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奋的病人——我的邻居（2）

将近中午，母亲在厨房做饭。邻居大婶出现在我家小院门口，隔着木门只能看见她的肩部以上。她说：妹子，杀害我爹的凶手找到了，他们让我回老家开批斗会。我坐火车需要毛主席语录，你借我一本。母亲站在厨房门口，根本没有让她进院子，院子门是从里面锁住的，虽然院门很矮。母亲拿出一本语录，隔门递给她，她接过语录喜笑颜开地走了。很快，隔壁传来她高亢的歌声。母亲说：又犯病了。

大婶在副食商店工作。她有四个子女，大的两个是女儿，老三老四是儿子，两个儿子和我年龄相仿。平日里大人们去上班，能听到孩子打闹声，两个姐姐训斥甚至责骂两个弟弟的声音。那时候的双职工家庭，尽管四个孩子，生活是很富裕的。

一个冬天，妈妈下夜班回家，按惯例睡觉，我在旁边玩玩具。突然，隔壁传来了异常的声音。不是孩子吵闹，也不是两口子吵架，而且声音时高时低，似哭非哭，像笑又不是笑声。妈妈坐起来，一脸怒气，跳下炕，穿上衣服冲了出去。一会儿，她回来了，隔壁的声音依旧。她又躺在炕上，用被子半遮住头。

中午爸爸回来吃午饭，妈妈在厨房和爸爸说着什么。在饭桌上，妈妈说：以后不许再去找隔壁的兄弟玩，也不许他们来家里玩。我问为什么，爸妈不再说话。

之后，隔壁每天上午时常出现那些声音，隔壁的兄弟也很少出门。偶然一次遇到老四，他小声告诉我：我爸去上班，我妈就把我们赶到设有炕的房间，太冷了。我爸又把院门锁上了，我们出不来。我问你妈不上班么？他摇摇头。

我回家问妈妈：大婶为什么不去上班了？还把孩子赶到没炉子的房间？妈妈说：你大婶生病了。那她为什么不去医院呢？我问，母亲没有回答。此时隔壁传来了高亢刺耳的歌声。妈妈下夜班，就到另一个房间没有炕的房间去睡觉。

终于，一个上午，一辆救护车开到街口，接着是隔壁大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之后一切归于平静。隔壁又常常是两个姐姐的争吵声和责骂弟弟的声音。老三老四又常跑出来玩，老四告诉我：我妈疯了。

疯了？疯子我见过呀。老四家是2号，1号的女主人就是疯子。可是她每天穿得干干净净，抱着家里最小的孩子，在马路边上一坐就是一上午，从来不吵不闹不声不响，就那么安静地坐在路边上，看着过往的汽车马车自行车。爸妈告诉我，出去玩千万不要招惹她，她是疯子。

隔壁大婶生病前，我在院子里玩，偶尔看到她，她穿着工作服——蓝色的长长宽大的衣服，衣襟折起来兜着什么东西，从我家门口走过。后来爸妈议论，她可能从单位往家里拿一点蔬菜之类的东西，单位搞什么运动，她害怕了，就疯了。至于1号的女主人，是因为家庭出身和自己的学历，挨了整，受不了疯了。

之后，隔壁大婶就在医院和家之间奔波。她不犯病的时候，一切正常，还可以在寒夜和丈夫一起为我守门。一旦犯病，轻则倒掉大叔给她熬的中药，并且说丈夫想害死她；重则把孩子赶到另一个房间，自己在炕上又唱又跳……之后再进医院。

后来，1号2号两家先后搬走了。隔壁搬来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一双儿女，可这个邻居家更吵，因为男主人是孩子王，他们家成了孩子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