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言]桂桐经年（4）（二）回乡
龙葭的奶奶是她初三那年去世的，那是某个秋日的周六，上午刚收到奶奶病危的消息，一小时后就被告知没了气息，爸爸龙国军急忙从公司赶了回来，开车拉上龙葭奔赴老家，留下她后妈和弟弟在家照看生意，奶奶去世得突然，但也早已埋下祸根，奶奶多年前就得了冠心病，去年才刚刚做了手术，手术后除了偶尔的心慌憋闷并没有其他大症状，没想到今天去邻居家串门的路上一下喘不上气摔在地上，等人们发现急忙送往医院的途中已经呼吸渐危，一下停了脉搏，家人们本想把她拉去城里抢救，看已经来不及只好转去镇医院，可医生也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在医院停了一会儿就把奶奶遗体拉回家。
回老家的土路坑坑洼洼，歪歪斜斜，汽车一路颠簸，龙国军气愤得骂了脏话，他恨不得现在开的是火箭，一瞬间就能到家门口，一旁的龙葭低着头默默流着泪，任泪水划过脸颊也不擦拭，她陷入无尽的哀伤中无法自拔，奶奶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她和家里人一点也不亲近，唯独和奶奶在一起她才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奶奶在他爸妈准备离婚那段时间去城里照顾了她半年，她还和龙国军商议把她接回老家来住，但龙国军为了她的上学没同意，奶奶在城里住不惯，等龙国军再婚后就回了老家，龙国军在城里忙于工作，只有过年时才带着一家人回老家，虽然龙葭和奶奶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但她和奶奶还是最亲，可是世事难料，苍天无眼，突然带走了奶奶，她甚至连她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汽车开了两个小时才到大岷乡镇上，他们还要继续往前开，出了镇是百安村，百安村再过去才到她的老家松岭村，汽车颠簸着驶过百安村时突然前轮发出一声巨响，龙国军立马踩了刹车，汽车摇晃了几下后停住，“车胎爆了”龙国军说了句，龙葭透过车窗看到不远处马路边的路坎下突然蹦出一群八九岁的孩子跟在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后头跑掉了，他们叽叽喳喳的喊叫着：“爆了爆了，终于爆了！”
龙国军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突然暴跳如雷用力推开车门愤愤吼道:“你们这帮龟儿子，给老子站住！”声道那个少年回过头朝他们看了一眼，然后背起一个跑得慢的小孩子以更快的速度健步如飞跑掉了。
龙国军气得青筋暴露，怒目圆睁，眼见追不上，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朝前远远地扔去，嘴里还叫骂道:“奶奶的，你们这帮兔崽子别被老子碰到，不然老子不打死你们这帮龟孙子！”龙国军叉腰缓了口气，随后回来低头对车里龙葭道:“你先下来，我换备胎。”
倒腾了一个小时，汽车方才重新上路，最后停在了一栋前院宽阔的四层楼房前，这栋楼房四壁贴着白瓷砖，高大壮观，对比村里大多一层或两层的房子简直鹤立鸡群，全大岷乡找不到第二栋这样气派的楼房，这是龙国军出钱给龙葭奶奶盖的房子，奶奶给幺姑招了个上门女婿，幺姑夫妻俩共同照料着奶奶，这么大一栋房子就住着奶奶和幺姑一家人。
父女俩刚下车幺姑爷就过来一把抱住龙国军，他哭天抢地道:“大哥，你终于到了，咱妈…咱妈已经走了……”哽咽几声，杨刚放开龙国军道，“一大家子都在屋里守着咱妈呢。”说完把他俩迎进屋，奶奶卧室里已经挤满了人，哭声一片，人们让开一条道，父女俩来到床边，龙国军的三个姊妹跪在床边哭喊着，床上的母亲平躺着，绣着红花的被单整齐盖在她身上，“她”面色蜡黄，双目紧闭，安详的睡着了。
龙国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紧攥着母亲的手，大哭道:“儿子来晚了！做儿不孝，做儿不孝啊……”
龙葭站在父亲身后，看着奶奶爬满皱纹的脸庞，她的心痛极了，像有把利刃直穿胸膛，她的泪水大滴大滴涌出来，她走向前，坐在床上，然后俯下身子，展开双臂，抱住奶奶，用温热的脸贴紧奶奶背离众人的那一面冰冷的脸颊，然后闭上眼睛，任泪水肆流。
她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这世上最疼爱她的奶奶，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离开了她，上周她还和奶奶开心的在电话里聊天呢，奶奶是她唯一可以吐露心声的人，她难以想象和除了奶奶以外的人说她的心事，因为这在人生信条里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她宁愿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冰凉的世界。
说来绝望，能让她感受到些许生活中的暖意的奶奶如今也离开了她，她更坚信了她的理念，她的人生从来都是一场凄风苦雨，一时探出头的太阳总归会隐去乌云后头，所以，不要贪求什么幸福或是好运，那都是和他生命绝缘的东西，如果说她可曾得到了什么恩惠，让她品尝到生而为人的快乐，不觉得自己是与孤单为伴，在黑暗中独舞，可如今上天却不坑一声收走了它，这个命运的玩笑她真的承受不起，还不如她从没得到过什么温暖，让她始终与冷漠的世界为伍，然后与之融为一体，百毒不侵。
但愿上苍，别再跟她开这种玩笑。
回老家后第三天一早，龙葭还沉溺于奶奶离世的痛楚中之时，龙国军就把她送去大岷中学补课，龙国军总是这样，从来不考虑女儿的感受，独断专行地以自以为的父爱去对待龙葭，殊不知此时的龙葭哪还有什么心思学习呢！他不能替代龙葭奶奶对她的爱，自己对龙葭的爱也是这么粗暴不堪，龙国军还向副驾驶的女儿交待道:“既然你不想回城里，那就好好在这里上学，你也知道，明年七月就要中考了，功课一天都不能落下，你奶奶走了我们都很伤心，但学习是学习，别把情绪带到学习中，听到没。”说完他低头看向女儿，龙葭默不作声，好像根本没在听他的教导，龙国军对女儿的表现有点不满意。
“你奶奶的丧事至少要两个星期才能安排好，这两个星期你不能松懈，这里的老师肯定比县一中的差很多，关键还是靠自己，还有我联系了你这里的班主任李老师，放完学他会安排专门老师给你补习，补完习我再来接你。”
“不要。”龙葭坚决有声地违抗道，她真的很讨厌放学补习，凭她的才智课堂上学到的东西很容易消化，再补习简直是在浪费她的时间，还不如她自学新的知识呢。
龙国军转头注视着这个一向忤逆的女儿：“你给我好好听话！”说完他转头看向前方的马路，“找这些老师也不容易，你跟他们好好学习，可别给我闹。”
龙葭不吭一声，父亲生起气来还是有点威慑力的，只是这更加深了她对他的厌恶，她把头转向窗外，看着渐次后退的山野长河，青绿满目，她想踏入这美丽的自然环境中一定很惬意。
越野车停在学校附近的一栋两层楼房前，这房子的结构很有意思，一层修在公路下边，二层则在马路上，远远看去还以为只是一层楼，这条路大多的房子都这么修，二层可以做门面，一层则做生活起居，龙国军从后座拎出一瓶红色包装的茅台和一台封箱的进口榨汁机，随后父女俩下了车，龙国军一手拎着一个物品走在前头，他对着开着的门喊道:“李老师在吗？”
只见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六七岁，只是显得年轻几岁)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出了来，初秋的早晨他也不嫌冷，他身材高大，比龙国军高了一头，皮肤黝黑，一头短寸，暴露的手臂肌肉一块儿一块儿的，肌肉的纹路明晰可见，要不是早知道他是个语文老师龙葭都怀疑他是武行的呢，她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在奶奶家见过他，李老师热情的把父女俩迎进了门。
“林凤啊，国军来了，你饭做快点呀！”李荣光朝厨房喊了一句，随后厨房里探出一个中年妇女的脑袋来，林凤回道：“好嘞！国军啊你们来了，你们先坐，一会儿饭就好了。”
“不急，不急，我和小葭已经吃过饭了，你做你们的就行。”龙国军说完把手提着的茅台和榨汁机递给李荣光，“这是我店里卖的最好的榨汁机，还给你带了一瓶酒，一点小心意。”
“哎，这怎么行啊，昨天不是都给说了嘛，叫你千万不要拿东西。”
龙国军看李荣光不收，他直接把两样礼物放在茶几上，“一家人你给我客气什么呢，这有啥的，小葭在学校还要麻烦你好好照顾呢！”
李荣光看东西放下了也不好再推辞，“哎!你拿东西来才显得见外呢！你放一万个心，小葭在学校我会好好照看她的。”
三人这时方才坐了下来，李荣光对龙国军母亲辞世表示了悲恸之情，望他节哀顺变，两人聊了一番，终于把话题转向龙葭。
“没想到小葭都长这么大了，那天在她幺姑家见到她我还有点不敢相信呢！”李荣光道。
“是呀！这些小孩子长得最快了，你家小姗也长大了吧！让她没事可以带我家小葭玩玩，小葭这孩子最不合群了。”龙国军关爱地看了龙葭一眼，龙葭不屑一顾，没差点对爸爸翻白眼。
“我家小姗可跳了，不像个女孩子家家，我怕她带坏小葭。”李荣光笑着说。
“小葭，你在学校要好好听李老师的话。”龙国军对龙葭说道，龙葭难为地点点头。
“哎，什么老师不老师的，叫我舅舅就行，可能小葭不知道，你二姑是我夫人的大哥的妻子，咱们可亲了！”
“是啊，这是实打实的亲戚，不过她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六七岁左右的时候吧，估计也忘了！”龙国军道。
两人聊着聊着林凤就端了菜上来摆在茶几上，往返几次，五六个家常菜摆满桌，这更像是要吃午餐，“来，吃饭了，荣光你赶紧招呼父女俩，我下去叫小姗，这孩子真是，都快上课了还不起！”
说完她走了出去。
“我就不吃了，荣光，我们都吃过了，小葭就拜托你了，我得先走了，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安排，现在真是一团糟。”
“吃点再走嘛！国军。”李荣光道。
龙国军边说边起身，“不了不了，哦对了！”说完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放在茶几上，“这个钱是小葭的补习费，这你就别再推辞了啊，你不要别的老师还要呢！好了我真得走了。”说完龙国军朝门外走去。
李荣光跟了上来，“哎你……”
话没说完一个背着单肩包的和龙国军差不多高个头的稚嫩少年提着一袋红辣椒突然出现在了门边，他往里走刚好挡了龙国军的去路，“老师，我给你带辣椒来了。”说完他绕过身前的龙国军往里走去，丝毫没注意有双恶狠狠的目光聚焦于他，像要把他吃掉。
“哦带来了呀大龙！你先放着，待会儿给你钱。”李荣光道。
龙国军转过身，指着这个少年对李荣光说:“这是你们学校的吗？”
“是啊，怎么了国军。”李荣光看龙国军的脸整个阴沉了下来，他隐隐感觉不对，估计是郑大龙做什么事惹到他了。
那少年看向指着他的人，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袋子扔在茶几上，边走办急声说:“老师，我先走了。”
“昨天他在路上安了钉子，害我车子爆了胎，气死我了。”说完龙国军一把揪住那少年的衣领，“你这小兔崽子还想跑！”
那少年一用力偏身就逃出了龙国军的魔掌，随后撒开腿就跑了出去，气得龙国军也跟了出去，他嘴里还喊道:“你给老子站住！”
李荣光也出了来在后面追赶他们，“郑大龙，你给我站住！”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龙葭也走了出来，看着一溜烟跑没影儿的少年和叉着腰放弃追赶的气急败坏的父亲，她只感觉这一幕场景很是滑稽，这个叫郑大龙的男生，也太有意思了吧！别说让她爸爸颜面尽失，更是连他老师的面子也不给，整个一个人像一只野兔一般不顾一切跑开了。
“你一定要好好给我教训这小子，最好给我狠狠抽他几下屁股，呵！要不是我着急回去今天非办了他不可，我先走了！真气死我了！”龙国军没好气的说完就坐上越野车，他这个早晨真是像踩了狗屎一样憋屈，他没再多说一句话，怀着一腔怒火发动汽车卷尘而去。
李荣光望着远去的汽车扬起的烟尘无奈的摇摇头，他对龙国军的要求无能为力，国家有了新规，严禁老师体罚学生，他也很为难啊！还有，郑大龙这小子其他方面马马虎虎，逃跑他倒是有一套，别说是龙国军了，要是年轻时候的自己，也难抓到郑大龙的衣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