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吃鱼,唯有孔孟比得过洪七公
看过各种流浪荒岛的作品,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热切感受到孤岛求生的恐惧,我最迷恋的是在浩瀚的海水面前,到底可以捕捞多少珍鲜鱼种,到底可以利用岛上资源做出多少风味。
这辈子我只羡慕一个人,射雕里的洪七公,对美食有着至死不谕的爱与入木三分的参悟,能潜入皇宫后厨品尝宫廷大宴,能深入街头巷尾打卡市井佳肴。最令人垂涎三尺的,是他和郭靖、黄蓉被禁荒岛,郭靖用降龙十八掌震打出海底鱼鲜,厨王黄蓉十八般厨艺烹制绝世佳肴,每顿都是不一样的滋味,三个月不重复。即使被欧阳锋的蛤蟆功重伤半条命,在此等鱼鲜盛宴下,不仅满血复活,还功力倍增,又能再活五百年。
我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不像北方人,能吃到正宗醇厚的牛羊肉,不像沿海人,能吃到新鲜海产。我们能吃到的,就是传统的鸡鸭猪鹅,即使有些山珍野味,也是味骚肉硬。庆幸的是,我是长江流域滋养的内陆人,时间与空间压抑的爱,全部倾注在这满江鱼鲜当中。海鱼偏咸,湖鱼偏老,就得是这奔腾而下、涓涓流淌的淡水鱼,正如我等吃货之口。
古来自有令人赞口不绝的“长江三鲜”,手指长短的刀鱼,神出鬼没的鲥鱼,爱恨交加的河鲀。刀鱼难养,出水三天必死无疑,即使是丰收季节,市场上也要卖到三位数一斤,只要能吃到刀鱼,不论尺寸大小,都是人间极品。鲥鱼近年被吹嘘入长江濒危鱼种,身价一口气又翻了几番,真正能吃鱼的老手,一年至少有一个季节还是能尝尝鲜。即使位于三鲜之列,鲀鱼对于大多数时刻还是带刺玫瑰、妲己美人,中医界有取鲀鱼肝脏做药的手法,大致是以毒攻毒的原理。
刀鱼虽难觅,但生在长江流域的我还是每年都能满足口腹之欲,一口一条,夹着鱼脑袋把整个鱼身放入口中,利用嘴唇一抿、一拉,满身鱼肉落入口中,鱼肉精致,味道鲜美。但我总感觉鱼肉稀少,吃着还是不太过瘾,可能我天生就是个野蛮吃货,偏爱一些带有强烈咀嚼感与浓郁味道的食物。鲥鱼体型稍大一点,也仅是大一点点,猛戳三口,像是吃到了豆腐鞣制的肉蛋白,又像是吃到了长江的幺蛾水草,嫩,鲜,但是腥。三鲜之中,我唯独没有用嘴接触过鲀鱼,肿胀的鱼肚皮,看着就令人浑身发麻的尖刺,活像一只缩小版的“蛤蟆”欧阳峰。如果我是洪七公,倒是能咽下这只妖蛾子,可惜我等凡人,还是敬而远之,善保自身。
鲤鱼是个好鱼种,当年唐氏皇帝姓李,渔民捕捞、养殖鲤鱼受限,使得鲤鱼跌出4大家鱼榜单。但从综合评价来看,鲤鱼体型适中适合各种做法,肉质厚实且嫩滑,鱼刺不多老少皆宜,价格适中,家吃最合适。切掉鱼头鱼尾,大刀刮片,水煮油锅热起来,等到大葱、花椒与辣椒在油锅中反应到零结点,丢入鱼片,眼速要快,第一块鱼片变白就立马关火。一锅传统水煮鱼,吃的人鼻涕,汗水双管齐下,吃的人眼服口服心服体服,再壮的莽汉也得拜倒在这锅水煮鱼的香艳火辣。
位列四大家鱼之首的青鱼活跃于长江中下游,四川一带,少见上桌,自然从小我也没吃到过几次青鱼。好在我也不爱吃这天天运动还长成水桶腰的游泳选手,长期活跃于中低水位,想必吃了不少坏虾坏蟹,总之就是满肚子坏水。
与之相比,草鱼就要佛系很多,吃起来也更让人放心,人吃鱼,鱼吃草,简单粗暴地认为人也吃草,补充蛋白质还能间接摄入素食纤维,多么美妙。可惜对于我这样的大嘴巴,草鱼体型偏瘦,肉质偏紧,味道虽然鲜美,吃起来总觉得小家子气。
胖头鱼是四大家鱼中的巨无霸,一个鱼脑袋,一块嫩豆腐,一包盐酸菜,足够一家人吃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鱼汤下面,一口一个滋润,一口一个鲜。胖头鱼的鱼身相比鱼头比较贱,整条鱼切成三段散落各户,肉质肥厚,且只有第一顿吃着鲜嫩,越到后面就越像在啃死猪肉。然而鱼身的肥厚,恰好满足我这种下贱吃货。大刀切块,抹上花椒、盐、料酒,郫县豆瓣与大葱、大蒜的热汤熬制,配上胖头鱼的粗放肥嫩。此等做法最为常见,是很多懒人一族的家常常客,也是很多市井餐馆的当家特色。天冷人饿,来上大碗红烧胖头,还是能吃得五体投地。
鲢鱼现在位居各大餐馆的前锋,红烧、水煮、酸汤、,油焖,随时可以冲锋上阵。性价比高,口感中庸广受好评,吃不到失落,也吃不到惊喜,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逛了一圈依旧知音难觅,那还是它吧。
大抵只有川人、湘人吃鱼,才会麻辣浓郁,当然也有不辣的清蒸,也有不辣的酸汤,更有不辣的油炸、焖焗,可是身在湿地,还是得要辣椒与花椒的刺激调教,人身上的贱皮子才能舒服通畅。安徽臭厥,苏州糖醋,东北乱炖,沿海酱闷,西湖醋蒸,云南炙烤……无论你从东北来还是西北来,无论你到东南去还是西南去,哪哪都是爱吃鱼的国人,哪哪都是欲罢不能的风味鱼种。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孟子堪称中国的教父,又要吃鱼,又要吃熊掌,不愧是教父级的吃货。“二者不可得兼”,“舍身而取鱼者也”,孟子这番餐悟,可真是教父级的五星点评。
孟子的老师孔子,更是吃货中的吃货,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直接取名孔鲤。“虎毒不食子”,我猜想孔老师当年是噬鱼成瘾,但大多高雅之人不能容忍自己有除思想之外的业余追求,于是立此毒誓,定要逼迫自己戒掉鱼瘾。
“脍,春用葱,秋用芥。”
出自《礼记》中的鱼肉菜谱,这是周人吃鱼片的方式,跟今人的生鱼片吃法区别不大,也是用葱、芥之酱用以调味。孔子老师万万没想到自己以身作则,发誓戒掉鱼瘾,不料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的儒家弟子
好好地给大家讲礼,讲着讲着就讲到吃鱼。哎,孔子老师九泉之下也只能望洋兴叹,“小畜生!儒家的斯文招牌都被你砸烂了!”
饮食男女,食色性也,哪有不爱吃的凡人,哪有不爱鱼的饕餮,与其文质彬彬、捂着藏着偷着乐,不如放浪形骸、大快朵颐。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水为乡,篷作舍,鱼羹稻饭常餐也。酒盈杯,书满架,名利不将心挂。”
“最爱芦花经雨后,一蓬烟火饭鱼船。”
再说到长江特色,江团是最具代表的一号选手,紫将江团、水煮江团、清蒸江团,款款都能把人征服跪下。手掌大小的黄辣丁,一包盐酸菜,一铲子猪油,妥妥的小型中子弹,一条即可让人魂分洇灭,恨不得跪下把锅底的油也舔干净。清薄高贵的鲈鱼,抹上赤水河酱香白酒,配上陈年老坛泡椒,红绿相间的泡椒圈,再炒上姜丝、大葱丝,热上蒸鱼豉油,满当当地从头到尾淋在鲈鱼身上,娇嫩的鱼肉遇上香酥的油汤。我一直认为厨师才是这世间最懂得搭配的月老,随手一指就是大桌小桌的“神仙眷侣”。
水路货运发达后,武昌鱼、罗非鱼、带鱼、黄鱼等品种也冲入四川内陆市场。带鱼虽说是罕见品种,但我奶奶正好偏爱研究外来货,糖醋带鱼、椒盐带鱼、红烧带鱼、丝瓜带鱼汤,样样拿手,最浮夸的一次,我吃到了奶奶掌厨的咖喱带鱼,满满的四川印度混搭味。武昌鱼因属武汉特色,到武汉能吃到各种稀奇做法,但在我们家,武昌鱼还是被油炸加红烧的多。与之同样命运的,还有又肥又厚的罗非鱼,此等鱼种,我们称之为傻瓜鱼,只有不会吐次又想吃肉的食客才会趋之若鹜。黄鱼偏咸,带了点大海的骚气,奶奶的做法是酱闷,没有用辣椒,也没有用豆瓣,尽量保持黄鱼的原味,配上她老人家不远千里打来的手工酱油,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多年前还有渔民亲戚送来娃娃鱼、鲟鱼,这两款于现在已列为国家保护动物。住在长江边上,难免又会爆发人类的贪嗔痴狂,味道怎么样不好多说,毕竟已经纳入法律道德体系,若硬要拨开邪恶的人嘴,那就一个字,鲜!
不过自从学道以来,有了一点感伤之情,别人在送来娃娃鱼,听到它在水盆里的夜半嚎叫,还是感觉十分不忍,第二天一早。就喝奶奶提着下河放生。有次正赶上捕鱼季节,无论丢到上游下游,总会难逃再捕厄运,思前想后,我们决定把这条生命放于公园胡波内。湖泊很大,有人工饲养的锦鲤,也有野生的淡水鱼,胡波有股涓涓细流连通长江,只愿这只小生命能够再获新生。
想来我就是个伪善者,披着善良的外衣,却依旧大力买鱼、大口吃鱼。我卑鄙地认为,人吃动物,动物吃虫,虫吃草,草吸噬土地营养,而人死后,腐烂的躯体又服务于土地和虫子。所以天地循环,万物皆有规律。如若有人不会吃鱼,不敢吃鱼,一朝被刺扎十年怕吃鱼,那也是大自然的物竞天择,老天爷的约束控制。
每次吃鱼,奶奶总会嘱咐我们多吃一点,老说吃鱼聪明,因为鱼就很聪明,而弟弟总是一口反驳压的众人哑口无言,“鱼那么聪明又怎会被人吊起来呢?”不管是因为鱼肉鲜嫩,还是鱼肉营养,在每顿宴请宾客的饭局上,在每个春节的团聚夜晚,总会有那么一道鱼,它象征尊重周全,它象征“年年有鱼”。
废话那么多,口干舌燥,肚皮松软,赶紧的,吃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