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我亏欠你太多了！

“你知道我昨天为什么突然答应国庆一起去了吗？”妈妈突然说道。

“为什么？”我放下手中的茶杯，习惯性地反问道。

“因为你小阿姨有句话特别打动我。她说‘本来xx（小姨老公）是不去的，但是以后yyy（小姨闺女）要去英国工作了，我们以后更没有机会可以陪她了，所以xx请假也要一起去’。我想想，我亏欠你太多了！”

我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我想到，昨天，我的小姨聊起了她家国庆8日游的计划，并热情地邀请了我和我妈一起去；而我的母亲，先是拒绝了多次，而后突然表示了同意。

我记得当时的我是无比震惊和兴奋的。

只是，我当时的喜悦是来自我误以为我的母亲终于想通了——她终于愿意放下她的父母，照顾一回自己的喜好去旅行了！

我记得，好多次我或者她的朋友喊她去玩，她一听要好几天，便拒绝了——理由是，她的父母年纪大了，需要照顾。

我记得，即便她是因为看病才来杭州一天，我的外婆也会以各种理由给她打电话，表示她和我外公没了她生活各种困难，然后追问她几点回家；而她也会在我挽留时不停念叨我外公要是跌倒了我外婆一个人照顾不来、我外婆要是腰闪了没人照顾之类的话，表明自己得赶紧回去——即便连医生都说，她父母是没病装病，她是有病强撑当没病。

事实上，她是个极其喜欢出游的人。每次出去玩，哪怕只是小半天，过程中她也会笑得合不拢嘴，结束后还会时不时睁大眼睛、挑起眉毛、激情澎湃地陈述自己的所见所闻——我爸同行的行程以及接到她父母来电的时刻除外。

可惜，难听但真实的现实是，我外婆外公是舍不得放手这么一个比保姆好使唤的血包的！毕竟，保姆可不会紧张他们的无病呻吟里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受了伤或犯了病。因此，即便好不容易有个保姆愿意来照顾他们了，最后也会被他们以各种理由打发走。

这就是我的外公外婆——一边以外人手脚未必干净、衣服洗的不干净穿着痒等理由拒绝找保姆，一边又害怕自己没人照顾，要求自己的亲女儿形影不离地照顾自己！

而我的母亲，许是因为她父母从小的教化，也确实长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但凡他们有点风吹草动，就生怕他们伤筋动骨，极度恐慌父母没了自己、生活无法自理，甚至会因为自己不在时父母受了伤而责备自己没有照顾好他们！

因此，不论是我上大学时喊她一起来学校附近开店做生意，还是我因为遇到了困难需要陪伴时喊她来杭州，她都会一如既往地拒绝我。

我记得有一次，因为某种原因，医生要求我的母亲卧床3个月。而我那个用我母亲的负重前行换来她岁月静好、80活的像50的外婆，在烧了三天的午饭和晚饭后，跑到我母亲床前诉苦自己把腰干坏了、实在做不动了。我记得那次，我的母亲在卧床三天后，又忙不迭下床承担起了各种必要不必要的家务。我记得那次，我撒谎装病才得以把我的母亲骗来杭州，多休息了三日——而后，我的母亲看我没什么大事，又忙不迭地在我外婆的电话轰炸中赶了回去。

许是如此，当我在自以为我的母亲只是想通了的时候，突然被她面对面来一句“我亏欠你太多了”，我的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然后不假思索地回应了一句：“你真的亏欠了我好多”。

母亲愣了一两秒，继续用温柔且平和的语气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还有哪里亏欠了你。”

只是那一刻，我已经哽咽了，说不出一句话了——不是难过，是和解的感觉。

在我尚未成年的时候，当同龄人的母亲在关心如何优化孩子的发育时，我的母亲在关心她父母的身体；当同龄人的母亲在关心孩子的学业和价值观时，我的母亲在替她的父母干他们自己能干的家务；当同龄人的母亲在关心孩子的人际关系和心理健康时，我的母亲在充当她父母对情绪垃圾桶、承担他们的焦虑。

我曾经怨过她，后来不怨了，甚至有点钦佩。

一方面，是因为我理解了，她只是有她的经历和她接受过的教化。

更重要的是，能在控制欲那样强的父母教化下，说出“我不希望你回来（家乡），因为我经历过，我希望你走的远一点”，而不是固守成规复刻苦难，要我去满足我外祖父母的意志——她替他们负重前行、我再替被他们拖垮的我的母亲负重前行来平衡他们对我母亲欠下的债，我知道，她是真的在把我当做她的孩子去换位思考，我知足了！

只是，我虽因有母如斯而知足，却仍会因自己的遭遇而愤懑。

而那声“亏欠”，我不知它是哪来的力量，竟让我感觉到了戾气的消散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