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你 杀了你
月黑,风高。
树枝在风中狂乱地颤动,衬着急促的脚步“噔噔噔”由远及近。
忽的脚步戛然而止,周围一刹那静下来。林中现出一双血红的眼。接着听见一声笑,那是从嘶哑的喉中挤出的闷笑。
“早晚会抓住你的。”
他舔了舔剑上的血。
皇宫院内,各路权贵齐聚一堂,为皇后庆生。先是赠礼,一番客套后,想要出头的年轻一辈开始展示才艺。
宫依依端正坐着,手指藏在衣袖中百无聊赖地敲着桌角。宫家是皇后的派系,她是宫府三女儿,也是不受待见的庶出。今日她的两个姐姐打扮地花枝招展,想必铁了心要出出风头。
果不其然,三皇子那边当场写了一副书法,她的大姐连连叫好,这还不算,她竟迈着轻快的舞步款款上前,围着四皇子的书法,为众人舞了一曲。皇后笑得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二姐也以相同的手段,在四皇子展示射艺之时,奏了一段昂扬的出塞曲。
接下来每个皇子上场,都有好几个女子争相献艺。宫依依瞌睡地头快要低下去。
忽然,她觉得自己敲桌角声音有些突兀,抬头一看,四周安静下来。院正中有一素衣男子,手执一柄剑立得挺拔,那是六皇子。
六皇子名叫首瀮,生母已故,在宫中属无依无靠之辈,不懂人情世故,整日沉默寡言。可他偏偏武艺高强,一个人能打赢十个兄弟。据说过几年,他就会被皇帝发往险恶的边塞。
首瀮很快摆好姿势,起承转合,剑起剑落,一气呵成。
舞剑之人,着实潇洒。宫依依看得专注,不禁鼓掌叫好,院中众人似乎也反应过来,稀稀拉拉拍了拍手。
大姐和二姐对了对眼神,“皇后娘娘,不如让三妹为六皇子陪衬一番。”
宫依依心中大惊,自己琴棋书画一概不会,只对医术有点兴趣,难道要现场治病?众人期待的眼神已经落在她身上,她硬着头皮起身拜倒:“恕臣女无能,不擅歌舞。”
“无碍,随意展示即可。四书六艺,琴棋书画,你会哪样?”
“会医术。”
现场众人惊呼,女子学医术,实则罕见。
“不若给六儿把把脉吧。”皇帝老儿面带微笑。
众人又想惊呼,不过不敢。宫依依心里直骂娘,男女授受不亲,皇帝能不知道?无非想把六皇子这个威胁,塞给不得势的自己。
宫依依无比尴尬地站在六皇子首瀮身边。此刻是深秋,他穿着练武服,与披着氅衣的宫依依对比起来显得有些单薄。
首瀮主动上前一步,宫依依硬着头皮伸手,首瀮也配合地将手腕抬起。手指触及腕处脉搏,她惊讶地发现他手很冷,刚打完一套剑,他浑身却没有一丝流汗的迹象。
他的脉象,十分不同寻常,习武之人常常脉象有力,而他似有似无,仿佛快要断了。
“你手好暖。”
宫依依听到身边人的低声调笑,她抬起头,忽的对上他的眼睛,发现他在冲自己笑,依依恍惚间竟觉得面熟。
“如何?”皇帝发话了。
宫依依在医术上从不说谎,只得道出实情,“启禀陛下,六皇子脉象有些虚弱。”
上下一片哗然,习武之人怎会脉象虚弱?
“依你看,如何医治?”
“针灸调理,或有改善。”
“好。”皇后接过话茬,笑得满脸慈爱,“明日让太医再诊,若有出入,你可要落个庸医之名。”
宫依依惊出一身冷汗,皇家的庸医,是要斩首的。
第二日,宫依依被宣进宫。
下人直接将她带到了首瀮的宫殿,首瀮起身对她作了个揖,“谢姑娘赏脸,恳请姑娘为在下治疗。”
“六皇子可知男女授受不亲……”
首瀮打断了她,“宫里的庸医把不出我的脉象,只有姑娘发现了异端,自然得姑娘治。”
“许是我诊错了,我医术不精。”
“姑娘可知庸医何罪?”首瀮客气的脸上换了一副冷笑,“若不是我坚持说自己身体不适,将那些太医处理了……”
这句将宫依依惊得头皮发麻,可她不得不佯装淡定,“皇子非要我治,我主张针灸之法。只是针灸需施在裸露的皮肤上,如六皇子……”
“这有何妨。来人,将姑娘带到内室,我稍后就到。”
内室已经摆好了针灸用具,两旁的架上一摞摞的医书,甚至还有一柜珍奇药草……都是宫依依在宫家接触不到的资源,她微微有些愣神。
“喜欢吗?”
不知何时,首瀮已来到她身后,他换上一身便衣,胸口微微敞开,似乎刚刚沐浴过。
“六皇子也喜医术?”
“一窍不通。这些是为姑娘准备,姑娘喜欢可以常来。”
自从踏进这里,宫依依冷汗就不停地冒。柜中草药她已看过,皆为真品。哪怕财权倾国之人,找齐这些也要花上一年半载,他是从何时开始寻觅?其中几副珍品,世上已无踪迹,仅存在几大医术世家当作传家宝,别人宁死也不会给,除非……
宫依依不敢再想下去。
首瀮褪去外衣,流畅的肌肉线条呈现在宫依依眼前,她目光躲闪,叫他趴下背部向上。
首瀮似是有意,赤裸着上身站了一会,极慢地经过她面前,浑圆的胸肌快要擦到她的手臂,才满意地去榻边趴下。
宫依依深呼吸几口,净手取针。
没有了首瀮的注视,她放松很多。从六岁开始,她花了10年学习医术,这是她唯一的心头好。可惜实践机会很少,今天这场针灸,宫依依当然害怕,可更多的是期待。
她手极稳,随着首瀮忍不住发出的轻微闷哼,她心中愈加兴奋,疼痛感说明自己找准了穴位。操作完毕,她才注意到首瀮背部有些些许伤痕,似是刀剑所伤,在肩胛骨稍下位置,映衬着宽阔的肩膀更加有力量,对比向下精瘦的蜂腰,形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
屋里一片寂静,首瀮握着拳头面朝下趴着不说话,他脊柱两侧肌肉在疯狂抖动,说明他十分紧张。难道武艺高强的狂妄六皇子害怕扎针?
“可以了。”她看着首瀮背上都针快被他抖得震了出来,及时结束了这次针灸。
“送客。”首瀮背上的针已被取下,可他依然趴着不动,只让下人送宫依依回去。
每隔七日,宫依依就去为首瀮针灸。奇怪的是,他的脉象依然没有好转,竟更加虚弱了。她一度怀疑自己医术不精,努力研习医书后,她又觉得自己没有错。一月后,宫依依第四次上门,她想找首瀮坦白,自己治不了他。
“六皇子脉象愈加虚弱,大概得另请高明。”宫依依硬着头皮说道。
“我知道。”首瀮满脸不在意,“我快死了。”他无视宫依依惊恐的眼神,凑近到她面前,“你陪我一起好吗?”
宫依依差点拔腿就跑。
“哈哈哈,逗你的。”首瀮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令他清秀的五官灿烂起来。“我不会死,但我会去另一个世界,你要跟我一起吗?”
宫依依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这是我们的第12次相遇。”
“我试了很多次,无论如何都没法跟你走到最后。每次重启你就会把一切都忘记。”
“这次我带你一起走,我会尽力保留你的记忆,我们也许就能在一起。”
“三天后我就会死,暴毙而亡。”
“我死了,谁嫌疑最大呢?你没有选择。”
首瀮没有给宫依依选择。
他直接将宫依依捆上马,蒙上了眼睛,飞驰了很久。
再次睁眼,宫依依已经被松绑了,她发现周围似乎是一处庙宇,却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正中有一圆盘,圆盘中心是一手印,周围分布两根指针。
“依依,你想去哪?我都陪你。”首瀮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用力抱住了她。宫依依心头莫名涌上一阵厌恶,想要甩开,可他抱得太紧了。
“没关系,我们还有三天,你可以好好想。”首瀮将脑袋埋入她脖颈间的长发,深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可以甩开我呢?你不知道,你给我扎针的时候我有多兴奋,你的手指碰到我的皮肤,每一下都令我颤栗……抱歉,我忍不住起了反应,怕吓着你,才不敢起身送你……”
宫依依感到了贴上自己的硬物,立刻明白了他说的反应是什么。
依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回去慢慢说,你我消失了,如何跟陛下交代?回去你可以找陛下提亲。”
“哈哈哈哈哈……”首瀮仿佛听到了无比好笑的事,宫依依可以感到他笑得胸膛在震动。“提亲?然后狠狠羞辱我吗?你果然还是没变,依依,我看了你十二世,我太了解你了。”
“我让你选,三日之内,一起回到这里,带着记忆从头开始,或者你可以选别的时空,有很多好玩多地方……只要你记得我。”
首瀮揽着依依坐在圆盘前,语气耐心地仿佛在对孩童说话。
“有哪些地方呢?”依依也在哄他。
“你看这两个指针,它们操纵时间,一个回到过去,一个去到未来。”
“这个手印是什么?”
“小依依,不要瞎琢磨哦。只有我的手放在这,才能启动时空穿越呢。”首瀮捏起依依的下巴。
“那还是回到这里吧,不到过去,也不到未来。”
“好啊,小依依想什么时候动身,告诉我就好。”
“现在。”
“小依依已经迫不及待了呢,好啊。”首瀮凑上来要吻她。
依依假装不经意偏头去看圆盘,躲开了他的嘴唇,“我们可以一起穿越,是吗?”
“要一个一个来,你先。”
“我害怕。”依依拼命摇头,“我想跟着你,你比我先到,就可以照顾我了。”
“好啊,当然不能让小依依害怕。不过你可别想耍花招。”
首瀮起身,站在圆盘正前方,一只手紧紧拉着依依,另一只手按上去,圆盘发出耀眼的光,将首瀮也照成金色。他把依依也拉到圆盘正中站着,“该你了。”
就在他按下手掌的前一秒 依依忽然伸手用力拨动了圆盘指针,她选择了未来那一根,希望未来有更多的可能。
“你……”
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了,最后一眼,依依看到了首瀮愤怒惊恐的脸。
宫依依今年25岁。
“你姑妈给你介绍了一个挺帅的小伙,去见见?”今天家庭聚餐,饭桌上母亲说着。
“我看了照片,老帅了,给你看看?”大姐附和道。
“不了不了,既然非见不可,那就现场看吧,万一是照骗落差更大。”
“哈哈,老妹你很机智呀。”二姐抱着孩子笑着说。
从大学毕业开始,宫依依就不停被家里催婚。她看着上一世排挤她的两个姐姐和母亲,这一世为她的婚姻大事磨破了嘴,跑断了腿,着实感慨万千。而这一世的姑妈和姑父,是皇后和皇帝。
她早该想到的。
当她看到迎面走来的男人,那张噩梦般熟悉的脸,宫依依用尽了两辈子的意志力,才让自己保持住面不改色。
“你好,我叫首瀮。”
宫依依握了握男人伸过来的手,祈祷他没察觉到自己紧张得微微出汗的手心。首瀮不是留在了古代?他为什么在这里?他看起来并无异样,就像一个初次见面的相亲对象。
宫依依按部就班完成了相亲,她已经太过熟悉流程,哪怕心不在焉都可以顺利完成。从电影院出来,首瀮要开车送她回家。
她微笑着点头答应。
车上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倒也不算尴尬。首瀮递给她一瓶水,她打开喝了,忽然车子一个小加速,水撒了出来。
首瀮赶紧递上纸巾,连声抱歉。
宫依依说没关系,用纸巾擦了擦嘴唇和下巴,还有溅在腿上的水。
首瀮递上一个小垃圾桶,宫依依把纸巾扔在里面。
很快,宫依依到家了,两人握手道别,相安无事。
首瀮开车回家,先是停好了车,接着打开车门就往楼上冲。他将自己摔在床上,不住地亲吻着自己的手——那只刚刚和宫依依握过的手。
手上隐约有依依护手霜的香味,她的指纹也印在了自己手上吧,还有她的汗液……首瀮兴奋地不能自己。
依依,可爱的依依,她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了。为了找到她,他在不同时空自杀了107次,终于在这第108个时空,找到了她。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又跑出家门冲到楼下车库。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在车载垃圾桶里挑出了依依用过的那团纸巾,装进透明袋里,心满意足带回家。他将那团纸巾摆在床头,细细端详,上面浅浅的红色是依依的口红印。纸巾碰过她的嘴唇、下巴和腿,他看得十分仔细。纸巾还是湿润的,多亏了自己当时机智的加速,这些水是从依依口中潵出来的吗?这可爱的纸巾,他恨不得将它吞下肚去……
他打开透明袋,将鼻子凑到纸巾团上,右手加快了速度,片刻之后,他浑身颤栗,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确认自己离开了首瀮的视线,宫依依便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已经平安无事生活了25年,甚至开始喜欢上这个世界,这里有待她好的家人,有读不完的医书——她大学学医,成为了一名医生,这是上一世不曾想象的事情。
这个美好的世界,就要被首瀮毁了。
怎么办,杀了他吗?她会用医术杀人,可在这个世界她会坐牢。再说,能杀死他吗?
宫依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记忆中首瀮并未做过十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也就占了些便宜,相反自己是欺骗他的那个,也正因如此才得以来到这个世界。
这恨意来自哪里?
首瀮开始如一个正常的男子那般追求宫依依,他早上送她上班,晚上接她下班,为她买早餐,带她吃晚餐,周末约她出去玩。
宫依依享受这份贴心,可另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躲开,她选择无视了那声音。
最终,等来了求婚这一天。
那天她加班到很晚,情绪有些沮丧。首瀮一直等到她下班,去医院接她,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不知为何,她说了拒绝。
首瀮红了眼,起身掐住她的脖子,将戒指硬生生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我为你穿梭了107个时空,自杀了107次,才找到了你,如今你又要抛下我吗?”
首瀮将她紧紧摁在自己怀里,几乎要把她勒死。她伸手摸到了一旁外科医生盘里的手术刀,朝他背上刺了进去。
一瞬间,无数记忆涌上依依脑海,她呆在原地,泪流满面。
首瀮无视自己背上的刀,直接朝依依跪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依依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她眼前浮现着从前生生世世的经过。
第一世,她遇见了首瀮,他是堂堂皇子,自己是一介民女,他们没能走到一起;
第二世,他还是皇子,自己是丫鬟,他们私通被发现,自己活活被打死,首瀮没能救下自己;
第三世,首瀮开始变了,他拼尽全力,年纪轻轻登上了王位,权倾天下,可再找到自己时,自己已经嫁作他人妇,还有了孩子,首瀮愤怒地杀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
后来的每一世,首瀮都想尽办法除掉阻拦他们俩在一起的人,他甚至开始强迫依依,将依依囚禁起来。那一世,依依找到机会,把刀从背后插入了他的心脏——就像今天一样。
于是这一世,首瀮抹去了依依所有记忆,封印在了那一刀的伤痕里。如今,封印破了。
“对不起……我只想跟你在一起……”首瀮趴在依依脚下,泣不成声地恳求着。半晌,依依擦擦眼泪,叹了口气,“没机会了。”
她与首瀮同为时空旅行者,时空旅行者并不意味着长生,他们的寿命皆由每一世积累的因果报应而定。依依每一世都好好生活,结了善缘,因此她才能从第一世的民女,到第十二世的王府小姐,命越来越好。首瀮杀了太多人,也自杀了太多次,他的缘,已然到了尽头。
这大概就是他的最后一世。
依依看着瘫倒在地,面如死灰的首瀮,将他扶起,轻轻抱了抱他。
首瀮的面色似乎恢复了些生机,“你原谅我了……?”依依摇摇头。
首瀮紧紧回抱住依依,声音颤抖,“忘了那些好不好,我做了太多傻事,只要你愿意,我们忘了一切,再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
依依哑然,原来,最后一世的人,是不知道自己最后一世的。
不过依依不打算告诉他。
她也不会告诉他,其实两个人的缘分与命数一样,也是可以累积的。第一世缘分不够,只要后来❤️在一起,终会收获幸福。
可惜后来走得太远了,现在也太晚了。
不过这一世还是陪陪他吧。
“老头子,你怎么又翻历史书啊,老花眼都要瞎啦。”
“我看看咱们下一世去哪里好哇,我没几天好活啦。要找个和平的年代,还得有你最爱吃的火锅,火锅哪一年出来的啊?”
“瞎说,我看你命长着呢,快去睡觉。”
老头儿拧不过老太太,上床躺了下来。老太太抱住老头儿的脑袋,沉沉地靠在自己怀里。
不一会,老头儿就没了呼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