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实录十一
坐下后我就告诉大伯父大伯母我明天一早就坐车走了,明天就不过来村子里了。大家聊了一会儿,听大伯说起某年我哥喝酒闹事被大伯管教的一段往事。这段故事其实回来这次听他说过一次了。只是老人家又说一次,我就恭恭敬敬地再听一次。听大伯母说二堂姐家的儿子去年结婚了,今年生了个小孙子。二堂姐跟大伯母抱怨说她儿子结婚花了七八十万,其中包括在县城给儿子买了一套房,然后大伯母就劝她说买房也是自己住了,不能算到媳妇身上云云。
有我姑姑做比较,我很吃惊又欣慰于两个老人家的头脑清晰与口齿伶俐。事实上我所见到的老人,虽然或多或少身体有些问题,但大多数还是非常硬朗的。老一辈农村人一辈子在家务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养大家里几个子女,年老了还不肯停下劳做。我小时候见过邻村一个老人,九十二了还赶着一群羊到处跑,见人就乐呵呵的。我经常听大人们夸赞他身体好。
农村人讲究多子多福。老一辈人成亲也早,一家生五六个子女都是常有的,更有一家十个孩子的。小时候我经常去外公家,见到我外公家那个村子有一户邻居,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管一个四十几岁的人叫哥,而我一直以为那是他父亲。后来才知道那家的老奶奶生了十个子女,所以老大和最小的儿子才会年岁相差如此悬殊。我又奇怪的追问十个子女为啥没见几个。我妈被我问得心烦,就不耐烦地告诉我说生下来是女儿都直接丢尿桶里浸死了。一句话惊得我口瞪目呆,痛恨那些人为何会如此狠心。我妈说没法子啊,以前穷得很,生下来也养活不了。
我佃户出身的爷爷和我奶奶生了五子一女,前面三个大的儿子都娶妻生子,女儿嫁在不远的村子。两个小的儿子一直没有成亲,打了一辈子光棍。大伯家生了六个子女,二伯家生了六个子女,我家生了四个,所以跟我同一辈的堂兄弟姐妹有十六个。最大的堂哥比我年长最少二十岁。就这样我们还不根本算不上我们村里的大家族。
家里子女多,一般家里的长子最懂事最劳苦。我大伯从小就跟着我爷爷干农活,是个庄稼好把式,据说我大堂哥只有一岁多时,我爷爷就去世了。那时家里太穷连个照片也没有留下。长兄如父,我大伯就帮奶奶照管着下面几个弟妹,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太,不太管事情,我大伯在一家人里说话最有权威。我父亲出去当兵几年及复员后在外地工作,虽然每年农忙时他都有假期回来帮忙干活,但赶牛靶土犁地这些农活儿他干不来,都是请我大伯帮忙的。我大伯母也经常帮照看年幼的我们,我们实在是受了他们两位老人家不少恩惠。
我陪着两位老人家说了一会儿话儿。大伯看着我笑着说,恁大姆今年八十六了,我也八十四了。你这一走,再回来就有可能见不到恁姆俺俩了呀。虽然笑着说的,但难掩伤感。我赶紧安慰他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活过一百岁不成问题的。我大伯又说,恁姆身体不好,这得经常去输水打针。有时候她不想吃药,我都跟她说'你要是想活嘞就得听话按时吃药'。我大伯母笑笑也不说话,我坐下之后,她一直拉着我的手。她是我奶奶养大的童养媳,个子不高性格温顺。和我大伯成亲后也是以他为天,生儿育女吃苦耐劳了一辈子。可能年轻时曾被我大伯嫌弃过,但年老时还是她一直陪着他。
我起身告别的时候,我大姆要起身送我,我让他们不用起来。告别两位老人,出了院子,看到我父亲站在路边跟大堂哥闲话。我和大堂哥打了招呼,看到二伯家和我最小的叔叔家的大门都是关闭着的,大堂哥说他们不在家,只好做罢。告别了大堂哥,我父亲开着电车载我穿过村子,往镇上姐姐家驶去。时值傍晚时份,但天色尚明。经过村西头时,我们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独坐在屋后修得非常漂亮的花坛边沿上。我认不出来是谁,父亲跟她打了个招呼,老人迟钝地回应着。离开后我父亲告诉我说是村里谁家的谁谁谁,她都九十多了。
我想起了这老太太,唏嘘感叹一番。不知为何,老人家黄昏时孤独静坐的身影深深印在了我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