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
我在这里生活。
在活着。
这座小城。当清晨的日光变得灼烈时,从混沌中醒来,切断无止境的无意识的梦境。骑着小电驴穿行在路上,满眼是盎然的绿色,阳光会穿过树叶的缝隙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像穿过一段悲喜参半的时光,风里有湿润的味道。经过大桥,轮船缓缓驶过,远处地平线云层缠绕,被日光雕刻一层金边,白鹭盘旋。闭上眼,生活是光照的温度,是香樟的气息,是汽笛的声音,是晚风的触觉,是预感着即将到来的雨水的味道。
时常下雨,当目光穿过图书馆被雨水打湿星星点点的玻璃,弥散在氤氲的远山中,思绪也就穿过朦胧的岁月,抵达无法名状的过去。一层轻薄的想念。静静地,不动声色。从贝贝那里捞了好多雨天的歌,循环播放着爱不释手,“下起了雨,慌乱中爬过的蚂蚁”,《下雨的时候》里的钢琴声一遍一遍。
我一向不够规训,带着莽撞的反叛,坐姿四仰八叉,笑声憨厚嘹亮,举止大开大合,总少点有教养的淑女气。可能是因为我是在自然里成长起来的。夏日的雷雨,乌云压境前翻起泥土的腥味,门前翻飞的树叶像栖息的鸟群翕动着翅膀,扑棱的声音会一直送进睡梦。蛇鼠,蚊虫,总在大汗淋漓中抵抗着他们,被叮咬,忍受。可也存在。谁都无法互相消灭。冬日的凛冽,是窗缝外呼啸的寒风,满手的冻疮,还挖想出冰块打水漂。呼气化成袅袅雾团,一口一口喘息,硬着头皮往学校赶。自然总在交替轮回。可永远都有一个夜晚,当蛙叫开始此起彼伏,吹来的空气带着温暖的因子,趴在新换的草席上看书,隐约的青草香里暗含激动,你就知道,春天来了。
被淋透,被晾晒,这样的我,怎么能驯服地走进文明里。粗砺,横冲直撞,可也有不曾屈服的生命力。好在生在温润的水乡,即使张扬,总还有一层收敛的气质框束着它。
在呼吸。依然会有细碎的痛楚,在无尽的失眠中,在日落的薄暮里,被失声的泪水浸润。孤独像勒紧的琴弦。可我会闭上眼,缓慢地呼吸,感受清晰的痛,像清晰的喜悦一样,对我耳语。我开始喜欢清晰的当下,胜过混沌的安全,像刻刀一样雕出我自己的形状,爱与痛,在每个呼吸的间隙变得轮廓分明。我想,我不再需要酒精和烟草来麻痹了。是清晰,孕育敏锐。对生命的触感。
前进,艰难、缓慢,但坚定。是一堆碎片,可我把它们拼凑起来,用力地黏合,推动着向前走。每一个时刻都是用力的,快乐、昂扬、沉醉,从不是轻易的事情,需要认知和意志来支撑。需要用力,因为在泄气的瞬间,会发现躯体像泥石流般散下架来,未来便成为绝望的循环。
我想起《不存在的骑士》里阿季卢尔福,他的白色盔甲里,只有空洞,一团透明的空气。他靠每时每刻的专注,凝聚意志,撑起这副铠甲,在战场上行走。他没有形体,可似乎比任何生命明确。我才发现,原来存在从来不是理所当然,存在需要意念,在每一个当下,认识自己,也感受自己。生命是沉重的,因为总有死亡的逼近。所以担负起生命,对它负责,抗争艰难而凝重,甚至注定失败,可人的尊严正来源于此。
我没有爱情了。可至少我还有一些东西。我自己,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思想、情感、勇气、力量、信念,没有人可以夺走。何况,我真的没有爱情吗?李娟在阿勒泰寂寞无人的角落,“每当我在深绿浩荡的草场上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又突然的转身,总是会看到,世界几乎也在一刹那间同时转过身去……”。我抬头看天,世界也就在同时对我微笑,一颗充盈着爱的心,何时何地会没有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