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分女友
“喂，我是不是挺烦人的啊？”
他心里咯噔一下，忙摇头说道：“并没有啊。”
“我管这管那的，你不嫌我事儿多呀？”
“你就这点爱好，还能不允许你发挥啊？挺好的，我就喜欢你这样。”
“油嘴滑舌。”
“我这么诚恳，哪里油嘴滑舌了？”
“还说没有，你的眼睛就出卖了你。”
“无理取闹可不是你的风格。”
“好啦，吃你的。”
他笑笑，将碗里的叉烧夹进她的碗里。
“你吃啦，干嘛给我？”
“不是你天天嚷嚷着要吃肉吃肉吃肉的吗？”
“喂！”
他觉得她红着脸的样子挺可爱的。一年前，他被一帮男生堵住找麻烦，正找不到脱身之术，她突然跑了过来，用她那小小的身躯挡在他的面前，义正言辞地教训那帮男生不可以多欺少，否则教务处见。
那帮男生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说道：“喂，小妞，这里没你的事儿，你当心一会儿我们拳头不长眼啊。我不是危言耸听哦！”
她哼，道：“我不怕你们，你们这些校园暴力的始作俑者。你们要是敢动手，我就报警，跟警察说你们是怎么欺凌同学的。”
她眼神坚定，挺着还未发育完全的小胸脯，丝毫没有畏惧。
看着他们对话，他又尴尬又好笑。
“行了。”他把她拉到身后，说：“欠你们的钱我会还的。给我一点时间。”
那帮人走后，他回过头看她。她一张小脸，整个都白了。她肯定是害怕的，却这么勇敢地站出来，为不认识的他出头。他说：“没事儿了，谢谢你。”
“没关系没关系，应该的。以后遇到这种事，你一定要及时报警，你一个人没办法解决掉他们的，肯定要吃亏。”
他看着她郑重其事的表情，没忍住溢出一丝笑意，说道：“嗯，我会的。你叫什么名字，是一中的吗？”
“嗯，我高二的。你呢？”
“要叫你一声学姐了，我是高一的。”
“原来是学弟啊。”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落，随即又开朗地笑了起来，像个大姐大一样，说，“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后来，三天两头就会在学校里碰上。看到的她不是在包干区扫地就是去小卖部拎了一大袋零食，他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她艰难地把手伸进袋子里掏啊掏的：“都是同学们要的，我顺路就帮他们买了。你饿不饿？我请你吃巧克力。”
看到她举着巧克力，一副很想让他吃的样子，他没忍心拒绝。
不久之后运动会，他二百米短跑决赛，准备入场的时候看到她，她惊讶了一下，问清楚他的比赛，急急忙忙拉了一伙人，站在起点边上声嘶力竭地给他加油。他其实是被体委逼来打酱油的，可看到她那般兴师动众的架势，他都完全不好意思划水了，只能倾尽全力，没想到还拿了个第一。
他的好朋友琳问他：“刚刚那女孩儿是谁啊？给你加油加得那么起劲儿。不会是你的爱慕者吧？”
他说：“一个认识的学姐。别瞎说。”
纳闷的当然不止琳一个。她的同学同样感到好奇，她羞红了脸，说：“讨厌啦，只是认识的学弟。”
琳说：“我知道那个女孩儿是谁了，高二的童思吧。”
他还真不知道她的名字。
琳说：“你怎么会跟这女孩儿打上交道的？不应该啊。”
“不应该？”他问，“你又知道些什么？”
琳道：“这姑娘啊出了名的人傻钱多。听说家里开公司的，富二代。不像吧？”
不像个锦衣玉食的娇娇女，倒像是个总是被欺负的受气包。他想。
有一天他起床起晚了，匆匆忙忙出门骑车到学校，车还没停好，就看见她拎着两手的豆浆油条，风风火火地跑进校门。他一路尾随，看着她回到自己的班上，给那群大爷似的同班同学分早餐，还不停地鞠躬道歉，承受着同学的不满。
他默不作声地转身下楼，心头火起。再不走，这楼都要被他点着了。
说不上是不忿还是心疼她。
那天下午放学，他特地等在她要打扫的包干区，远远地看见她戴着耳机，拿着扫把和垃圾桶，貌似还很愉快地走了过来。
他收拾起漫不经心，迎了上去。
“学姐。”
“啊，嗯？关风？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你的。”
她傻傻地张了张嘴，随后红着脸，小声地问：“什……什么事儿呀？”
她一米六多，身形瘦瘦小小的，头发看上去特别柔软，趁得额头洁白，睫毛也特别长。他在心底想：“不知道有没有男孩子喜欢她。”
他扬起一丝笑意，说：“不是你说过只要我有事就可以来找你吗？”
她耳机掉了一只，说：“啊，好啊，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到你的吗？”
“帮我吃饭，可以吗？”
她瞪大眼睛，显然对这个邀请很是意外。
“好…啊，什么时候啊？”
“明天晚上六点，我在这里等你，我们一起过去。”他看着她，还是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脸红透了，佯装生气：“我可是学姐，你居然揉我的头。”
“那又怎么样？”他又抬手揉了一把，真软，像她的性格一样软。
那天晚上，他莫名其妙地失了眠，满脑子都是她嫣红的脸，后面居然天马行空地想象两人再亲近一点会怎么样。
好烦躁。该不会喜欢她吧？不可能，他告诉自己。他翻身起床，拿出新买的物理练习册，刷了一晚上的题。
第二天他又看到她艰难地提着早餐，他快步走上前，自然而然地帮她分担了所有重量，一直走到她教室门口，才离开回到自己的教室。
中午去食堂吃饭，他远远看到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角落里，面前的饭菜一点都没动，托着腮望着窗外，整个人都在出神。他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琳走过来，叫他：“关风，李涛他们几个占了位置，我们过去吧。”
他犹豫了一会儿，将目光从她身上转移过来。琳他们几个商量着下个月的生物竞赛，他心不在焉，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下午上数学课，他偶尔分神看向对面她的教学楼。他被叫起来答题，破天荒地给出了一个错误的答案。数学老师一脸地不可思议，他看了题目，迅速地改正，数学老师才放他坐下。琳给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他摇摇头。
放学铃声一响，他背起书包立刻走人。一整天的心绪不宁，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很快就消解了。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中午那个落寞的姑娘，元气满满得像个小太阳。
“关风，去吃什么啊？”她笑眯了眼。
他低头笑了一下，说：“你想吃什么？”
她想了想，说：“吃自助烤肉行吗？有家新开的烤肉店，我同学去吃过，味道还可以，现在还能打七折。”
烤肉店开在闹市区，晚上过来吃饭的人很多。他俩穿着校服，看上去仿佛一对小情侣。她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欲盖弥彰似得。他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走：“人多，别走丢了。”
吃饭的时候，她像个小兔子一样超级勤快地去拿东西，烤肉，并不时赞叹：“哇，果然还是肉好吃，很久没这么过瘾了。”
他吃得不多，光看着她吃得这么开心，似乎就已经满足了。喜欢一个人，如果是这样，好像也不赖。
他也不懂怎么去追求一个人，从那天以后去她的教室的频率多了点，早上明明困得要死，也要风雨无阻地推着车去她的小区门口等她。
一开始她也会问：“你过来会不会很麻烦啊？”
“我顺便锻炼身体的。”
也是，他一个A班的学生，学习任务很重、要参加各种各样的竞赛，还要应付亲哥欠下的一屁股债，参加体育锻炼的机会很少，嗯，她要觉得是锻炼身体就觉得吧。
明明比他高一个年级，她的实际年龄却比他还小。学校里流行认干哥干妹，他说：“要不我当你哥吧？”
这次是真惹毛她了：“这怎么行！你这小屁孩儿，别整天想着当我哥，好好学习，懂不懂？”
她就比他小一个月，潜意识里是把自己放在他的姐姐的位置上的。两人成为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后，她总给他买学习用品、买参考书，美其名是“她用了剩下的”。她真是够体贴的。
她念书不太在行，否则在班上也不会那么尴尬了。她读文科A班，以她的成绩自然是上不了的，但是她爸找了校长。就这么进去了，每次考试都拖后腿还能不被淘汰，除了“关系户”还能是啥？
她成绩不好，个性软弱，在巾帼成群的文科班里，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的人际关系，尽管每天帮同学帮这帮那的，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倒是从他成了她朋友后，她在班上的地位有了那么点起色。
谁教他是高一年级的第一学霸，初中就领奖无数？何况他还长得有那么几分姿色，在学校里谁不高看他一眼？他早就习惯这种光环，在他看来，这不过很普通的对强者的崇拜而已。
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真是走得太近了，流言就这么传出来了。她爸是市里最有钱的房地产商，年前在学校设立了一个助学金，而他关风是第一受益者。
原来如此，他关风，不过是捧富二代臭脚的凡夫俗子。对啊，能成为首富的东床快婿，岂不是比考上清华还要少奋斗三十年？
流言甚嚣尘上，有一段时间，每天都有人等在车棚看着他和她一起来上学。那些眼神，他想去不在意的，但毕竟是少年，心性不够坚定，他觉得他自己没办法不避嫌。
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他这样安慰自己。
她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听到这种说法，也只是笑笑，然后说：“关风怎么可能喜欢我呀？是我之前帮过他，他才这么客气的。”
“他领我爸的助学金？我完全不知道诶。”
“关风为了钱接近我？你在开玩笑吧？要是钱能让吴亦凡当我男朋友，我能不能请我爸上门去提提亲？毕竟我喜欢的小哥哥是吴亦凡啊！”
“没有的事啦，你们千万不要这么想，我好不容易收了这么一个称心如意的干弟弟，你们别给我吓跑了！”
在关风这件事上，她表出令人惊讶的公关能力。即使关风不避嫌，她也主动在避嫌了。她又恢复了一个人上学的日子。
有天她走在路上出神，差点被一辆车撞到。她反应迟钝，还好旁边一个女孩把她拉了回来，才有惊无险。
原来是琳，琳说话不太好听：“你作死啊！”
她脸这才白了几分，赶紧道谢：“谢谢你。”
“关风是做什么才看上你。”琳吐槽道。她依旧是三魂没归位，没有听到琳的话。
琳是A班的万年老二，是关风学习上最强劲的对手，不过两人初中也一个班，关系不错。琳比关风还冷还酷，女生缘非常好。她听同班女生说过，似乎学校里还有不少女生暗恋琳的。
这什么跟什么嘛！
学校里、班上一些新鲜的东西一向是和她绝缘的。但奇怪的是，从那天以后，她总能从旁人口中听到琳的最新消息。某个傍晚在学校门口，她准备去外面的便利店买个三明治充当晚餐。顺着人流出去的时候，她看到琳和关风就走在前面。
琳勾着关风的肩膀，几乎和关风一样高，她换了新的发型，露出半边瘦削的侧脸。她把关风逗红了脸，一下子跳开躲避关风的飞踹。
好鲜活！
如果她也可以这样多好。她羡慕着琳。而他快要被琳逼疯了。
“明明这么在意她，为什么要躲起来。你知不知你这样有多怂啊？”琳嗤笑道。
他把头埋进书堆里，心里念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处理和她的这段关系。说他懦弱也好，怂逼也罢，他就是不太想把她一起卷进莫名其妙的漩涡里。他太明白所谓的流言可畏了。
琳最看不上他这一点，瞻前顾后，事情没做，就要给自己留无数条后路。
好在学期结束了，他还是第一名，领完成绩单后，他在走廊上站了一段时间，等看到她离开，才捏着试卷，去了车棚。
寒假期间，他找了一家餐馆打工，老板是琳的表哥。大表哥一副甩手掌柜的做派，生意不好不坏，不过给的工资高，他也乐得清闲。
日子在平淡中度过，他有时候摸鱼看微信，看到她偶尔发一条读书笔记的朋友圈。两人的交流记录还停留在几个月前，她热情忘我，叽叽喳喳嘱咐好大一段话，他回复几个字，她就能抓住话头，聊个没完。
他少男第一次怀春，感性和理性交锋，永远是理性更胜一筹，以至于他止步不前、暗自神伤。
他看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他强烈的意念召唤了她，她主动给他发来一条信息：“关风，马上就要过年了，我给你写了一副春联哦！”
接着就是一张照片，上面是对联的内容。墨汁未干，字迹大气端正。
“你还学过书法？”
“嗯呢！”
“厉害。”
“嘻嘻。在干嘛？”
关风发了一张自拍，配文：“为人民服务。”
“可以，很帅。”
“承蒙夸奖。”
“要打工到什么时候啊？”
“晚上九点就下班了。”
“定位发我一个哦，我去给你送春联。”
快下班的时候，她包成一个粽子裹着寒风来了。春联被妥帖得放在袋子里，送到他的手上。她呵呵冻僵的手，眼眸明亮如雪：“新年快乐，关风。”
他满脑子都是可爱可爱可爱的字眼。
他无药可救地压低了声线，说出的话充满了欲盖弥彰的荷尔蒙：“新年快乐啊思思。”
她当然无力招架，红着脸低声道：“我是你学姐诶，没大没小。”
他开怀极了：“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下班。”
她乖乖地点头，帮他抱好学习资料。大表哥不在，他明目张胆地摸鱼学习。
他换好衣服，送她回家。
道路很长，气氛沉默，两个人各自小鹿乱撞，他低着头看她扇动的睫毛，有很多话呼之欲出。
“对不起。”他突然停下来，“思思，对不起。”
她仿佛被吓一跳似的，愣道：“干嘛对不起？”
他叹息道：“傻瓜！”
他牵住了她的手，趁她发愣，把人抱进怀里：“虽然有点混蛋，但我还是想说，做我女朋友好吗？”
他的怀抱，早就该填进这么个人了！
她的脸瞬间火烧火燎，手忙脚乱地想要拒绝，都被他压制住了。他说：“别给我你是学姐之类的烂理由。”
她抱住他的腰，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闷声道：“合着道理都是你一个人的。”
他摸摸她柔软的耳垂，说：“对的，就是这么霸道。”
谈恋爱应该怎么谈呢？他拉着她做规划。
学校里还是要保持距离，不能让同学、老师看出来，这样能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放学后，他会在学校对街的书店等她，以“游击战”掩人耳目；周末休息的时候他得打工，她到附近的咖啡店写作业，等他结束后一起去看电影……
她什么都不懂，完全都是他说了算。有时候她也气恼，他想要俯身亲她的时候，她故意别过脸，嘟着嘴，不给他得逞。她要管着他和其他女生的交往，手机信息、微信每个星期都要给她过目一次。他一个忙成狗的理科男，自然光风霁月，任她查处。
她是个省心的女友，是个完美的搭档。他牵着她的手散步，就已经在幻想几十年后，他们步履蹒跚，还依偎在一起。
后来，她高考考得不理想，复读一年，和他一起毕业。他早早收到保送的名额，剩下的时间除了去琳表哥的饭店打工，就是给她辅导数学。
她可能真少了点数学的细胞，总是学不会。第一次高考数学直接考了五十五分。
琳快笑死了，指着他说：“你数学不是牛逼吗？女朋友考五十五分打脸不？”
他沉着脸瞪琳，回过头来笑对她：“没关系，五十五分就五十五分。在当我女朋友这场考试中，你是绝对的一百分。”
琳要脸：“爱情令人目盲。”
他含情脉脉，酸倒众人：“凭本事找到的女朋友，怎么，嫉妒？”
琳摆手：“不不不，你们开心就好。”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你问他，当初怎么想通呢？他说了一句歌词：
——只要你敢不懦弱，凭什么我们要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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