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365天极限挑战日更营云雀叫了一整天

满船星河压梦

2020-04-06  本文已影响0人  九汜L

桑儿订婚的那天,穿着母亲给她做的大红外套,一条大辫子整整齐齐地垂在背后,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身边忙来忙去又笑得嘴角咧开的人,两只手不安地在背后搅来搅去。

母亲从外边进来,笑着看着桑儿,把她耳鬓的碎发向后边拢了拢,眼里湿润润的,对桑儿说:“桑儿以后就算是别人的媳妇儿喽,不是大姑娘了。”

桑儿扑到母亲的怀里,闷闷地说:“娘,我不想嫁人,我想一辈子待在你身边!”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桑儿是父母最小的女儿,长的白白嫩嫩,从小到大被哥哥姐姐叔叔伯伯们捧在手心里长大,倒也没有养成娇纵的性格,反而出奇的听话,看见谁都是乖乖巧巧的,骆家庄谁都知道,老罗家有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儿。

桑儿十七岁的时候,父亲的老战友来桑儿家提亲,想让桑儿当自己的儿媳妇,保证自己一定当亲生女儿对桑儿。那天桑儿躲在房门里不敢出去,悄悄地听着。她记得那家儿子,长的高高大大,很俊俏的男孩子,叫星河。

她听见父亲说:“孩子还小,不急着嫁人,老伙计不用这么着急,过两年再说也不晚。”

可是那大伯不死心,隔三差五来桑儿家提一次,铁了心的要桑儿嫁过去。

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父亲把桑儿叫过来,问她:“你愿意嫁过去吗?爹听你的,你不愿意,他踏破咱家门槛都没用。”

桑儿从小到大都是听话的性子,况且哥哥姐姐都是按照家里的安排结了婚,别家的姑娘十六七岁的时候也差不多定下了婚事,她找不到反抗的理由。

“爹,我都听你的。”

订婚那天骆家庄几乎所有人都来了,两家都是在庄里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虽是个订婚仪式,排面却大的不行。

却也少不了有人在后边嚼舌根,两个孩子都不算小了,为何不直接结婚,插一道订婚,还不定下来婚期。

大伯对外说是两个孩子接触的不久,多点时间让俩人熟络一下再结婚也不迟。

只有两家人清楚,是星河执意要去当兵,不愿先结婚。桑儿的父亲为这生了很久的气,这门婚事本就答应的不情不愿,还要拖成这样,俗话说,夜长梦多,桑儿毕竟是个大姑娘,经不起那些长舌妇败坏了名声,若不是老战友一再保证,父亲也不愿让小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那天,桑儿羞怯怯地站在星河身边招呼客人,她时不时地抬起头望一下他,想到这个人以后就是自己的丈夫,不由得红了脸,心里的期待开了花,甜甜的。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可星河始终没有笑过。

桑儿只记得晚上忙完后,星河对她说了句对不起,转头就回去了。

两个月后,星河就走了,去了北方当兵。

桑儿只知道,他是从家里翻墙逃走的。

骆家庄有条河,夏天的晚上,热的睡不着,桑儿就会跑到河边,凉凉的水碰到脚趾,暑气散了一半,舒服的不得了。

桑儿经常看到一个男孩子,比自己大个三四岁岁的模样,在河里抓鱼游泳。有一次,他跑到桑儿面前,问她:“你这小娃娃嫩的很,怎就你一个人?”桑儿吓得不敢说话,糯糯的不吭声,那男孩子看见她这样,笑出了声:“罢了罢了,你一个人在这河边也不安全,以后我带你玩!”

从那以后,桑儿天天都能看到他,他带着桑儿摸鱼抓泥鳅捡田螺。河边有条半旧的废船,有时候他就载着桑儿划船,他在船头哼着小曲儿撑船,桑儿在船尾坐着,两条白嫩嫩的腿伸进水里随着河水的波纹晃啊晃。

夏天的夜晚,星星压了满天,伸出手好像就能抓到。

男孩不知道哪里知道了桑儿的名字,就在桑儿伸着手抓星星的时候,他突然过来说:“傻桑儿!星星是看的,你抓不到的!”

桑儿吓了一跳,懵懵的憋红了脸。

他想着,这个小娃娃真有意思,也不说话,傻乎乎的像个瓷娃娃。

他拉着桑儿躺在小船上,“你看这星星好不好看?你要是喜欢,哥哥以后抓给你。”

桑儿侧头看着他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桑儿桑儿,你记着,我叫星河。”

“桑儿桑儿,我想当军人,像我爹一样,保家卫国。”

“桑儿桑儿,我要去县城上学了,以后就不能来这里了。”

那条半旧的破船跟着河水漂啊漂,桑儿做了个梦,梦见了穿着军装的星河,朝着桑儿挥手。梦里星星落了满地,她捧着星星告诉星河:“你看我抓到它们了!”

那年桑儿八岁,星河十二岁。

星河走的时候,跑来偷偷地见了一面桑儿。

“对不起桑儿,我知道自己负了你,但我一定要走,你要是遇见好人家就嫁了吧,你是个好姑娘,不要等我,不值得,”

桑儿憋红了眼,摇摇头,说了句,“我等着你”。

星河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

桑儿再没见过他。

第二年春天,星河寄来了信,说自己已经在部队结了婚,叫父亲把和桑儿的婚事退了。

骆家庄的长舌妇们把这消息传了个遍,星河的父亲气的吐了血,跑来桑儿家发誓,一定会把那孽障押回来完婚。

桑儿的哥哥们把他家人赶了出去,自己的小妹妹,放在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却被人这样悔了婚,以后庄里不知多少眼光压在她身上,这名声,算是坏了。

父亲看着桑儿不说话,他是抗日战争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他知道军队里世事难料,尤其是那些见过世面的女士兵,和从小在庄里长的桑儿那么不一样。

父亲放出话,婚事作废,自己的女儿自己养一辈子也不受这样的委屈。

桑儿没哭,仿佛这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静静地坐在母亲身边,拍着母亲因为难过而不断耸动的背。

那天晚上,桑儿来到河边,那条破船早就不见了,前几年被人拉走当作废柴烧了火。初春夜晚的天空,寥寥几颗星星挂在天上,桑儿想抓住它们,蹦起来,急红了眼,它们却一个一个的消失在黑暗里,整个世界里没有一丝光。

桑儿二十二岁那年,在骆家庄里已经是个老姑娘了。

父亲烟瘾大,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家里的孩子都成了家,只有桑儿。

桑儿对父亲说:“我不走啊,我就陪着爹娘,哪里也不去。”

父亲在摇椅上晃啊晃,“傻桑儿,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呢?”

桑儿二十三岁那年,亲戚给桑儿说了一门亲,县城里的,比骆家庄的人家不知好了多少,因为上学耽误了时间,才拖到这个年纪。

母亲高兴坏了,没想着这一拖竟拖到了一门好亲事,生怕又生出什么事端,催着桑儿两个月后嫁了过去。

桑儿没去过县城,只见过那人的照片,叫梦生,白白净净的文化人模样,比星河还要俊俏几分,桑儿不明白,为什么拖到这个年岁。

她来不及把自己的疑虑告诉母亲。

她看到了母亲眼里的光,是对自己的未来终于有了着落的希望。她看见了父亲再看自己终于不是混沌的带着歉意的眼睛。

桑儿告诉自己,别想了,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呢?

结婚那天,桑儿被汽车接到了县城。

那是桑儿第一次坐汽车,有些傻了眼。骆家庄虽不穷,但也比不上县城的排面。

母亲没给桑儿做嫁衣,因为婆家给桑儿准备了婚纱,雪白雪白的,穿在桑儿身上,衬着白净的小脸愈发的可人。桑儿的大辫子也被人盘在了头顶,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是十八岁少女的样子。

她记得那天梦生打开车门,笑得好生迷人,把自己抱进了家门。

桑儿也记得那天晚上,梦生床边放着的斧头,他的眼睛像充了血,发着狠。

红色的喜床红色的灯光,红色的血。

桑儿蜷缩在角落里,发着抖,白色的婚纱早就破的不成样子。

桑儿问自己:“你盼着什么呢?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第二天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桑儿想逃。

她想到了母亲的眼里的光。

“就这样吧。”

桑儿打开门,婆婆在门外转来转去。

“好闺女,昨晚上,还好吗?”

“妈,挺好的。”

后来婆婆告诉桑儿,梦生初中的时候被人欺负,得了躁郁症。

本以为治好了,不成想这几年又犯了病。

消息传到了母亲那里,传到了骆家庄。

人人都说,桑儿嫁了个疯子。

桑儿回门那天,梦生没去。

母亲见到桑儿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桑儿还是淡淡地笑,拍着母亲起伏的背,“娘,我过得挺好的。”

梦生不发病的时候,对桑儿很温柔,会给她买裙子买首饰,带着她逛庙会,看着桑儿的眼神眼里溢出了蜜。

可也只是有时候。

更多的时间里,梦生像一个魔鬼。

一年后桑儿生了个儿子,婆婆高兴坏了。

那一年,梦生发病的时间越来越多。

那一年,梦生拿着床边的斧头砍死了人。

那一年,桑儿害怕得抱着儿子跑回了娘家。

桑儿第一次哭着对母亲说:“娘,我待不下去了,我害怕。”

母亲只是哭。

叔叔伯伯们都老了,指着桑儿骂:“这么多年,只你一人的婚事就让我们在骆家庄抬不起头来,你要离婚,也得顾着这么大的家族的脸面!”

桑儿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千夫所指的不孝女。

婆婆跑来骆家庄要把孩子抱走,桑儿可以走,孩子必须留下。

桑儿看着怀里粉圆子似的小娃娃,跟着婆婆回了县城。

第二年,骆家庄的河被填平了。

桑儿赶着回去看了一眼,但她没能看到。

她看到了星河,牵着妻子的手,时不时的侧头看着她笑,眼里的光和那年夏天,在小船里望着星空的光一样。

桑儿抱紧了怀里的小娃娃,转身走进了黑夜里。

小娃娃四岁的时候,桑儿离开了。

她还记得自己走的那天,是个秋天,天阴沉沉的,轰隆隆的想要下雨。小娃娃追着出来要妈妈,婆婆把他抱了回去。

桑儿坐在回骆家庄的汽车上,满脑子都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父亲已经去世两年了。

母亲告诉桑儿,既然选择走,就什么也别留。

后来桑儿听说,婆婆告诉小娃娃,你妈妈死了。

也罢也罢,总比你妈妈不要你了好。

母亲出事的那天,桑儿不在家。

她告诉母亲,中午一定赶回去陪她吃饭,母亲不让。

下午邻居家的婶子打来电话,“桑儿啊,你娘晕倒进医院了!”

桑儿挂了电话拼了命地向县医院赶。自行车倒在医院楼下,车轱辘幽幽地转。

母亲在医院里躺了两天,医生摇摇头对桑儿说:“回家准备后事吧。”

桑儿找到楼梯间哭成泪人的大哥,把他拽起来。

“你哭有什么用?全家人都等着你出来做主,你给我起来!”

那个秋天,桑儿没了家。

桑儿辞了工作,姐姐姐夫的生意刚起步,正需要帮手。

好一点的时候,桑儿又去给弟弟打下手。

过年过节,桑儿看着外甥外甥女们围着她转,只是笑。是喜庆日子,得开心。

或者自己在房间里坐一天,听着外边的吵闹声、鞭炮声。

桑儿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的好。

好到不再需要桑儿。

桑儿已经二十八岁了。

身边的人又开始张罗着让她相亲。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

桑儿嫁给了一个和她一样的可怜人。

小叔不让桑儿嫁过去,“他就是个地痞流氓,我们老罗家从没有过这样的人!”

这次没有婚礼,没有宴席,没有嫁衣,只有一间四面都是墙的房子。

因为穷,他经常喝酒,喝完酒就打桑儿。

后来桑儿生了对双胞胎女儿,日子开始好过了些。

骆家庄的人还会嚼舌根,等着桑儿哪天过不下去了,再躲回来。

桑儿抱着两个女儿想,这一辈子,就这样吧。

有时我们看到的曙光,往往稍纵即逝。

桑儿因为生了两个女儿,每天被新婆婆骂着生了两个赔钱货,似乎只有儿子才能让这个家变得完整。

之后的七八年里,桑儿怀孕、打胎、再怀孕、再打胎……

最严重的那一次,桑儿险些丢了命。

那一次桑儿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找到认识的医生验了性别之后,还是个女孩子。

桑儿的老公说,再等等,万一因为月份太少,验错了呢?

就这么等到了七个月的时候,医生还是说,是个女孩。

因为计划生育,桑儿去了下边镇上的一所小医院偷偷地做引产手术。

七个月大的孩子在桑儿肚子里已经成了型,手术结束后,桑儿说她看到了孩子出来时的模样,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小医院的医疗条件不好,桑儿大出血,在鬼门关捡了一条命。

40岁的时候,桑儿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

她觉得自己好像终于完成了某个任务。

她好像之前还有过一个儿子,他多大了?长成了什么样子?过得怎么样?

桑儿什么也没有说过。

桑儿后来在街上遇到过一次星河。

二十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男人。

他挽着自己的另一半,那是个看起来知书达礼的温婉女人,岁月在她脸上似乎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他们边走边笑,对视的时候,眼里都有星星。

桑儿摸了下自己头顶的白发,这几年愈发地多了起来,从中间向四周疯狂地蔓延。

她抱紧了自己怀中的小娃娃,转身走进了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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