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余华

与众不同的模样

侃了几天余华的秘诀，简单归纳了几条：一，坐下来，多写。勤能补拙的意思。二，写好对话。我认为单纯的叙述容易导致沉闷，适当的对话可以使文章更生动。当然，对话必须符合人物的身份，什么人说什么话，而且要说人话。三，学会心理描写。重点是共情，把握人物在规定情节中的表现。四，勇于克服障碍，难关一过，便是柳暗花明。五，阅读方法，关键是怀有一颗空白之心。

个人认为，讲写作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写作不像数学，没有公式、定理，一加一只能等于二，三乘以七只能等于二十一。讲写作搞得不好，还容易产生误会。佛家有“以手指月，指非月”的典故，说佛祖以手指月，说：“这是月亮。”众人拿起半截就开跑，以为那手指便是月亮。阅读也是如此，读者从小说（文章）中读到的“中心思想”，往往与作者想表达的思想南辕北辙，相去万里。

《我叙述中的障碍物》乃是余华于九年前在北师大的演讲，针对的听众是师大作家班学员和文学院学生。余华当然明白不能随便讲写作，于是开门见山，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我想把自己创作中的经验告诉大家，可能对你们没有用，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对我有用的经验可能对你们没有用”。

“每个人都不一样”，这是毫无疑问的。民间说法，一娘生九子，九子不一样；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与人不同，花有百样红。说的都是“不一样”。

余华跟大家不一样的地方，首先是他的天赋。一个没有机会按部就班升学的孩子，一个“医二代”，能够写出《活着》这样的被一代又一代人追捧的长篇小说，无疑具有写作的天赋。

余华第二个与众不同之处是善于阅读。从他的《文学或者音乐》便不难看出，他读了大量的世界名著。这一点非常重要。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脱颖而出的作家，无不深受西方先锋派作家的影响。人们通常注意到，著名作家莫言受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影响，却不知道马尔克斯受了谁的影响。余华在《文学或者音乐》中，谈到了文学史上最重要的先锋派作家胡安·鲁尔福。

那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故事：一九六一年七月二日，加西亚·马尔克斯来到了墨西哥，来到了胡安·鲁尔福所居住的城市。在此之前，加西亚·马尔克斯认为自己十分了解拉丁美洲的文学，自然也十分了解墨西哥的文学，可是他不知道胡安·鲁尔福；他在墨西哥的同事和朋友都非常熟悉胡安·鲁尔福的作品，可是没有人告诉他。当时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已经出版了《枯枝败叶》，而另外的三本书《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恶时辰》和《格兰德大妈的葬礼》也快要出版，他的天才已经初露端倪，可是只有作者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着什么，他正在经历着倒霉的时光，因为他的写作进入了死胡同，他找不到可以钻出去的裂缝。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朋友阿尔瓦罗·穆蒂斯提着一捆书来到了，并且从里面抽出了最薄的那一本递给他，《佩德罗·巴拉莫》，在那个不眠之夜，加西亚·马尔克斯和胡安·鲁尔福相遇了。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运气太好了，他找到了可以钻出死胡同的裂缝，《佩德罗·巴拉莫》成为了一道亮光，可能是十分微弱的亮光，然而使一个人绝处逢生已经绰绰有余。

那一道光，成就了不朽的《百年孤独》。

余华认为，那是文学里最动人的相遇之一，正如让·保罗·萨特在巴黎的公园的椅子上读到了卡夫卡；博尔赫斯读到了奥斯卡·王尔德；阿尔贝·加缪读到了威廉·福克纳；波德莱尔读到了爱伦·坡；尤金·奥尼尔读到了斯特林堡；毛姆读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余华有没有与上述大师相遇？当然有。你不难想象，他曾经如同一个饿汉，贪婪地扑向一堆面包或者别的什么食物，疯狂地吞咽。一颗空白之心日渐充实，日渐丰富，直到有一天站在北师大的讲台上。

无独有偶，另一位比较小众、在国内几乎没有多少读者的作家残雪，也开出了一个大师名单：“在我的明星列表中，有这样一些作家：荷马、但丁、弥尔顿、莎士比亚、塞万提斯、歌德、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圣·德克旭贝里、托尔斯泰、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等”。残雪更是冒着被围剿的风险，认定文学的源头在西方，而中国，从一开始文学就不是做为独立的精神产物而存的。她和余华，都是在向欧美的大师看齐。

好的阅读，要见贤思齐，千万不要去“抵制”。

余华第三个与众不同一定是“好读书，不求甚解”。

你如果不搞学术研究，就没必要精读《论语》，也没必要为一本古代名人传记写大量的读后感。你只需要了解，只需要在脑子里留下线索，将来引用时大致知道出处，泛泛而读就可以了。这种阅读，是为了开阔视野，为想象插上翅膀。余华知道自己是写小说的，在泛泛而读的前提下，他的阅读，自然以小说为主。选择自己喜欢的作家精读，死缠烂打地读，直到读透。边读，边模仿，花几年时间模仿川端康成，再花几年时间模仿福克纳......直到扔掉拐杖，特立独行。

行文至此忽然发现，本来是解读余华的秘诀，再说下去，就说到一边去了。

打住。

2023年10月2日于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