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馒头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人物创作第六期路随心定·农民。
08年雪灾的时候，小军开始上高中，上的是全县唯一一所重点高中，父亲为此欣慰了很长时间，逢人就炫耀:
“我娃有出息，上的可是省重点，整个大队就我娃一个省重点。”
就这样，左邻右舍，七里八乡都知道老李有一个上省重点的儿子，还知道小军有一个爱嘚瑟的父亲。
县城离家可有30几公里路，小军的生活怎么办？这让父亲犯了难。最后父亲一跺脚，决定给小军送馒头，再从家里微薄的收入里挤出几块钱给小军应急用。
就这样父亲开始在大山与县城之间来回跑，周三和周六各送一次馒头，风雨无阻。
每到父亲送馒头的时候，小军总会早早地站在教学楼下面等，为了不影响小军上课，父亲也总是会在小军下课的时候出现，时间配合得刚刚好。
等父亲到了，小军会快步迎上，赶紧把父亲拉到离教学楼很远的地方，再和父亲说话，他知道父亲最看重他的学习，所以说的都是考学的事情。小军深知父亲希望他有朝一日能靠读书鲤鱼跃龙门，跳出大山，跳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
父亲没有问小军为什么每次要把他带到学校的角落才和他说话，他明白小军长大了，自尊心更强了，不想让城里光鲜靓丽的同学看到一个农民父亲穷困寒酸的模样。
所以只是对小军说着关切的话，倾听小军的诉说，临走的时候，又赞许又鼓励地摸摸小军的头，说一句“我娃好好学”，然后转身离开。
每次都把萧瑟的背影烙在了小军的心里，小军不知道的是，每次被拉到墙角，父亲都会有一丝心寒和失落。
即便这样小军与父亲也从来没有红过一次眼，各怀心思，却又各自安好，直到有一天，父亲照例给小军送馒头，也一如往日被小军拉到最隐蔽的角落。两人正热络说话，却被紧跟在身后的女同学看在了眼里。
女同学和其他同学打闹着离开，小军却变了脸色，温情逐渐被寒意取代，冷着脸对父亲说:
“爸？以后周三别给我送馒头了，周六来一次就行了，免得让同学……”。“看见”两个字被小军咽到了喉咙里，他知道那两个字对于父亲有着致命的杀伤力，不过小军还是转过身，头也没回地跑向了教学楼。
“小军，那人是谁啊？”
“他是我叔。”小军没犹豫。
声音虽然小，还是被风送到了父亲的耳朵里。
父亲站在那一排排青翠欲滴的栋青树旁边，身上撒满了太阳的斑驳光点，父亲忽然感觉好冷，像冬天提前到来了一样，他蹲下身子，双手捂着脸，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没有人知道，父亲是如何骑着他那老式自行车艰难回家得，只有母亲知道，父亲回到家已经傍晚，没说话，没吃饭，没洗澡，就这样合衣睡下了。
后来父亲果然只是周六来送馒头，而且很自觉地走到角落，不再用小军指引，临走的时候也不再摸摸小军的头，真像叔侄一样疏远又不失礼貌。
日子就这样过去，直到雪灾到来的那天。天与地都白茫茫一片，积雪足有一脚多厚，很多大树都被压断了树枝。学校组织学生一起除雪，整整花了一上午的功夫，才把校园的公共区域清理出来。
看着厚厚的积雪，小军忐忑不安，“今天是父亲送馒头的日子，如果父亲来不了自己可就断了粮，连开水泡馒头都没得吃。
尽管身上还有积攒下来的几块钱，可那是他准备给父亲买手套，买护膝用的。
可如果父亲来送馒头，这么大的雪父亲又怎么来呢？”
一整天，小军魂不守舍，不住地自言自语，不读书也不做试卷，而是不时站在窗台上眺望着校门。
等到天黑，宿舍门被推开，舍友走了进来，“小军，我看见你叔又给你送东西来了，你怎么还不去，我看他待在栋青树旁边有一会了，状态好像不太好。”
“我爸来了！”说着小军飞快地往楼下跑。
“他爸？不是说他叔么？”
当小军来到父亲身边的时候，父亲全身都是雪，虽然有拍打的痕迹，可有些雪已经凝结成冰，附着在衣服上，像一层寒冷的盔甲，根本拍打不下来。
父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怀里却紧紧抱着一团棉衣，脸色通红，像过年时父子俩就着小菜碰杯一样。
“爸！这么大的雪，你是怎么来的？出事了怎么办？棉衣不穿身上，抱着干啥？”
小军对着父亲吼道，声音隔着很远都能听到，引得路过的同学频频回首张望。
随即小军蹲下身子，看着父亲，父子对望，小军眼中多了关切，父亲脸上多了暖意。
“爸不来我娃吃啥，再远的路，再大的雪，再寒冷的天，也不能阻挡父亲走向儿子的脚步。”
“来，儿子，饿着了吧？吃个馒头，还热着，你妈中午刚蒸的，爸一直用棉衣裹着在。”说着父亲打开棉衣，露出了帆布口袋，里面的馒头果然散发着缕缕热气。
小军拿起一个塞到嘴里，又拿起一个递给父亲，父亲用手接过来，却没有张口吃，只是看着小军笑，笑容像夏天的阳光。
小军却看到父亲的两只手，冻的像胡萝卜一样红肿，心中一痛，强忍着眼泪。
“爸！我错了！这是你给的零花钱，我没用，你拿去买双手套戴吧！这样，再寒冷的天也不会冷了。”
说着从裤兜里掏出硬币，“一块，两块，三块……”
“娃啊，别人如果瞧不起你，即使你不是农民的儿子也会瞧不起，要想别人尊敬你，就要用成绩证明:
农民的儿子一点也不差！”
多年以后，已过而立之年的小军总会在寒冷的冬季想起父亲棉衣里裹着的热馒头，还有那些温暖的嘱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