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水河

2023-04-04  本文已影响0人  冷瞳_

越发熟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越发熟悉了。

比常人优越,而且是优越一大截,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如众星捧月般逼我撑起那成人无法撑起的担子。吃惊过了,便以平常心对待。我本身不反对,这本应该是人之常情,对于厉害的人抱有幻想,如果年龄比自己小的话,甚至还要心生嫉妒……不,不只是嫉妒,有时候更多的,是"那孩子见识少"的自我安慰,无聊,更是无知。

一个与学习毫不相关的人,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呢?我曾经这样想过,如果我变成一个我理想中的人,不懂得考试,考不出高分,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怎么听,总是一阵轻笑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不受他人的左右,没人认识我的父母,没人把我的父母挂在嘴边,也没人因为我的父母是怎样的人,就对我有新的看法。

让一个优等生变成一个中下学生,甚至是垫底的学生,谈何容易呢?他们会疯了的,因为我曾经很好,现在很坏,我就会被万夫所指,而不是得到关爱,不是更自由,那不是摆脱一道枷锁,而是加上一道枷锁,而且这道枷锁远比其他的更沉重。父母吗?只要我的父母在世一天,我就永远会受到父母的影响。我的父母怎样,与我没有太大的关联,可他们呢?只会根据表象来猜测我这个人的心,甚至妄下定论,说我这个人天天挨打,天天被暴力,我的父母就是个人渣。这样的环境,我怎么可以摆脱呢?只能每天在这里受罪罢了。

可她呢?自始至终的成绩都是不好的,没有人偏见她,甚至是对她心怀敬畏。父母离这里很远,几乎没有人认识,而且父母都是很平凡的平凡人。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离得近的亲人只有一个姥姥,自己可以自由的生活,可以不被别人定义,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喜欢美术,也擅长美术,她热情,她善良,她乐于助人,她虽然孤僻,但从来不麻木。

她停留在小学。

小时候,她喜欢自然,喜欢玩闹。下课的时候,喜欢去学校里的树上面掰树枝,并且还要带回班级,放在自己的书包里。别人不会理解她,都是在嘲笑她。是啊,我觉得她是个疯子,但她并不觉得这种做法有问题,反而是觉得众人是可笑的,从来都不会以发展的眼光看她。

二年级的时候,她的学习不如以前好了,因为升学了,再也不是一年级的随便考考了。她从来都不会自卑,从来都是开朗且乐于助人,不会悲伤,带着一张笑容。大家讨厌那张笑容,她就是一个讨厌鬼,烦人精,什么事情都要凑合一下,好像地球没有她就要炸掉一样。因为她友好的性格,所以和老师相处得很好,那时候的老师就喜欢这样的热情开朗的孩子,而她之所以交不到朋友,是因为她没有像别人心中想的那样,矜持,端庄。

后来,她喜欢上了画画,最开始呢,只是绘画那些迪士尼公主,卡通贴纸上面的人物,总是不由自主地描摹那些东西。她也做过蠢事,就是拿红色的笔涂在自己的指甲上,觉得这样就可以成为优雅的淑女,结果自然是……受到了更多的嘲讽。因为她之前的人设一直是刚强的,像一个男孩子一样,现在她的做法,不仅是蠢,而且更是一种反差所带来的失落感。父母开始送她学儿童画,而且那里是不要什么钱的,她很开心,有自己的兴趣爱好,自己的生活目标。

三年级了,她开始变化了。她变得不是像原来那样热情,而是封闭自己,变得孤僻,难以让人亲近。一天甚至说不了几个话,那张嘴巴似乎只是个摆设,尽管被提问,她也只会支支吾吾,老师干脆不让她回答了。她沿着美术这条路走得越来越远了,而且找到了两个她所喜爱的领域,一个是二次元,一个是兽圈。那时候她的家里常常是堆满毛绒玩具的,墙上永远是贴满海报的,桌子上也满是画稿或者是可爱的东西——她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但看来不会有人理解。

大家开始冷嘲热讽,对于她这样的人感到万分讨厌,仿佛她的存在就是这个世界的错,她是整个世界容不下的污秽之物,为什么呢?她不知道。但人总是合群的,他们包容不了不同,于是只能把不同之物尽数驱逐。

大约是四年级,或五年级吧,由于长时间的被孤立,她的精神终于是不正常了。有的时候感觉自己很高,有的时候又感觉自己是蚂蚁,常常幻想把他人踩在脚下的感觉,但又想到他们会报复自己,又吓得瑟瑟发抖。有时她就像是神经病一样上蹿下跳,眼珠都快跳出来了;有的时候又像是赌球赌没了三百万一样的不想活,不感受痛苦就浑身难受。有刀会拿刀割很深的口子,并且用手表遮住,没有刀她只能抓自己的头发,扇自己几个耳光…起码让自己还有活着的感觉。

五年级的时候,由于疫情的原因,她被迫待在家里。她似乎好了起来,没有那么想死了,也没有那么神经质了。她自己不明白是为什么,到底是吃药吃麻木了,还是待的时间长,脑袋锈住了,总之,与其说是变好,不如说是脑袋空白,没有任何感情。她更执着于她的爱好了,那就是画画和一切可爱的东西,她认为这可以让她找到生命的意义,自己生命有价值的地方,真正幸福的地方。

六年级开学了,她转学,几乎忘记了在母校的一切,可造化弄人呵,本来学习在谷底,但现在却名列前矛,是她的成绩真的变好了,而不是周围人的水平降低了。

转学的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年级第一,高出第二名20分。

她按照家长给的方向生活,走老师为她指引的路,这种第一的心里,反而弥补了她的自卑,她感觉这样真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她开始喜欢上考试,喜欢大大小小的考试,喜欢成为第一。周围的人也仰慕她,她比常人优越,而且是优越一大截,人们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如众星捧月般逼她撑起那成人无法撑起的担子。

她开始记不起来了,越发生疏了,越发衰竭了,她所热爱的东西离她渐行渐远,自己的自卑心却只能从这些考试中寻求填补。再不会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跳进了人才工厂的开水河之中,再也不能回生。

她不再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而是一个只会考试的废人。

她从来没有这么不熟悉自己,越发生疏了。

而她,死了。

生命又是什么呢?

它有什么力量,又可以成为什么呢?

我不会放弃生的希望,可永远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明知生命是我自己的一切,可却不想拥有这个"自己"。她死了,我接下来会怎么做呢?看不开的人永远看不开,看得开的人,像她一样,早就做好了决定。然而我是前者,我看不开。

那是第一天。自从我踏进这里的时候,望着那空洞的座位,我无能为力,我力不从心,我不知所措,甚至连一点痕迹也没有。就是这样的,突然地,在望着她的时候,我麻木了。我敬佩她,那是真正看开的人,真正获得解脱的人,真正通往极乐的人,是摆脱沼泽,奔出兽群的最好选择——对于她来说。她请假了,如往常一般,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从来都是如此。我啊,从来都只希望她请假。

谋杀啊,这是谋杀!惊恐万分却无能为力,胆小怯懦的我,又怎么能有资格染指她的做法,玷污她那高洁的灵魂?那是第一天,星期五。

那是第二天。我回到了家,回到了那个还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一瞬间感到如此陌生,为什么呢?他们人间的过客,他们终会离我而去,为什么不约定好一起离开呢?不,我要活下去,我不能死,我怕死…可这就是我憎恶我自己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看不开,所以我活不下去;又因为我看不开,所以我只能活下去,每天是无尽的深海,我是其中死了的鱼,泡在水里,却不断往上飘,无法再回去。我顺着水波被推往岸上,拍向礁石,又落回水中,如被人遗弃的孤舟,如工厂丢弃的齿轮。社会没有选择我,我也从来没有改变社会的权利,悲剧是时常发生的,而隔岸观火的人是日益增多的,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恶心的人,大家讨厌的人。同样的悲剧,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了。万夫所指,割腕失败,最后选择了自己认可的道路。
第二天,星期六,我大概是疯了。

第四天,我勉强去上学,然而学校正在处理一件事,是关于她朋友死去的事。校里校外围满了人。我突然感到这一切是如此的荒谬,学校,建造所谓的城墙,不断招收新生,一代换掉一代,成为人才工厂,每个人都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学习,学习,学习……社会的接班人,而不是社会无情的齿轮,弱智的零部件,是人,是人。我倒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体育课的时候甚至昏倒了,别人怎么叫都叫不醒,最后我醒了,然而呢?不过是只有笑声罢了。他们脑子里似乎只有垃圾,说我晚上觉睡少了,说我什么事都干了,以前的我甚至可以与他们打一架,可现在呢?一个个的都那么高,那么大,一拳足够把我拍倒在地。绅士?这里只是猴子们互相娱乐的花果山罢了,恃强凌弱,以大欺小,我突然憎恨男性,为什么这样呢?我开始以偏概全,成为彻彻底底的疯子,见到了男生就恶心的想吐,为什么呢?她说性别平等,可是我却无能为力。
已经星期一了

第多少天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每天下课的时候,我的座位可热闹了,大家都过来了,围着我转圈圈,玩游戏,你一拳,我一拳,你一推,我一攘。死猪,怎么不去死呢?就你这样的,活在地球上都是浪费空气。你就是那个五百多斤的老母猪?母猪都不如你……不对啊,这不是对我说的,是对她说的。对我又说了什么呢?忘了,如果记起来可能会更难受。那所谓的老师又说了什么呢?啊,记起来了,说的是你的学习成绩退步了,怎么回事,别没事想那些有的没的,别被那些事影响你的学习,你来学校就是学习的,给手上划几刀,又不会给中考加分,想开点吧。

好荒谬啊

我喜欢生命,所以我真希望他们能活得快乐,苟且偷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活的是他们而不是我。

我不会再上学了,我不想再念下去了。果然,又成为了明星,大家争着抢着问我,为什么不想学了,就算是老师也会过来,说你为什么不念,这是毁了你的前途,你这样是不对的,学生不学习你还想干什么。继续荒谬下去吧,我无能为力,没办法生,也没办法死。她死多少天了?一个月?不对,是有三个月了吗?人火化了,父母都过来了,甚至是继父都来了,一家人整整齐齐,她成了我们学校所谈论的话题,大家都是在指责,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为她惋惜。一周大概请四天假吧,上一天学,就如同国宝蹦了出来,又是开心的围着我做游戏,拉我的头发,向我吐口水,可真是太开心了,太开心了。

一周一次,两周一次,最后我害怕那里。混个毕业证吧?可我拿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呢?为什么要思考以后的事情呢?我想那么多,有意义吗?

变了很多了,他们长了更多的废肉,好棒,我总是忍气吞声的,只是因为这太有趣,太荒谬了。我来到学校,又是围到我身边,问我这一周都发生了什么,我没说话。下课了,我出去上厕所,环顾四周竟然全是他们那群人,将我堵在厕所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墨水,在我的脸上,衣服上,眼睛里尽情的作画,好画啊,山水画大师,真棒,我真为他们感到骄傲。脱我的鞋,扒我的衣服,可真好啊,如果你喜欢就拿去吧,反正我穿着它们也都是没有用的。说我逃学了?真好,我本来也想这样,而且这一切与我有关的本来就是不幸的。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已经没有那种东西了,起码家人还是不幸运的。

衣服好脏,好破,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样,可是我却不介意。曾经我也是和她一样爱干净,可现在呢,我不得不这样。郊外真是好,有黑色的天,黑色的树,还有被黑色笼罩的大桥,大桥下的河水……应该是春天了吧,不然河水里怎么会有冰呢?他们还在找我吧,真不希望他们找到我。毕竟,找到我就又可以回去揍我一顿,把我打服,留恋吗?没有了。他们将我逼到这里来,而现在却又叫我回去,我怎么可能呢。

随波逐流的鱼,现在终于不随波了,而是沉下去,沉下去,洗净身上的污浊,呼吸温和的河水,一阵浪涛把我高高抛起,然后重重落下,碰到礁石,又掉落海中,浮上来,浮上来,不像人样,没有人格,最终与鱼儿一起被打捞起……

开水河翻涌着,鱼游走了,我却终竟是,死了。

那里又有了新的话题,某个差生转学后逆袭,最后却被父母逼迫下自杀……好有趣啊,可惜我听不到了。好荒谬啊,脑袋里竟然还在怪罪别人。好残酷啊,他们活着。

可谁能保证没有下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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