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重听你的故事
余生，重听你的故事
01.
最近的天气很是多变。昨天还是酷暑难耐的高温天气，今天陡然降了十几度，让人多少有点难以适从。我望着窗外挂着水滴的叶子，水洗过的绿色，新鲜又明亮，衬着这日色更加澄亮干净。这么好的天气，应该去外面走走吧，我一边想着，一边披上衣服准备出门。
“嘟、嘟、嘟……”一阵铃声把我从短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母亲在电话里絮叨着：“我看北京最近天气多变，你记得随时添减衣服，可不要受冻感冒了……”我觉得母亲有点太过紧张，我都是结了婚的人，又不是三岁小孩，隔三差五说着这注意天气，好好吃饭，诸如此类的话。我心里暗自嫌弃着母亲的啰嗦，也怪她打破了我独享时光的宁静。
02.
说起我的母亲，我和她之间，是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战争”。它像一条河挡在了我们中间，经过了十几年的不断搭建，才造成了一座桥，通往了彼此心里。
在我很小，大概五岁左右的时候，母亲就和父亲出门做生意去了，把我交给外公外婆照顾。幼小的孩子哪里懂得父母为了生计到处奔波，只道是父母要出门游玩，不愿带我罢了。
去火车站送别的时候，我紧紧得搂着母亲的脖子，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生怕她一转眼就不见了。说起来奇怪，那时的我，对于母亲有着依依不舍的眷恋，对于父亲，反倒显得淡薄。可能是母亲在生我是遭了罪，所以感情的天秤才会更倾向于她。
再多的眼泪和不舍也抵不住火车的远去。我追着母亲边跑边哭，鞋子什么时候跑掉了都不知道。母亲的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不停摆手大喊着，让我赶紧回去。我隐隐约约看到母亲那只向我摆动的手几次伸向脸庞，似乎在擦拭眼角的泪。我不知道母亲是否像我一样不舍，像我一样嗷啕大哭。我只知道，从母亲走的那一刻起，我开始讨厌母亲，讨厌火车。
然而小孩子的心是反复多变的。嘴里说着讨厌，心里却是想念极了。母亲走后的当晚，我就哭着让外公外婆给我把母亲找回来。第二天一早，我偷偷跑到火车站，站在车站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努力睁大眼睛，搜寻的母亲的身影。后来在外婆的强拽之下，我才极不情愿得回了家。
余生，重听你的故事
03.
那是九十年代中旬，农村家家户户几乎都比较穷，很少有电视电话。我们村唯一的一部座机还是在村委，每次接个电话地得跑个两三分钟。外公外婆年岁大，腿脚不好，基本每次都是我跑去接电话。
一开始，母亲的电话来得还算频繁，一周一个电话，后来，减少到半个月一次，一月一次，最后，几个月才来一次。再加上村里大人每每见到我，都要说：“囡囡，你妈妈怕是不要你了。”那时候的我其实不知道父母在外经济的窘迫，偏信了别人的玩笑话，真以为不要我了。心里憋得难受，嘴里还逞强道：“我妈妈才不会不要我呢？”说完，强忍着眼泪，一溜烟跑回家，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痛哭。后来，才听外公外婆说，打长途电话太贵了。
为了节省路费，父母自出门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转眼间，我已经上小学三年纪了，也知晓了父母在外打工是为了维持家里的生活。我早已经不再为了思念母亲常常哭泣，习惯了母亲不在身边的生活。我童年生活的全部，除了外公外婆，就是要好的小伙伴。父母在我的记忆里渐行渐远，模糊到成了一个带着“爸爸，妈妈”称呼的符号。
我没想到在这后不久，母亲回了趟家。那是一个夏日午后，我和小伙伴在村里的小河摸鱼。清澈的河底有着各色各样的小石块，混合着白色的小贝壳，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我们在小河里欢笑着，追逐着，嬉戏着，享受着暑期的悠然自得。
这时，只见隔壁张婶匆匆忙忙向我们跑来。笑着冲我喊：“囡囡，你妈回来了。你赶快回去。”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兴奋，脸望向别处：“婶，我还要摸鱼呢。”张婶挪揄道：“这孩子，你妈回来你咋不高兴呢？”我没有回张婶，低下头，使劲踩着水里的小石头。石子钻着我的脚心，铬得生疼。
傍晚，小伙伴们一个个都回家吃饭了，我才慢腾腾地往家走。平时五六分钟走到家的路，我走了足足半个小时。一路上，我忐忑不安，那个在我眼前消失了好几年的，被叫做“妈妈”的人，现在回来了。我有点儿想见她，又怕见到她。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一阵嘈杂声。说话声，笑声彼此起伏，就跟过年一样热闹。我有点迟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外婆正好出来倒水，看到我，慈祥得笑道：“我们囡囡怎么不好意思进自己屋了，快进去吧。你妈等你好久了。”
我小心翼翼地踏进屋门，像个贼似的扒在窗沿上。姑姑，舅舅，婶婶们都过来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嘴的向母亲打听多年在外的情况。我偷偷打量着母亲，她烫着最新时髦的大波浪，穿着一件修身的连衣裙，脚下是一双黑色高跟鞋。我再看看自己身上，一套有点脏的短袖和短裤，心里顿时对母亲有了敌意。农村女人哪有穿高跟鞋的？只有城里的女人才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
母亲果然只顾自己过好日子去了。我心里当下想着，便迅速冲进屋里，谁也没理，跑进自己的小房间。过了半响，母亲敲门。我打开门，背对着她坐在床上。母亲讨好似地说道：“囡囡，妈妈给你买了裙子，你穿穿看，喜欢吗？”“我才不稀罕你的裙子呢。”我小声嘀咕着。母亲略带尴尬得说；“裙子放凳子上了，我先出去了啊。”
母亲刚拉上门，我立马把裙子拿过来，真是件漂亮的裙子，穿上一定是个小公主。我拿着裙子在身上比划，突然转念想到，母亲让我受到了小伙伴们的嘲笑，家长会从没参加过，让我在同学面前很没有面子……想到这些，我拿出剪刀，把裙子咔咔剪了几下，丢进了垃圾桶。
晚上吃饭时，母亲给我夹菜，我把她夹到我碗里的菜又丢进了盘里。外婆得知我把新裙子剪坏了，一边骂着还要打我。母亲连忙把我拉到她的怀里说：“妈，她还小，不懂事，明天在带她到街上重去买一条。”我挣扎出妈妈的怀抱，冲着她吼:“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妈妈！”我看到母亲眼里闪着泪花，脸上写满了悲伤与失落。外婆气急败坏大喊：“有你这样和自己妈妈说话的吗？”
那晚，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了隔壁房间传来妈妈的哭泣声。我像一根刺，扎进了妈妈的心里。
母亲回来是接我去她所在的城市生活。尽管我很渴望去城市看看，但是我坚决地回绝了。无论外公外婆怎么劝阻，我执意不肯随母亲走。回来的第三天，母亲见我丝毫没有跟她走的意思，一个人落寞地走了。我甚至都没出门送一下。
我不生母亲的气。真的，没有她，我还不是长大了吗？
此后，母亲又提过几次让我去她身边生活的事，每次都被我毫不留情地回拒了。年少时的我，倔强不懂事，一次次伤着母亲的心而浑然不觉。
04.
高中时我住校，母亲给我买了部手机。除了每次母亲给我打生活费时接个电话，她的其余通话都被我以学业繁忙匆匆挂掉了。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母亲希望我报到她所在的南方城市，我报了相反的北方城市。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当地工作，父母也回了老家。经济独立后，我与母亲的通话越来越少了。她知道我不大愿意和她通话，就改成发短信了。每天都会提示我按时吃饭，注意身体。时间就久了，我坚硬的心开始一点点融化了。
我开始主动给母亲打电话。每次母亲接到我的电话，在电话那头都高兴得像个孩子，总是要等着我先挂电话。时不时的母亲还会给我寄来我最爱吃的家乡特产，也盼着我常回去看看。这么多年，我对母亲的情况了解甚少，母亲竟然知道我所有的喜好和憎恶。
母亲啊，就是那个你无论怎么对她，她都一如既往，死心塌地得爱你。她的爱，不含有任何杂质，摒除了一切，只愿给你这个世上最好最真的爱。
余生，重听你的故事
05.
我结婚的时候，母亲没有要任何彩礼。她对夫家说，她只有一个要求，只要夫家全家实心实意地对她的女儿好，一辈子不亏欠她。我看着母亲两鬓冒出的白发，母亲什么时候有了白头发了呢，我竟然没察觉出来。我这个女儿实在太自私了。
自己有了家室后，我越发理解到了母亲当年的两难选择。如果要赚钱，就要和孩子分开。如果在家带孩子，经济上又不好过。母亲和父亲在外多年的辛苦赚钱，才换来了我们一家的安稳生活。
龙应台在《目送》里写道：“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父母这一生，就是把我养大，然后自己变老。尤其是母亲，承受着生我时的痛楚和我对她多年的怨恨，然而她未曾抱怨过一个字。近些年，她在我面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愿大声说一句话，不肯多说一个不字，总是和善轻柔。我知道，她是对那些年没有亲自养育我的愧疚，她想尽她现在所有一切来弥补我。
可是啊，母亲。真正感到愧疚的应该是我呀。想到刚才对母亲来电的不耐烦，我狠狠得掐了自己一把。余生，我愿好好做她女儿，时常赖在她里，像个孩子似的听她讲童话故事，重温我们的母女情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