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永红/活着

        活着的人，相当一部分人其实没有感觉到自己活着。如果向某人提一个问题:“你是活着的吗?"可能他会叱你一句:"神经病！"因为他没注意是否活着。

        既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活着，所以也很少去体味活着的滋味。

谢永红/活着

                      (一)

        去给祖母上坟，香蜡摇曳着烟火，纸钱在熊熊燃烧，看坟上蒿草蓬乱，于是口中念念有词，祖母的影音又在心里跳荡。这时，赫然觉得祖母已逝去四十年，我还活在世上。

      祖母的肉体肯定早已化作了坟地的柏树绿草之类。这几十年，草已轮回几十圈了，那么今年的蒿草已经几乎不含祖母的生命了吧。祖母长眠后的那几年，或许有草籽经鸟儿风儿的传递，早已扩散到远处了。

        祖母是土葬的，因此，很快她又活了，或是草，或是树。也或许是活成了野山果，我吃过野山果，所以祖母或许还活在我身体里哩。

        我活着。我怀念祖母。祖母去世前卧床不起好几年，后来终于老了，其实是从痛苦的活中解脱了。

        祖母活了六十七岁，拉扯五个儿女成人后瘫在床上。活着多不容易。

        也可以说祖母活了一百多岁了，因为我每年都来祭奠她，连续三十多年，她还活在孙子的心里。她还会在孙子的心里继续活下去。

        祖母是个普通人，重孙子重孙女玄孙们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所以算起来，她只能活一百多岁。活人就这么回事，没几个人能说出曾祖父母的名字。

                  (二)

          当死亡信息刺激的时候，会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比如，与自己同病室的那人死了，或是某熟人出车祸走了等等。这时就会觉得自己浑身活络，风轻阳暖。

        有时想，可能是因为自己意志坚定谨遵医嘱，可能是因为自己善言善行，也可能是因为自己节俭勤勉……所以自己还活着，还将继续活着。

        轻松愉快地活着，不容易。为生存奔波，是受严寒酷暑的折磨;为名利而争斗，更是在勾心斗角中浪费生命;为奴役他人而变成铁石心肠，就更不是像人一样地活着。

谢永红/活着

                      (三)

        怎么样去活着？

        很多人很多时候是作为奴隶在活着。比如，整日为升官奔忙，终于拥有了不低的身份。那么，觉得自己是某职衔的主人了;不过换一个角度，也许人已成职位的奴隶了。没有高点之位不快乐，有了高点之位就真快乐了吗？

        有时为名所累，活在某种光环里而不能自拔。譬如，老中医闻名遐迩，求治者如云，乃至于无暇休息。治病救人的确要紧，但是活得不够自由吧。

        活出自己，是最无悔的活法。李白说，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白可以称为"万岁”的，他的肉身虽然仅仅活了61岁，但是万年以后，肯定还活在文学史上，活在千万个李姓非李姓的心中。几千年的帝王，活着的时候是臣民口中的万岁，只是真正为后世很多人记得的有几个呢？

                      (四)

        我是怎样活着的呢？

        二十一年前，一位作家老师曾到我开的小店里，用心良苦地告诫我，不该开店挣钱，还是该努力阅读，努力地写文章。他姓罗，曾当记者，报纸编辑。

        我当时暗笑他迂。

        没想到的是，五十岁的我，终至于像他所期望的那样活着。

        我的一位朋友，得知我对参加节省钱之类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很是觉得我酸。还有一位朋友告诫我，文学家大多很穷。一位总编也写过《作家为什么不值钱》。不过，我不愿意把活着等同于钱，也不愿意等同于排名之类，所以很坦然。

        人活得有滋味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