孩。小瑜爸尴尬不已,早年还会解释,说家里每天都鸡鸭鱼肉好吃好喝供着无奈就是吃了不长肉云云,日子久了小瑜爸都高冷了,直接面无表情地回答说:呵呵。
金小瑜还有个十分隐秘的爱好。喜欢吃鸡/鸭。屁。股。这是从金小瑜爷爷和外公两头共同流传下来最终汇聚到集吃之大成者——(外)孙女金小瑜身上的独特传统。在金小瑜家,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关于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之孝顺的典故:某次外公来小瑜家,准备炒鸡肉,小瑜爸妈在厨房偷偷商量:毕竟一只鸡只有一只屁股,应该给老爷子吃,那怎么跟闺女交代呢?当时年仅七岁的金小瑜在厨房外玩耍不小心听到后默默记在心里,等菜一上来,小瑜爸妈还来不及使眼色,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鸡屁股夹到了外公碗里,在场的大人都震惊了。古有孔融让梨,今有孙女让鸡臀。从此,外公逢人便讲,听者纷纷动容。甚至在金小瑜相亲的时候,外公外婆也潸然泪下,饱含深情叙述这个感人的故事。金小瑜只好端着壮士断腕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坐姿在旁边表情呆滞装傻充愣呵呵赔笑,内心默默泣血。
是的。自金小瑜一进大学满了18岁,家中七大姑八大姨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突然全改了腔调,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千万不能早恋立马转变为披挂上阵纷纷请缨亲手操办金小瑜的婚姻大事,好像特别担心她在家把家底吃穿似的。总之,金小瑜被他们含蓄地强迫参加了几次莫名其妙的家庭聚会,并美其名曰“一个人在外求学不容易,多认识个朋友互相照顾”。
认识孟远就是在金小瑜小舅组织的“家庭”聚会上。
幸好那次外公外婆不在,小舅没有耳濡目染地叙述典故,顶多虚张了下声势:我家小瑜个子170(明明是169);在学校一直当班长兼任学生会主席(当过最大的官是历史课代表);从小听话成绩优秀(哦)……金小瑜作为一个南方姑娘,身高可谓鹤立鸡群,加之她贪吃,秉持着脑海里残存的一点点姑娘家的自尊心,敏感到一听见别人说她高便联想到壮,因此十分介意别人给她多加一公分的海拔——至少她还是在一米六的行列嘛!于是偷偷噘嘴内心愤愤然去夹菜。这时,突然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正好对着孟远灼灼的目光。他展颜露了个无比灿烂阳光的笑容,直逼得金小瑜眼前一晃,又道:“小瑜妹妹好像很喜欢吃荤菜呢!”
金小瑜腾得脸就红了。
总之,金小瑜和孟远,最终还是成功遂了家中长辈们殷切的盼望,快速而热烈地勾搭上了,成就了金小瑜小舅媒婆史上的一座历史性丰碑。
作为一只还来不及踩上早恋的尾巴就步入相亲殿堂的少女,虽然金小瑜之前的感情经历一片空白,但起码的矜持还是有的。
比如说,第一次单独约会吃饭的时候,食量要减半,不能手脚并用,不能光吃肉不吃青菜。
于是,孟远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小金鱼,你太可爱了,一点都不像那些矫情的娇气女生,吃饭一小口一小口的,还只吃一点青菜就说吃饱了!
金小瑜:……
在一起三个月后,金小瑜和孟远第一次一起出门旅行。孟远的表姐,一只娇小秀气的南方女孩,十分热情地带他们去逛景点。上午10点出门,每人吃了两只当地特色的蛋挞当早餐(金小瑜没吃饱),逛到下午1点多(金小瑜饿得腿软),表姐说,是不是有点饿呀?我带你们去吃这儿的特色甜品好啦!吃完表姐和孟远都表示已经吃饱了(金小瑜垫了10%),于是继续逛。直到下午4点,金小瑜感觉自己已经要饿晕了,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去摇孟远的胳膊:我头好晕,你帮我买个体温计量量吧!
然后——38.5°,金小瑜发。烧。了。
孟远吓到了,还是表姐细心,问道,小金鱼,你是不是饿了?
金小瑜含蓄而悲愤地狂点头。
晚上吃了一顿海鲜大餐。
睡前量体温,正常。孟远嘘一口气:还好降下来了。真是来得莫名其妙。
金小瑜默默转过头。
总之,经过了那么长那么短的一段时间的磨合,孟远终于了解了金小瑜的真正实力。
于是饭中对话变成了这样:
孟远:你吃慢一点,小心又扎到刺,我又不会和你抢。
金小瑜:谁让你吃这么快!这、这、这都是我的!要不你玩会手机吧!
孟远:……
孟远:你个大鲨鱼,不能光吃肉不吃青菜!(夹一把)
金小瑜:蔬菜不好吃!
孟远:不吃青菜下次不带你出来吃肉。
金小瑜:……
有时候金小瑜也会凸显一点点的自觉性,问道:我用手抓鸡腿吃会不会给你丢脸呀?
孟远笑:小鲨鱼也爱面子了?没关系啊,你吃得开心就好嘛!
金小瑜哀怨道:人家吃肉长胖,只有我是长个!上次体检测身高,我居然已经172了,再也不能冒充160行列了!
身高175的孟远沉默了,随即说:没事,你长到1米8,我也不嫌弃你,你看我坚定的眼神。
从此,再出门玩,金小瑜对吃已成为执念的本能暴露无遗。如果去武汉,便要连吃两顿武昌鱼;去重庆,连吃三顿老火锅;去南京,更是顿顿要吃鸭血粉丝汤,直到吃伤了再也闻不了粉丝汤的味道……后来孟远去了国外念硕士,趁着暑期带金小瑜过去玩,她便光明正大抛弃米饭和蔬菜,开开心心连续吃了半个月的牛排和羊排,没把孟远给气死。对于金小瑜来说,食物可以代替越来越相似的街景,成为她和孟远走过的每一座城市的特质。
但金小瑜的肠胃其实一直跟不上食欲,吃得又多又杂就爱生病,总是犯肠胃炎,乱糟糟地吃完就开始上吐下泻。有段时间犯得比较严重,又恰好赶上孟远还在国外,没法管她。于是,在金小瑜对着电脑开着视频得意洋洋向孟远现场直播举手霍霍向第二只烤鸡腿时,从不发脾气的孟远终于怒了,隔着电脑屏幕大吼:你这样管不住自己的肉欲!和一个男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有什么区别啊!
金小瑜被他这惊人的用词和比喻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好无比沮丧地耷拉着脸,放下手中象征着她“肉欲”的罪恶鸡腿。
孟远从国外回来后,修炼了一项留学生必备技能——做菜。
这简直是金小瑜的福音。
但是问题来了。
孟远做了一道新疆大盘鸡。
孟远:做一整只鸡不是让你一顿吃完的!吃点土豆,留点鸡肉下一顿吃!
金小瑜继续眨着眼睛装可怜:但是土豆不好吃,鸡肉好吃。
孟远:哦,那我们吃下一顿的时候你不要发脾气只有土豆没有肉哦!
金小瑜:……
金小瑜不记得在哪本文艺小说里,曾见过这样一句令年少时的她为之无比震动的话:“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一饭一蔬,它是一种不死的梦想,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甚至是她尚在懵懂时背过的古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想,在她天真无知的少年时代,她也曾以为,爱一定是要惊天动地、起承转合的。
但是,当回忆穿越岁月的时光,那些有关爱的场景,好像却是这样的:
过年饭桌上,爸妈一脸忧愁地望着她,羊肉这么炒好吃吗?你要是觉得不好吃,我们都没动力做啦!
孟远说,小鲨鱼,把你想吃的东西都记下来,等我回国就带你去吃,真担心你因为一点好吃的就被别人骗走了!
孟远说,小鲨鱼,你要多吃蔬菜多运动,我晚上做梦梦见你生病要死了,吓都吓醒了!
孟远说,哟,真生气了呀?去吃自助餐好不好?咦,吃好吃的都不说话?
孟远说,你吃饱了我再吃,我先玩会手机……
金小瑜想,可能上辈子,她就是只饿死鬼呢,好不容易逃了阎王殿投了胎,自然觉得这辈子吃肉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如果她有尾巴的话,吃不好尾巴就会耷下来,吃饱了幸福感爆棚,尾巴也会翘上天。当小瑜爸外出应酬都不忘给她带一整盒白灼虾回家,还不停和她得瑟今晚没人动这盘菜全被他打包了时,她感动得立马抛下刚出生被亲爸掉地上的屈辱,几乎爱得死心塌地简直想要嫁给他;当孟远和朋友吃到好吃的菜馆就立马决定要带她去吃时,当着朋友家人的面很自然地给她剥虾仁吃时,她又几乎爱得死心塌地简直想嫁给他。或许对金小瑜来说,爱真的就是一饭一蔬,很重要的一饭一蔬,事关生死,事关喜怒哀乐。
而无关山川江河,无关冬雷夏雨雪的一件小事。
人生世俗喜乐,大概她的家人和爱人,愿意给她的爱,就是满足她这样的小小愿望。看她吃得开心愉快。这或许也是一种尊重,愿她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永远成为她自己,永远拥有自己的一个小世界。
而她,也愿意这样俗气地开心着感动着,享受被爱的幸福感。
过年在孟远家吃饭。据说有孟爸的拿手好菜。
孟妈突然笑得特别诡异,夹起一块……鸡。屁。股。丢进金小瑜的碗里。
“哈哈哈哈哈……我们家终于有人喜欢吃这玩意了!以后不能扔掉了!”
金小瑜整张脸都垮了,抽着嘴角扭头瞪孟远。
孟远一脸正经,对她投以慈爱的目光:“嗯,是我告诉老妈的,你快吃吧,洗干净了的哦!”
真是够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