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树下
樱花树下
樱花轻轻地飘落在阳城大学的小路，李如心弯腰捡起一个花瓣，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夹在了课本里，留做纪念。她是一个喜欢花的女生，每次见到好看的花朵，总会停下来拍几张照，却从不舍得去摘。
如心爱花，是因为她内心渴望着美丽。她觉着世上一切美丽的东西，都显得那么可爱，却不包括她自己。上天给她了一条畸形的右腿，走起路来不得不左摇右晃，她嘲笑自己像只鸭子，或许别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吧，她摇了摇头，轻叹着走向课堂。
“如心，来这，我给你占了个座位。”柳阳站起身，冲着如心招了招手。
如心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这大胆的呼唤，这才走向柳阳。柳阳和她是同一个专业，平时对她也很热情，她有点搞不懂，甚至有些自卑，觉着自己无法承受来自他的关怀。
上课的时候，她微微侧过头看着柳阳，一个特别干净的男生，总是穿着白色的休闲装和笔直的牛仔裤，笑起来的两个酒窝，能装下无数少女的心。反观自己，长相一般，身有残疾，坐在他身边，就像花朵下的一抔泥土，是的，连绿叶都算不上。
所以她内心虽然非常渴望爱情，却从来不敢想着去拥有，而来自柳阳的关怀，她认为是一种对弱者的同情。她只敢拿出万分之一的念头来猜测这是爱情，还得小心翼翼，只会把这弱不经风的念头深埋心里，这是她唯一的奢侈，从来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连这一点念头都被断绝，失去一切。
柳阳看着发呆的如心，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带着迷人的微笑说道：“在想啥呢，不好好听课。”
如心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神游，愣了一下，然后低声问道：“你说什么？刚才没有听清。”
柳阳笑了笑，说道：“哦，没什么，对了，你那张画如果画完了，给我看看呗。”
“画？什么画？”如心轻轻地将头发挽在耳后，带着疑惑看向柳阳。她的确经常画画，因为她害怕那些美丽的瞬间在脑海中消失，而拍照又觉着没有从心中走过，所以她喜欢这种再创造的艺术方式，但是并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幅。
“就是那天你在湖边画的那棵樱花树，当时你说还没有画完，怎么求你也不给我看，现在总该画完了吧。”
如心想起来了。那天正好是周末，阳光不怎么刺眼，温暖而舒适，她在湖边的长椅享受地坐着，看到眼前的樱花树繁花茂盛，风一吹，便会落下几片花瓣，她内心被触动了，便从书包掏出画本，想要将那棵树搬到纸上。刚勾勒出树的轮廓，便察觉到后面有人走来，她的听觉像一只小猫，能察觉细微的声音。她猜到是柳阳，也只有他能做出这无聊的事情，但是她也非常享受这样的无聊。如心将画本轻轻掩上，扭过头，果然看到柳阳弯着腰，踮着脚，在后面轻轻地走来。
柳阳见自己被识破了，直起腰，挠了挠后脑勺，悻悻地笑了笑，说道：“本来想吓你一跳，又被你发现了，你也太敏锐了吧。”
“你呀，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尽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如心用带着埋怨的口吻说道。
“你在干什么？”柳阳边说边看向膝盖上的画本，“原来你又在画画呀，快给我看看，画的什么？”
“不行，还没画完呢。”如心将双手放在画本上，不敢离开。
“就一眼。”柳阳用乞求的口吻说道，还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
如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但还是用坚决的口气说道：“一眼也不行。”
“好吧，那我和你聊会天总可以吧。”
如心将目光移向远方，没有说话，柳阳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就挨着如心坐了下来。
柳阳很享受和如心聊天，就像如心很享受花朵带给她的触动。说起来如心因为腿的原因，从小便有点自卑，话并不是很多，更多的时间是在听别人说。但是她内心的温柔与善良，让她的每一句话都熠熠生辉，就像春风一般。
“给我看看嘛。”柳阳低声说道。
一句话将如心从回忆中拉回，从书包中掏出画本，翻到樱花树那一页，说道：“只准看这一页，可不能乱翻。”
“遵命。”
柳阳看着纸上的樱花树，彷佛陶醉其中。这是一张素描画，细腻的笔触将风中的樱花树表现的淋漓尽致，尤其是半空中那片正在坠落的花瓣，就好像真的看到它在翻滚，无论是结构还是阴影的塑造，都让柳阳佩服的五体投地。
“看完了没，快还给我。”
“再看会，让我好好欣赏欣赏。”
如心知道柳阳的习性，便将画本夺了回来，放回到书包，说道：“好好听课。”
柳阳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听课的时候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时不时还调整一下坐姿。过了一会，他又向如心说道：
“晚上有空吗”
“没什么事。”
“8点的时候，我就在你画的那棵樱花树下等你，告诉你一个秘密。”
“有啥现在不能说吗，搞这么神秘。”
“哎呀，秘密就是秘密，不能随便说的。可不可以嘛？”
“好吧，反正我也无事可做。”如心装作不在意地回答。可是她的内心已经泛滥了。
在一般的情节里，这应该是表白的节奏，但是无论如何她也是不敢相信的。老师讲的什么她已经一句也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在猜想着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摸向右腿，不觉地黯然神伤。
如心晚饭只吃了一点便再也吃不下了，回到宿舍躺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内心的疑惑像一颗石头丢进了湖里，波纹一层层地扩散开，久久不能平息。终于挨到了快八点的时候，便早早地来到湖边，不停地向四周张望着。
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里，她赶紧坐在椅子上，装做很轻松的样子，哼着一首歌，但是发现声音有些发抖，于是又闭上了嘴。
“挺准时的嘛。”柳阳坐了下来，说道。
如心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我向来准时，不愿意让别人等我。”
“哦，那个。。额……对了，你吃过饭了，是吧？”柳阳看着地面，似乎想要从黑暗的地面找出点什么。
如心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你不是要告诉我个秘密吗？是什么呀？”
“嗯……”柳阳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如心的眼睛说道：“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如心一时没搞明白，回过神后感觉头脑一片空白，是不是听错了，她有点不知所措，绯红的脸，扑通扑通的心跳告诉她快点答应，最后却只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柳阳有点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好没有拒绝，也是，可能是太唐突，把她吓着了，只好说道：“不着急，你回去慢慢想。”
如心低着头，两个手搓在一起，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里有点乱，本能地有些抗拒，却又不想放弃。
柳阳见她不吭声，感到一阵尴尬，站起身哈哈地笑了一声，感觉更尴尬了，于是说道：“没事，不用勉强，你再想想，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晚上有点凉。”
柳阳走了，带着忐忑不安。
如心坐着，心里分成了两半，一半欣喜若狂，一半狼狈不堪。
第二天课堂上。柳阳像往常一样给如心占了座位，看见她走进来刚要打招呼，却发现如心低着头匆匆向后排走去。柳阳心里凉了一下，默默地坐了下来。他心里有些害怕，担心不能够像之前那样和她聊天，一股烦躁在心里滋生，惶恐不安。
好几天如心都躲着柳阳，尽量不和他正面碰见。如果说她不喜欢柳阳，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就是放不下，那条带有残疾的腿。她认为自己配不上，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自卑总是会无限放大，就像站在巨人面前，呼吸都有些困难。
小时候她慢慢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心里非常难过。而且还经常遭到其他小朋友的嘲笑，这股伤痕，是她永远不能忘记的痛。后来她开始学着接受，这股痛便逐渐隐藏在心底，却在柳阳表白的那一刻，像撕开结痂已久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止都止不住。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仇恨上苍，为什么命运要给她这条不完美的腿，为什么要安排柳阳来到自己身边。
她内心受着煎熬，柳阳又何尝不是。他一开始的确是在同情如心，一个身有残疾的女生，走到现在的确不容易。于是能帮上忙的他总会尽量去帮，但是随着接触越来越多，他发现了她身上拥有着别人未曾拥有的东西。她的温柔，她的善良，打动着柳阳的内心，就像好多钢珠掉落在瓷盘，发出清脆的声音。更可贵的是她对美的追求，敏感的内心总是能捕捉到常人不易察觉的美，使得她有种清新脱俗的气质，远超周围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
是的，他不再将她以残疾人来对待，而是自己心中的小仙女。所以他在表白的时候，不会觉着自己有太大的优势，反而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周围不是没有女生喜欢他，只是走不进他的心里。这次他像吃了闭门羹，心里七上八下，还是会有害怕。但他等不下去了，一股火在灼烧着他的心，有些承受不住了。
放学的路上，他追上走在前面的如心，问道：“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照顾你的机会？”
如心低着头没有停下脚步，其实她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她不能答应。但是一方面她舍不得断开这一切，一方面又不忍心伤他的心。她想着要是柳阳不再来找她，不再要她回答，该有多好啊，但这是不可能的，该来的总会来。又走了一段路，她想明白了，这样拖着会让他受到加倍的煎熬，不如趁早说出来，好让他去找一个健康的女生，忘掉自己。
“我们的确不合适，你本该找个比我好的女生。”说话的时候，她内心一直在滴血。
这句话像五雷轰顶一般，强行撕开了柳阳的内心，一股黑暗从心中的裂缝蔓延开来，遍布全身。他咬了咬嘴唇，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你不要再问我了。”她说完就跑开了，实在不忍心看到柳阳失落的样子，再呆下去，只会让她布满伤痕的心，轰然倒塌。
夜晚，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打湿了地面。柳阳脑中一直回旋着那句话，她不能接受他，这个念头抽尽了他所有力气，眼神呆滞，直不起腰，走路晃晃悠悠。路灯在细雨中散发着氤氲的光芒，阵阵的凉意在他的头顶散开，却无法保持清醒，他努力了，但仍旧是一片混沌，软绵绵的双腿迫使他蹲了下来，抱着头，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掺杂着雨水在脸上肆意地流淌，他想不明白，想的头都炸了，依旧搞不清楚。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在这条满是水的路上，浑浑噩噩地向前走去。
后来几天，如心一直没有看到柳阳来上课，心里有些着急。她不确定柳阳能不能理解自己的做法，因为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但是她真的不想伤害他，只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终于在路上如心碰见了柳阳，一身酒气，走起路来比自己晃的还厉害，一股愧疚戳在了她的心窝。她走上前扶住柳阳，说道：“你怎么喝成这样，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子的。”
柳阳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如心，挣脱了她的手，嘴里嘟囔着：“是啊，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如心看着远去的柳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是炸弹炸开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她哭了，哭的歇斯底里，哭的很伤心。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不足。她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右腿，却是徒劳无功。
“妈妈，我好累。”如心虚弱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到了家里。她已经感到无能为力了，只好向家里讨要点安慰，
“如心，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充满担忧的声音，像泉水一般洗地这如心的内心。
“没有，只是觉着好多事情自己办不好，心累。”
“孩子，不要太勉强自己，我就希望你能顺顺利利毕业，将来生活的好一些。但有些事你也要学着去面对，毕竟人生不可能总让你一帆风顺。虽然我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事，你不肯说我便也不问了，但一定要坚强，没有过不去的坎。”
“嗯，知道了，妈妈，我还有事，就先挂了。”
如心放下电话，心里的疙瘩虽然没有解开，却也轻松了不少，至少有了解开疙瘩的勇气。想到家，她的心里就会暖暖的，这便是勇气的源头。
其实她担心的无非是那条残腿，所以在爱情面前会退缩，但是柳阳都不在乎，为何自己却始终放不下呢？她陷入了沉思。
是因为害怕别人的指指点点？还是怕委屈了柳阳？或者是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他，只是一种好感？不，不是的，她爱他，所以看到他伤心她会心如刀割，所以满脑子，每个细胞，都有他的身影。是因为她太敏感，把问题无限地放大了，而自己又懦弱，不敢正视自己的问题。
“我必须去面对，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柳阳，我是爱你的，你也是真心爱我的，对不对？”她在脑中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得叫他出来谈谈，对，不能再让他伤心难过了，必须谈谈。”
如心给柳阳发了条短信，“今晚八点，樱花树下。”
柳阳看着这八个字，就像在黑暗中行走，突然出现了一道光亮，他赶紧回复道：“遵命。”
八点如约而至，月亮又大又圆，倒映在湖中，随着波纹褶皱，樱花树的影子在地上左摇右晃，风吹过，香气扑鼻，落樱槟纷，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啊！
“是不是，你改主意了，是可以接受我的请求了吗？”柳阳有点着急，想要听这宣判。
“你真的不会在意我的腿吗？以你的条件，找一个健全的人不在话下的。”
“如果你是担心这个问题，真心大可不必，你知道的，我喜欢找你聊天，是因为你身上有些发光的东西，它源自你的思想，我已经被你的气质深深折服了，我爱你，总是想要不自觉地靠近你，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深渊，我真的不会在乎你的腿，希望你也不要把太多注意力放在那上面，只是一个躯壳，我们并无太大区别。”
如心被彻底感动了，眼眶湿润着，起了一层水雾，她走到柳阳身边，紧紧地抱着他，颤抖着。
樱花树下，佳人成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