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看着我，我真的没法好好干活”

波·布朗森和阿什利·梅里曼在《输赢心理学》中提到，“被监督不必然会使工作效率提高”，“当我们在做的事要被他人指指点点的时候，我们就会感到巨大的紧张情绪”，以及“如果工作是以努力避免错误为导向，则会显著地抑制住创新。”

这三条结论可以构成一条清楚的因果链：当我们做事时被他人指指点点，我们就会产生巨大的紧张感，这会导致我们以避免错误为最高追求，从而极大地抑制我们的创新性和自如发挥，而这一切就共同导致了上述书中的第一条结论——被监督不必然会使工作效率提高。

作为一名高中教师，这使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老师们工作当中的一项“特色”活动——被听课。不是那种自发自主地为了提高授课水平而有准备、有规模地上的公开课，而是校领导本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作战心理，突然从天而降到你的课堂，要听一节所谓的“推门课”。在第一时间看到领导时，老师们的肾上腺素飙升，紧张慌乱中甚至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熬夜备课两三个小时，怎么突然觉得心里没底了？如果这位领导和自己是教同一学科的，那紧张指数简直要翻倍：熬到领导这个份上，基本上都是这个学科的老前辈了，自己即使再认真小心，也总能被挑出毛病，开口讲话恨不得对每个语气词都字斟句酌，以期望领导不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如果领导和自己不任教于同一学科，那恭喜你，私下评课，你将听到领导作为一个外行看“热闹”看到的不足之处。说得中肯，你还能学习一二；说得不中肯，你只能硬着头皮附和点头，装出一副“认真脸”去“吸收”领导的教诲，心里暗暗不忿地说“你懂个毛啊！”（大家可以自行想象教化学的领导来听一节语文课，然后条分缕析地指出你语文教学从理念到实践的三个问题）。于是，本来可以是一节融知识与趣味为一体的课，因为领导的莅临，老师上得如履薄冰，学生听得浑身难受。“老师平常挺幽默风趣的，一节课总能甩两三个包袱出来调节气氛，今天怎么这么严肃，表情都有些僵硬了”，学生会有这样的不解。而老师在紧张的“被监视”状态下，只能努力追求不出错，绷紧的神经是没有余力再去搞幽默了，脸上的“围笑”能不比哭还难看就不错了。

终于把课上完，回到办公室长舒一口气之后，老师们又会觉得哪里不对。我刚才干嘛那么紧张呢？我明明是认认真真备过课的，教案、课件一个不少，作业也一本不落地批阅过，对学情了如指掌。领导不打招呼来听我的“推门课”，是不信任我吗？他觉得如果不搞这样的突击检查，我就会偷懒应付，不备课就敢上讲台吗？这简直是对我职业操守的侮辱。为了不白白背锅，我是不是应该在被听过课之后，就高枕无忧，对接下来的课敷衍了事呢？显然，任何一个有职业操守，心里装着学生的老师都不可能那样亵渎自己的课堂。而职业道德低下，责任感薄弱的个别同行，也不可能因为在突击听课后评课被批就从此洗心革面，恪尽职守。

因此，反观整个“推门课”的全过程，从课堂呈现本身，到课后的情绪反应，被听课教师都是一个非常被动或不满的状态。课堂呈现上，因为老师要战战兢兢地避免错误，因此打乱了自己本来的授课计划和讲授节奏，使得师生双方都对这样的课堂感到陌生和不适。课后惊魂未定地回想被听课这件事，又使得认真勤勉的老师感觉到来自领导的不信任，不仅不会产生更加努力认真工作的动力，反而容易灰心失望；而本来就没什么责任感的老师，则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

因此，真的很想对那些喜欢空降课堂给老师们“惊喜”的校领导说一句：“你这么看（kān）着我，我真的没法好好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