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流亡的故城》:流亡,诗意的还乡
文/王栩
(纪录片:《流亡的故城》,导演:吕美静,中国大陆,2013年)
顾城,一个诗人,更是一个值得疼怜的孩子。诗人和孩子的双重称谓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叠加,其结果必定会具现出一个挣扎在自己的世界无力自拔的灵魂。
自己的世界,以其相对于外部世界的特异性简单地可以形容为纯粹和真切。它是一方净土,除了这个世界的主人,没人能触及到它的本质和内在。故而,生活在那个有具体形态的外部世界的芸芸众生眼里,自己的世界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它可以任人雕琢,在想象里追寻,却不会真的在置身其内的外部世界中构建一个与之相对的世界作为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
不同于他人的顾城,以不愿直面真实生活的姿态,而把自己藉由幻想所营设出来的生活作为真实世界的替代,借此安放自己对人世间失望后那颗无奈又痛苦的心灵。失望在纪录片《流亡的故城》里是一条悲切的线索,它在组诗《鬼进城》对影片情节的串缀下,以浓郁的失望折射出诗人顾城内在心绪的澄澈。
这一窥到底的澄澈,可以窥见顾城从未对自己做出的改变。在他的世界,失望源于一种对抗,对外部世界的幻灭感让对抗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显形为犹如童话般缤纷的诗句。正是那些充满奇思异想的诗句,补偿了诗人对真实世界深深的失望。真实世界无法达成的美丽,唯有在语词对意象的砌造下完成一个新世界的奠基和开拓。这个世界在顾城的幻想里,是土筑的小城,城里种植着土豆,我背着弓箭在城上巡视,不时向外边放几箭。普通的农作物被语词郑重其事的尊重着,尊重一个孩子气的心愿。它让诗人眼里没有当下,只有活在幻想里的从容和自在。
从容、自在是诗人在自己的世界里获得的平静。当平静被打破,外界的喧哗让诗人无所适从就突显出其内心的单纯和脆弱。喧哗来自人群的簇拥和追捧,却让顾城好似受了委屈似的沮丧。顾城对“人”之意义有了新的理解,它在组诗《鬼进城》的开篇即以透彻的感悟表达出对“人”的小心和惧畏。“0点的鬼/走路非常小心/它害怕摔跟头/变成了人”。由感悟而产生对“人”的距离,恰是顺应失望而生的幻灭。因为,对诗人的簇拥和追捧是时代的产物,它除了在阅读风尚上带来了视界的更新,缺少建立在对诗人作品理解基础上的关注恐怕是顾城失望的开始。
因此,在失望的意义上,作为“朦胧诗”派的一员,顾城不一定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但或许是最清醒的一个。当其它的朦胧诗人不无享受的受用着人群的簇拥和追捧,顾城,以其对“人”的距离表现出悟透了之后内心的厌烦。这样的厌烦自然流露在顾城对周遭的态度里。出于自然的考量,它是这个孩子气的诗人自我童真的表露。不可否认,表露一成不变的童真足以让顾城难以适应那个真实的世界,可在顾城看来,相对于自己的世界,那个所谓的真实世界又何尝不是一个虚妄的幻影呢。
既然真实世界成了幻影,自己的世界作为诗人生活的全部足以映照出顾城拥有自由,不受外界干涉的可圈可点的日子。这般日子里,顾城远离人群,隔绝自己,用独立思考探察那个外部世界里未知的一切。这个未知潜藏在真实生活的暗面,它们是人事的浮沉,政治的可怖,世情的伪善……对它们的探察累积了关于真相的概念,也在顾城心中筑起了一道用失望夯实的屏障。
在这道屏障的卫护下,顾城得以用纯粹的诗情为自己构建一个童话般的王国。这个国度里,他可以孩子似的将牙膏皮融化了之后和妻子一起玩“锡脚丫”的游戏,可以创造出一个诗意的空间以期达成妻子和情人和谐共处的实践。顾城对自己的世界的营建掩去了失望的痛苦,展现在他人眼里的是一个仿若“世外桃源”般自由的天地。这个天地超越了狭义的地理学上的位置,于象征层面是诗人在精神上得以依归的家乡。
精神的还乡在《流亡的故城》里表现的并不那么显性。离开生养自己的祖国,来到异国他乡开始新生活的顾城,在自己的童话天地里始终充满了孤独的快乐。这快乐能让他忘掉涵意丰沛的失望,无论个人命运背负其上的失望,还是一代人在政治的操弄下集体的失落,它们都被屏蔽在了一个童话王国的世界之外。尽管失望仍在顾城的王国外逡巡,王国内却是诗意笼罩的一片圣洁的处所。无人懂得这片圣洁之地对安抚诗人灵魂的重要,除了顾城自己。
顾城在精神的自我漂流中寻找一个诗意的归家之路,这种还乡意识在顾城身上有着诗人自我烙印的突显。它使得自我漂流几乎与挣扎同义,挣扎中,觅得一个返乡的归途。在此意义上,诗人肉身的去国离乡作为饱含痛苦的选择,除了肇始于失望的远游,亦是自己的世界对诗人心灵的感召和推动。
(全文完。作于2022年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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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