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末
1.
一块布料的裁剪,缝制到整件衣服的完成,包装,再被随意的丢弃给穷人,富人,被弄脏,被揉搓。再被完美包装,直到衣服破损不堪。最后被丢弃,焚烧。尘土满天飞扬。
为什么还要被制作?
午夜的海面波光粼粼。安息的渔人,树木,高楼,小狗,还有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物体。道末站在岸边的石阶上望向深沉的大海,喋喋不休。是恐惧的,深不见底的海。层层波浪褪去,又凶悍的拍打着礁石翻涌上来,石子混杂着海水漫过小腿。她却毫无感觉。
道末恐惧死亡,今天却像一个孤胆英雄一样坐在这儿,静临死亡的到来。
一直震动的手机在岸边的礁石上来回打转。微暗的屏幕亮度对于整个黑夜来说就像是弱不禁风的小孩,病病殃殃。
她没告诉任何人。即便是凌。
当寒凌半夜起身从卫生间回来,向末居住的卧室望去,却发现空无一人,她才知道这件事情对她的影响有多偏激。深夜巷口,一个穿着单薄衣裳的年轻女子正不顾仪态的愤怒抓狂,道末的离去对她来说远不在合理解释的范围之内。
正当她一遍遍绝望的拨打道末的电话号码,身后突然出现了几个醉酒男子。踉踉跄跄的步伐,指着她低声低语。她却沉沦在失去道末的悲伤之中,没有预见身后的危险情形。直到他们肆无忌惮的上手,她才后知后觉,奋力抵抗。凉薄衬衫被撕扯凌乱,黑色内衣显现。完美的身材曲线暴露的一览无余。
2.
午夜,刚刚搬运完所有货物准备回家的扬路过海滩,因货物压垮的身躯无法直立只能弯着前行。每晚路过这里看到大海他都会心情释然,再多的不愉快和生活压力也都会消失。
今天的海面却格外异常,他看到不远处的礁石处一个白衣服的姑娘正慢慢的向大海深处走去。他一步并做两步的快速跑向她,以免在被海水淹没之前救下她。
海面的风毫不留情的刮向陆地,两个人异常艰难。
他追过她,直接抱起她的身躯折返,直至海滩上面的石阶上。他累的气喘吁吁却还是问到:
“寻死干嘛?”
“与你有关吗?”她并不想塔理扬所说的话。
“你挺漂亮的。”
“谢谢,我对你没有感觉。”道末起身,准备离开。
“是你对生活没感觉吧。”
海风又一次猛烈的扑向地面。
“是你对生活没感觉吧!
简短的九个字萦绕心头。她回过头去望他,这才清晰的看到他的正脸。像被重创又愈合了一般,她微弱的向这个刚救过自己的男子喃喃低语:
“扬?”
3.
道末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云团的移动是在洗浴过后,大学的澡堂。像电影特效般分层的云团以其固有的姿态从左向右飘散开来。片刻过后,清晰的天开始流入雨滴,像湿婆神的眼泪。轰鸣的雷声紧接着席卷整个上空,不留一丝缝隙。阳光被彻底掩埋,变成了冰冷的天。
作为一个北方姑娘道末也从未见过这种景色,她披着浴巾的整个躯体顿时变得荒凉起来,仿佛流入的雨滴沉重的打在了自己的身上。无人能享受这般痛苦。
今天是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明天过后,她又要开始一段新的学习生活。大学里的校区总会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旧校区的拆除,新校区的建立就像历史的朝代更迭一样是必然趋势。一个集体宿舍中的8个人合伙商量雇来搬家公司搬运行李,经过一夜整理,丢弃,装箱。8个人抬出32个大袋,5个小袋。除去带回家的行李箱,还有两麻袋专业和非专业书籍。
午夜一场暴雨过后,黎明的天异常开阔。
黎羽,来自南方。性格使然,她担忧搬家公司的车进不来学校。于是询问联系搬家的学长。她了解到,半月前出入受限的顺丰快递投给门卫保安5000元,便可享受自由往来。学长又说,保安处有他们的老友,这件事情大可放心。显然,黎羽的担忧是多余的。
7点过后。搬家车到来。刚上过的红色喷漆格外刺眼。三个搬家公司的的人下车。上来两个。
二楼宿舍。每清点两个包,由其中一人搬下。不做思考,不做等待。搬家公司的人只是将行李提下,搬上车。三处拐弯的楼梯,一个力气活而已,他们最后得到该有的那份工资。行李装车完毕,联系搬家的学长从中抽取份额。
黎羽和道末先行离开,新校区的地理位置搬运公司并未获悉。需要有人带路。
这并不是一件好的差事。或许就像六月的天一样难以捉摸。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糟糕透了。道末并不知道为何要和黎羽先行离开。换做是8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但偏偏是她。这是一场无所期待的额外津贴。
可缘分的事谁又能理解透彻。扬就这样以一个搬运工的身份出现在道末和黎羽的生活中。
每一栋高楼的精心设计都有其存在的目的。如果无法熟知其目的根源,这栋高楼大可不必存在。事实上,学校里的建筑设施大多如此。是泛多而糙劣。没有精而华的效果。
道末居住的宿舍层并没有装修完毕,只能暂且把行李搁置在教学楼三楼十阶梯。这是很长的一段距离。就意味着他们两个搬家公司的人要将几十个沉重的袋子搬上三层。不免有些心疼。
他们下车了解情况后,似乎商量着要把一段长绳裁断。
扬走近道末,问道。
“美女,有剪刀没?”
不需要任何过多的解释,我便知道,他是广西人。长长的尾音,懒洋洋的腔调,散漫的身形,嘴里吃着的烟弥漫出颓废状的气息。我并没有注意他的正脸。便回道:
“没有,东西都打包进行李箱了。”我耐心的解释并没有引起他过多的情绪波动,甚至无丝毫变化。
扬跳上货车前门用指甲刀将绳子剪成三段,烟末掉落在绳尾,随着他的动作洒落地面。原来他们要将行李用绳子绑在一起后再背上去。
那并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重量。扬却毫不迟疑的将三件行李迅速包好扛在背上。
三层楼的距离,那是一个由于太多物件遮挡连身体弯曲到变形都无法看清的影子。来来回回。折返后,她递给他水。他说车上有水。不需要。
就像是每一个陌生者的突然来访,他对她心存戒心。
道末这是第一次看到他身体的轮廓外形。是汗流浃背的样子。普通的牛仔裤和网鞋,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脏乱。皮肤白皙。头发整洁。除了汗水之外,并没有过多的修饰。黎羽悄声对她说,扬很帅。
即便这样,他仍对她心存戒心。
搬运工作接近尾声时,仅剩几个大袋和一些小袋。道末对舍友说小袋子自己提上去吧,他们太累了。
舍友并没有接受这个不合理的建议。她们表示被放在货车里的行李太脏,不想触碰。扬也自顾自的包好这几个小袋准备扛上去。道末怒火中烧,又该对谁发脾气。炎热的酷暑天,汗如雨下。
尴尬的局面被扬缓解。他给道末递过一个沉重的紫色背包,没有语言交流,只是以沉默示意。
最后的行李被搬运上去,道末帮他解开捆绑的绳子。灰色的教学楼道里,有光透进来,凉风习习。她看着扬脸上的的汗滴,径直的走上前去为他擦拭。
目光坚决。
她知道,从扬递给她紫色书包那一刻起,他才开始释缓对自己的错误认知。
她将擦拭过扬的手臂在自己的脸上胡乱一抹,而后又挤出一个恬静的笑容。对他,更是对这份工作。
扬无助的眼神望向道末。她勾起他的脖颈,吻在嘴边。扬再一次无辜。唇齿相接。道末的心颤抖。颤抖一步步加深。湿透了的衣物粘连,仿佛融为一体。
是有感觉的吻。扬推离。是欲罢不能,不是根本不想。他大力的用右手抓挠头发,懒散的语气告诉道末“我结婚了。”仿佛语言和躯体分离,仅是一个空壳在发出最后的程序。
“我对你没感觉。”他补充道。
“是你对生活没感觉吧。”
扬并不想承认这个既定事实。长期的负荷工作和只有男性的生活场所早已让他变得麻木不仁。当一个人失去了生活的大量需求后除非得到了精神上的支柱,否则便会颓废不堪。
下面的搬运工人催促他赶快下楼,又有新的单子了。扬在窗口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出浓重的烟雾。他走近道末,弯下腰,对视着她的双眼,轻声说道:“生活所迫。”
转身离去。
道末不相信,它像一个筹码一样给人心灵的痛击。她后来问到学长搬家公司的电话。她依照学长发过来的联系方式打过去询问扬的讯息。一个中年妇女接过,嗓着脑门说道:
“他就是一个临时搬运工,在这里干了快两个月。过几天就回老家去了。”
她了解到,扬是广西人。在广西南面生活。一个正在开发中的沿海城市。扬有一个弟弟,母亲患有糖尿病,需要药物维持。父亲年老体弱。没上过学。
4.
大学假期到来,黎羽回到南方,自己的家乡。末留在了北京打工实习。这个繁荣圣地却几度使她陷入神经焦灼。过度率真的话语尖锐的刺伤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她知道,自己并不快乐。长期的抑郁情绪使得她不得不坚定的做出选择。离开。
递交辞职信。道末站在高处天台上俯瞰整个城市。即便要离开,也没有留恋的意味。仿佛是一种解脱。
“每一种浅薄的爱被逐渐释放,内心的积石才会越压越深。”道末也无法明确写这行字的意义何在,只是从内心的构筑到外在力量的打出,都异常坚决。闷热的午后,又一次身体接触冷水并与之抗衡过后,她拿起手机开始预定去南方的机票。廉价的经济舱,要转车,转很多辆。并不是说没有直达的飞机。而她的贫穷像这伏夏的季节般并不起眼。
预定机票,酒店,大巴,等每一项自然奇然的事情。手机上的红色小点亮起。她突然兴致高涨,起伏的波浪在内心翻涌。
尽管这是一个残破的手机。
红色小米。右下角的几道裂纹突起,格外显眼。没有手机壳的支撑,它光滑掉落于随处可见的每一个角落。磕角,再被重拾。没有一次能够被丢弃的感觉。
红色小点持续闪耀。是陌生者的来信。
——忽然感觉你与世界隔的那座桥,它是最好的附属品,足以承载你的重量。
几分钟过后,传进来同一个人的消息。
——梁博冷清。但,他的温暖,很多歌里都有着绝对的表达。再聊,我要休息了。期待你的到来。
——苟同。
六月二号,周一,雨天。道末辞掉工作回到出租房,许是暴雨的作用,内心的一股惆怅感翻涌而来。
看着这工业气息浓重的旧街区,蓝青色墙面早已不复存在,隔墙过去还有正在施工还未建成的万达广场,每天交错纷乱的噪音挥之不去。养父打来电话说,要去出差。上海,三个月。道末自己照顾自己。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电话声戛然而止。
小区里的的流浪猫贪婪的寻求自己的窝所,偶尔过来几个小孩子撩逗它,却也因暴雨的到来匆匆散去。街道店面里播放的流行音乐阵阵刺耳。
淋浴过后,她拿起耳机,在出租屋那密不透光的阴暗角落里静静倾听一个摇滚歌手的心声。她在歌的评论区写道——忽然感觉你与世界隔的那座桥,它是最好的附属品,足以承载你的重量。
有人在下面评论。苟同。她说她叫寒凌。与她年龄相仿。21岁。
她们迅速交换联系方式。照片。
5分钟过后,两个孤独的心交汇融合。她说她要去南方。她说期待你的到来。这是一个美丽的沿海小镇。她也期待。
5.
她一直在寻找活的出口,却始终没有找到。直到有一天光的讯息传来,原来那是燃烧着的弦,是死亡的到来。
沿海城市不比内地,道末刚下车,一股闷热的气息席卷而来。城市的街道上寥寥数人,半开就着的门面空空荡荡。她乘坐出租车来到海边,一个人的海岸线,烈日焦灼。黑衣服的女子踏着海浪向岸边走来。
“道末?”
“寒凌?”我们静立不动,互相凝视。
“先去我公寓吧,外面太晒。”寒凌替我拿过行李,习惯性的搂抱我的后腰。我并不适应,甚至抵触。只是女人的手。
昨天昏昏欲睡的大巴车内,道末手机中的红色小点频繁亮起。是陌生者的来信——酿酒的人。寒凌的主页封面是一个女人的裸体,优美雅观。个人资料显示女,21岁,职业无。
拐进一个深巷后,道末进入一个并不太大的出租屋内。两间卧室。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沙发在靠近阳台的地方落脚,两个裸体女人在上面相互缠绵。
我进入卧室,明确表态,不要触碰我的底线。我可以接受你们的取向,但并不代表我喜欢。她无奈的摆摆双手,关上卧室的门,进入客厅。
连绵不断的声音从墙后传来。我戴上耳机,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倚窗而望。
贪婪的夜像一个吸允人血的女鬼般令人畏惧恐慌。道末需要力量支撑来逃离这个怪圈。刻不容缓。
6.
与扬的相遇是个意外。就像刚开始的那样,这是一场无所期待的额外津贴。他救了她,却没有认出她。
人的容貌总是瞬间有所改变。可扬却还和当初一样干净的像个少年。没有了烟瘾。驼背。懒散。颓废状的气息在他身上已荡然无存。他带她回到公寓。一个人的公寓。扬说父母不久前双双去世。弟弟在外上学。很懂事。他说经历这么多却并没有被生活打败,反而越戳越勇。是道末感染了他,将他身上的余刺彻底清除。
道末回看这所公寓。两室一厅。整洁无暇。所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备用的几双拖鞋,阳台上晾着的棉被衣服,角落里的潜水服,出海装备。白色墙壁上的摆钟和冰箱里的水果食物,然而并没有缓解她此刻的心情。她坐在窗台,静看海面波澜起伏。寒凌的影子挥之不去。
仿佛是巨大的魔力推涌着扬向前走去又后退回来,他举棋不定。一个焦虑的晚上,黎明初始。
他说他要上班。她不应答。就像是被激怒的大海狂风作躁。扬走近道末,足足给了她一巴掌。
道末看向扬,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眼眸深邃。
“我没感觉。”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是不是我自己都不清楚。没感觉又好像有感觉。交织错乱的样子真的好难受。”
“你不是,我来检验你。”
从这天开始,每一个寂静的夜晚,扬都在尝试着唤起道末沉寂的心。后来,她慢慢的忘记寒凌,忘记那个怪圈。却对扬的要求越来越多。一个极端过后,又走向另一个极端。
扬开始抽烟,整日整日的酗酒。他带来每一个陌生女子回家,在道末面前做完,又拿起她的白色内衣对比。
“这才是女人的样子,你现在无比丑陋。”
7.
他放她走,她回到最初的学校。
道末后来喜欢的人众多。每一个喜欢的人身上都有自己的缩影,却都不能长久。
后来的沿海小镇出现一个街头乞丐。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每日坐在天台下的桥洞里无所事事。他在大街上的垃圾堆里觅食,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叫喊,人们看着可怜,给他食物,面包。他不接受。
他说,我只要烟。给我烟就行。
城市上空飘过云层。清晰的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