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朝暮（七）

（七）

“所以，道长是专程来除妖的？”

方永思察看了采薇的状况，虽然脸色不好，但呼吸平稳，又听道长说无碍，也就放下了心。这会儿听道长如此说，便追问了一句。

道长点头。

“道长既是在这除妖，就别来回奔波了，就住在村子里，有什么事来去也方便。”

听到方永思这么提议，还没散开的人群炸开了一般，马上就有人开始邀请。

“道长住我家吧，我家就在村口，出去可近便。”

“道长还是到我家去住吧，我家人多热闹，不差道长一个。”

旁边人嗤笑，“你们家孩子那么多，道长上你家还能休息了吗？”

……

正乱糟糟地争得没个开交，道长自己说话了，“不用了，我这几天都住在他家。”

几句话还是淡淡的，却如同冰凌迸开，一下子人群就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齐齐投向了道长示意的方向。

“你叫玉书，是吧？”道长偏过头，对着玉书的方向问。

众人的目光顿时就集中在了斜倚着拐棍站在人后的教书先生的身上。年轻的先生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嗯，是。”

“走吧。”

“……哦。”

道长和玉书一道离开。众人也就都散了。

方永思和殷其雷商量了一下，让云凡挨家挨户提醒大家近期不要出村，方永思便也回去照顾采薇去了。

月光如水。

玉书拄着拐，走不快，道长也跟在他身边，保持了半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走。地上的影子连在一起，在月亮地里长长的跟着。

玉书的脸还红着，吭哧吭哧地走了一会儿，等到脸上的热意被春夜的凉风吹得差不多了，才找了话题来说。

“采薇没事吧？”

“及时敷药就没事。”

“采薇也是去了后山吗？”

“应该是被掠去的，被一只独角蛇。”

玉书没有见过独角蛇，出神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白石村向来太平，后山石壁那儿是禁地，但从来没有在村子附近就遇到妖怪的，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天时不正。”

道长不置可否，只嗯了一声。

玉书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还忍不住偏过头去瞥了道长一眼，然后赶紧收回了目光，重新盯着路面小心地挪步。白水黑泥紫花路，连着下了两天雨，路上仍有泥泞。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本来也是要回来的。”

进了院子，道长停住了脚步，对着正要迈步进屋的玉书说，“我得先沐浴。”

玉书愣愣地回头。

月光下，道长的青色道袍仿佛还闪着奇异的银光。“我身上沾了独角蛇的蛇涎，剧毒。得先清洗一下。”

玉书听着窗下轻微的水声，心里有好多问题想问——道长自己也中毒了么？要不要紧？是不是救采薇的时候中的毒？只清洗就可以了么？说原本也是要回来，是不是因为需要清洗？前几日道长没有落脚之处，不知道是在哪里沐浴的？就是在河里么？春寒料峭，岂不是很冷？难怪道长身上总是冷冰冰的……

想着想着，就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他坐在椅子上，就靠在窗边，顺着敞开的窗口，就能看到地上影子，那是道长撩着水正不紧不慢地清洗。玉书呆呆地看着，一时想不起了那些念头。

洗了盏茶工夫，方才洗完。玉书连忙出去，要帮着一起收拾。月上中天，院里道长只着一件雪白里衣，发丝犹湿，散着搭在肩头。同样的眉眼，水汽氤氲下，倒添了几分温暖。

玉书一时有些晃神，倒是道长先开了口。

“你还没吃晚饭？”

嗯？玉书怔怔地看着道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肚子又咕咕叫了。玉书脸又红了，分辩道，“听说采薇找不见了，就没顾得上……我这就去做。”

住了两日，道长已经对玉书家有了几分熟悉，倒是帮着他收拾了院子，又煮了清粥小菜。

吃饱喝足，躺回到榻上，等着道长弹指将烛火熄灭。眼前乍暗，一时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道长平稳悠长的呼吸。玉书低低地唤了一声，“道长？”

片刻后，道长应了一声“嗯。”

来回奔波，倦意骤起。玉书很快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