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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

2023-03-09  本文已影响0人  花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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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三期 情感类活动


民国二十七年的春天,树木萧条,正待发芽,冷风嗖嗖。许多穷苦百姓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有的男青年应征入伍了,家有老人走不开的在家里守着一点儿薄田艰难度日。在高家庄的一户农家院里,这家主人高胜田有两个可爱的女儿,一个七岁,一个四岁,大女儿叫彗英,长相甜美,脸似桃花,双眸有神。二女儿叫慧芬,圆圆的脸庞,明媚皓齿,黑葡萄似的眼睛顾盼生辉。见过的人都说是漂亮的姊妹花。两姐妹不但乖巧听话,还聪慧过人。

“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姐姐,等等我,等等我。”在这座不算宽敞的宅院里,传出两姐妹一起玩耍打闹的嬉笑声,姐姐待妹妹胜过自己。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让着妹妹慧芬,在一起玩耍也总是逗妹妹开心。两姐妹的亲昵互爱让父亲和母亲感到很欣慰。

随着两姐妹一天天的长大,个个出落的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到了大女儿该出阁的时候,女儿们的美貌也引来了不少大户人家的上门求亲,上门提亲的人是络绎不绝。高胜田看得也是眼花缭乱,女儿的婚姻大事可不敢马虎,生怕看错了人家,落得女儿终身遗憾。

经过多方打听,镇上有个叫王海生的小伙子入了高胜田的法眼,那青年长得剑眉星目,鼻子高挺,清秀俊逸的面庞,一身书生意气,是大家族的后代,和彗英婚配,倒是郎才女貌。彗英听父亲一说,对那小伙子也满心期待。

在一个花香四溢的春天,彗英和王海生在高胜天的家里见了一面。两人一见钟情,互生情愫。妹妹慧芬对未来的姐夫也是仰慕至极,感觉姐姐的人生步入了幸福的婚姻殿堂。

双方父母给他们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在鸟语花香的季节里,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他们完成了人生最大喜事拜堂成亲。

婚后的彗英和海生两个人夫唱妇随,相敬如宾,配合地十分默契。彗英知道长幼尊卑,礼仪往来。这个王家是大家族,祖上几辈人租住在一起,轮到海生这一代世家族分家了。又碰上海生是单传。王家能娶上眉目清秀的彗英,再加上彗英的知书达理和善解人意,令婆婆十分宽慰,感觉王家能娶到彗英这样同情搭理的媳妇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彗英嫁进王家后不久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秀珍,小名叫珍珍。海生对珍珍视若掌上明珠。孩子那粉嘟嘟的小脸犹如花开的向日葵,灿烂又有朝气。一天天长大的孩子,增添的衣服和物件多了,家里的柜子放不下了。海生跟着族上的木匠学做了一个木箱。这个木箱四四方方,做工精致,能容纳这个小家庭的许多衣物,还能存放书籍,有了这样的木箱,家里面又整洁了不少。彗英以为海生只会给政府写文书和村民代写书信,谁知道还能做出如此精良的物件,对他是赞赏有加。

海生对彗英也是温柔体贴,细致入微。贤惠的彗英对海生遵守三从四德,以他为中心,事事都围绕着他转。彗英对海生的体贴,大家是有目共睹,海生心里是万分欢喜。

物换星移,有些事情难以预料。

在1940年的八月,正是战火分飞的岁月,一支特殊的部队从这里经过,听说这高家庄有一户人家的女儿长得年轻貌美,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就托人上门提亲,这高胜田一听是国民党部队的长官,名叫卢大熊,心中不乐意。谁知道那军官叫嚣着放话∶“你们若不从,全家都不得安生。”

高胜田一听此话,知道不是什么善类,可又不敢反抗。只得和那长官好意说理,说家中小女已有婚配,可是,那国民党军官卢大熊根本不顾及高家人的感受。那分明就是我为中心的主。

在解放前,还是民不柳生的时期。一个老实巴交的小民能做何反抗?想让小女逃,可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就怕没跑出去,就会被乱抢打死,被乱世埋没。没有办法,思虑再三,还是唯命是从吧。

慧芬听说自己的婚事,知道自己的未来不可预测,心里不悦,可怎奈胳膊拗不过大腿,如果不从,怕家里面也会遭殃,罢,罢,罢。

那部队军官在八月十五前夕,和慧芬举行了一个订婚宴,在婚宴上,大声承诺胜利后要明媒正娶慧芬。慧芬看着满脸横肉,五大三粗,说话粗鲁的男人,没有一点好印象,对他说的话半信半疑,不屑一顾,还有一种恶心感。

在那种局势动乱的年代。书信来往又多有不便,那国民党军官一走就音讯全无,不知是死是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一晃而过。慧芬和姐姐彗英经常来往。对姐姐的恩爱婚姻甚是羡慕。姐夫又是一个当地政府的文员秘书,写得一手好字。

一个明朗的天气,有个年轻妇女领着孩子在眼前玩耍,彗英想着慧芬的年龄一年比一年大,那个男人也没有消息,妹妹还是单身一人,要不要给妹妹再介绍一个对象?

试探着问慧芬:“你那个未婚夫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你打算咋办?”

这男人一去不复返,毫无踪影,也没有回信。慧芬也对这个未来的夫君蒙在鼓里,不知去向,下一步该怎么走?自己也不知道。

本来对那个军官就不是很满意的高胜田,对彗芬说∶“如果有好人家,咱们再找吧,这出去几年了,也没有个音信儿,也许打仗死了吧,要不,咋没有一点儿音呢。”

慧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死了最好,不是啥好人。”

可这屁大的地方,能走往哪里?高胜田犹豫了。

海生在当地的政府里当文员,认识了一个小青年,那小伙子长相醇厚,虽然家贫了一点儿,但是,为人诚实,勤劳能干,和慧芬相伴,慧芬不至于受什么委屈,并且,也会有份安全感。

海生和彗英商量一番,给慧芬介绍那小伙子叫李安。李安一见慧芬就心生爱慕,满心喜欢。慧芬也相信姐姐和姐夫的眼光,看那小伙子干净利索,尤其是那眉宇间笑的时候有光在闪。在这社会局势不稳的情况下,两个人也就顺从了家人们的意见,选择了一个黄道吉日,把婚事举办了。

婚后的彗英和慧芬姐妹往来更是亲密无间。李安对慧芬也是百般爱戴。白天李安在村里做事,晚上,慧芬在李安怀里小鸟依人,两人的心交织在一起,心拧在一块儿,再苦的生活也心甘情愿。正当两人如胶似漆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岁月轮转。几年音信全无的国民党军官突然回来啦,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彗英和慧芬姐妹俩人措手不及,海生对此也毫无征兆,高胜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面目可憎的军官。

那国民党军官一进高家村就直奔高胜田家里。对其大声嚷嚷∶“姓高的,你给我出来,把你女儿交出来,要不然,老子一抢毙了你。”说罢,拿着手枪对着天空砰砰几声响。吓得高胜田浑身哆嗦,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平时里哪见过这阵仗啊!怎么办?不交出人,这种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一个本分的农民是斗不过国民党军官的,可小女慧芬已经是人妻了,咋办?

高胜田和大女婿王海生商量,慧芬的婚姻是有海生撮合,这不交出慧芬吧,与国民党军官无法交代。交出去吧,又对不住女婿李安。经过再三商量,还是拿不定主意。

李安知道后,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看着面若芙蓉,俊秀漂亮的慧芬,哪个男子愿意把自己的老婆交出去?不行。

李安抱着娇俏的慧芬,深情地说∶“我们跑吧?”李安的体贴关心,让慧芬已经是铁了心地跟随,听说了国民党军官的要挟,也知道家乡不能久留。两人匆匆准备了一下,来和姐姐彗英告别。

“你们真的要走吗?”彗英眼里露出无奈,急切地问。

“姐,不走咋办?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碰运气了。”彗芬眼泪汪汪,看看李安,又看看姐夫海生。

“他妈的,不交人,看他能咋样?”海生义愤填膺,眼睛瞪得溜圆。

“姐夫,那人看上去面目可憎,目露凶光,我看上去就有一种厌恶感。”彗芬蹙着眉,咬牙切齿地说。

“不如我去跟他们拼了。”李安气愤地说。

“不行,硬拼只会是送死,那人有枪,还有众多士兵把守,你根本近不了身的。”低头沉思的彗英突然抬头说道。

“要不,你们先躲起来,看看他能咋样?”若有所思的海生终于吐出了这句话,可心里还是不踏实。

“这人不是善茬,好人不会参加国民党部队,共产党人也不会说出如此无礼粗俗的话。”海生微皱着眉分析道。

几个人商量一番后,最后决定先让慧芬和李安躲起来。

从姐姐彗英家出来,李安和慧芬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村庄,先是来到了附近河边的一处草房子里。虽然风餐露宿,但两个人能在一起,还是相互有了依靠。

寒冷的冬季,四处凌冽的寒风。干枯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摆不定。

那国民党军官卢大熊看高胜田没有交出去要的人,不容分说,领着一队人马,来到高家庄,在各个村民家里搜人,没有看到彗芬的影子,粗俗暴躁的他暴跳如雷,气愤地说∶“把她爹给我抓起来,不信这女人不露面。”那些狗腿子听到长官的话犹如得到圣旨一样,抓住高胜田的衣领,威逼着说∶“赶快把人交出来,要不然,送你找阎王爷报到。”

“长官,我实在不知道小女去哪里了,她长有两条腿,我咋能管住她呀?”高胜田慢吞吞地解释着,心里想着办法,认为先拖住他们,以后的事情慢慢来。

“妈的,你还跟老子玩嘴皮子,明天要是不交出人,就送你上西天。”卢大熊恶狠狠地说。

高胜田一看这人凶相毕露,可又不知道女儿的下落,就是知道了,能把她交出去吗?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送吗?不行,就是知道,也不能说。

就这样,高胜田和他们僵持着,可是,那横眉冷目的卢大熊等不及了。再三要挟高胜田∶“我看你是不见黄河不掉泪呀!好,我看你能坚持多久?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用马拉着他,看他能坚持多久?”

卢大熊的狠话一撂,一帮狗腿子把高胜田用绳子困得结结实实,送出去准备用马匹拉。海生听到此事,连忙跑到河边去找慧芬和李安。

慧芬听说父亲的事情,嗓子急得快冒烟了,急急忙忙向着父亲被绑的地方跑。慌慌张张的慧芬跌跌撞撞地跑着,路上被跌倒了数次。为了父亲的安危,不顾身上的疼痛和灰尘,疯狂地向前奔跑。

“嘎嘎,嘎嘎”几只乌鸦的鸣叫划过,听着渗人,慧芬一边跑,一路喊着∶“父亲,等等我,父亲,等等……”

慧芬终于跑到了,可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一个趔趄,眼前一黑……

李安从后面赶来,看到眼前血淋淋的场面,傻了。

只见尊敬的岳父高胜田被马拉得血肉模糊……

老天呀!这是不让人活了呀!

彗英的母亲听说消息一下子晕倒了,根本不敢让她看见这血腥的场面。醒过来的慧芬爬在父亲的遗体上哭得痛不欲生,彗英抚摸着父亲的躯体,连哭带气,浑身颤抖。海生,李安,看着老岳父惨不忍睹的尸体气得咬牙切齿。

那恶人卢大熊把高胜田致死,对俊秀的慧芬还是不依不饶,要抓回去成亲,彗英上去阻拦,卢大熊命令手下人对彗英和海生一帮人拦截毒打。慧芬看到此情此景,善良的她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亲人遭殃,劝慰家人:“你们不要冒死阻拦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慧芬知道,手无寸铁的家人怎能抵过手中有枪的恶人?为了家人的安危,慧芬冒死来到卢大熊的府上,卢大熊看到白嫩漂亮的慧芬,心花怒放,高兴地合不拢嘴,这时的慧芬心里早已经是冰凉到了极点,如死灰一般。

家庭遭遇这么大的变故,让彗英和海生心里也是巨大的创伤,彗英痛恨卢大熊的凶狠残毒,真想把那狗日的卢大熊手撕了,心中同样愤恨的海生说∶“那人穷凶恶极,杀人不眨眼,我们只能忍住悲痛,否则都会送命,先忍忍吧,以后再想更好的办法。”

彗英的母亲病倒了,她的病窝在心里,不吃不喝,有时候还胡言乱语地喊着∶“孩儿他爹,孩儿他爹……”

有时候疯疯癫癫,有时候清醒。在清醒的时候,嘴里一直念着高胜田的名字,任何人给她喂饭,都不张嘴。

慧芬为了保全家人的生命,留在了卢大熊的府邸,那卢大熊不是什么善茬,刚开始对慧芬还是客气,因为慧芬心如死水,对他没有热情,一怒之下,便对彗芬拳打脚踢,暴力毒打。

慧芬的母亲咽不下那口恶气,体弱多病的她用绝食来替代悲痛,彗英看着日渐消瘦的母亲也是悲愤交集。非要去和那狗日的卢大熊去理论,被海生拦住了。海生抱着彗英悔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家人。

文弱书生的海生对卢大熊的狠毒怀恨在心,可当地政府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奈何卢大熊手里又有枪,都对那贼人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恶人为虎作伥,耀威扬威。彗英的母亲恶气在心,绝食不久后命归西天。

慧芬听到母亲的噩耗哭得死去活来,短短数日,父母因为自己都命丧黄泉,慧芬哭着要回去给母亲奔丧,卢大熊又派人监守,明目张胆地限制了慧芬的人身自由。

慧芬的丈夫李安因为妻子的离开,茶饭不思。正在两人如胶似漆的时候,突然遭遇灾难,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身陷囹圄,又无能为力。几次都想冲进卢大熊的府邸算账,可手无寸铁的他冲进去还不是送死?李安的心难过得抑郁起来。得了相思之苦。

海生劝他从长计议,李安忍无可忍,又不得不一忍再忍。时间长了,郁郁寡欢的他又得了风寒,咳嗽得厉害,再加上心里的郁闷让他一病不起。

慧芬听说丈夫李安生病卧床不起,要求回去看望,又遭到卢大熊的毒打,用那军用皮鞭一下一下抽打在慧芬身上,嘴里还不住的骂着∶“你这个臭娘们,明明是老子的女人,他妈的先让那个熊货给睡了,你这个臭娘们还有脸提,给老子老老实待着。”

遍体鳞伤的慧芬探望无门,心里对卢大熊恨得咬牙切齿,可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逆来顺受?

卢大熊对慧芬的恶行,让一个给慧芬送饭的大姐看到眼里,同样都是女人,慧芬又长得标志动人,恶贯满盈的卢大熊竟对慧芬下次狠手,那女子对慧芬动了恻隐之心。

大姐复姓欧阳名叫英华,给慧芬送饭的时候,慧芬看着碗里的饭菜,想起死去的父母双亲,如鲠在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嘤嘤哭泣。大姐可怜慧芬,苦口婆心地安慰慧芬要好好活着。

李安的病越来越严重,时间久了,成了痨疾,咳嗽出大口的鲜血,彗英和海生看着瘦如干柴的李安心疼不已。李安“咳咳咳咳”地卡出一口鲜血,好长时间,喘着粗气说∶“彗芬一走,把我的心也带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一了百了。”

海生眼睛模糊,手里攥着拳头,砰得一声捶在桌子上,这口恶气不出,枉为男人,气愤地说∶“兄弟,好好养身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来日方长,此仇不报非君子。”从李安家里出来,海生急着去找卢大熊理论,彗英一看这形式,抱着海生不松手,她怕,怕海生这是送如虎口,没有万全的计策,就明明是送死。海生心里难受,憋屈。这十恶不赦的贼子什么时候才能铲除?海生气得牙齿“”咯吱咯吱”作响。

晚上,彗英一件一件叠着孩子的衣服,用纤细的手把衣服铺展平整,叠的整整齐齐地放在海生做得木箱里,看着木箱子发呆。家里遭遇这么多变故,心理无比伤痛,这造万人恨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从世上消失,进入地狱?

海生看着彗英落寞的背影,上前抚摸着她的肩膀,若有所思地说∶“想除掉恶人,必须有十足的把握。要不,我去当兵吧?当了兵,打了胜仗,回来惩治那遭人恨的东西。”

彗英泪眼婆娑,看着文质彬彬的身海生,真怕他吃不消战场上的苦,可外面战火连天,家里的父母双亡,此仇此恨啥时候才能报?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儿,彗英呜咽。

海生沉默了。

女儿被哭声惊醒,哭着叫妈妈,彗英用袖子擦擦眼泪,坐在床上哄着,拍着∶“珍珍不怕,娘在,安心睡吧。”

海生看看彗英青秀的脸庞,又看看熟睡的女儿,安慰道∶“早点睡吧,再想想更好的办法。”

油灯灭了,海生拦着彗英柔软的肩膀,商量着未来的事情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天刚微亮,传来李安的噩耗。海生顾不得穿戴整齐,一边走着,一边系扣子。看到李安枯瘦如柴的身子在光板床上一动不动时,海生压抑的心情实在控制不住放声大哭∶“兄弟,是哥对不住你呀!哥对不住你呀!”

李安的死传到慧芬的耳里,慧芬心如刀绞,万念俱灰。真想撞死在墙上,结束一切,被送饭的欧阳大姐看到,及时拦住了慧芬的行为。

欧阳大姐看到彗芬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颤动。轻声地安慰她∶“只要咱还有一口气,可以想办法,如果你想出去,我可以帮你。”慧芬听到此话,眼睛一愣。看着眼前相貌平平的女人,怎么如此温暖贴心。

慧芬心里吃惊地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嘘,小声点,我们……”欧阳英华趴在慧芬的耳朵边小声说着。

慧芬听着欧阳英华的话,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无声地点点头应允着。

桃花开,杏花败,梨花出来叫奶奶。卢大熊的府上张灯结彩,今天是他的生日,和他勾结的官员都来给他贺喜祝他生日快乐。

一帮子狐朋狗友吆五喝六地划拳猜权,在推杯换盏间,卢大熊喝得酩酊大醉。欧阳英华给那些下人送去好吃好喝的,又给慧芬送饭的时候,交代了一些注意的事情,让慧芬偷偷换了一身普通的佣人衣服,在那些下属也喝得热闹欢喜起劲的时候,领着慧芬趁着他们不注意,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从卢大熊的府上出来,慧芬不敢停歇,和欧阳英华连夜地跑,心想∶只要能跑出此地界,就能留下一条性命。如果,被人抓住,肯定会被那恶人乱棍打死,跑,跑……

只顾逃命的慧芬哪顾得上其他。跟着欧阳英华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直至跑出禹州地界,累了就在山洞里休息一下,渴了就着河水喝,饿了,遇到青涩的野果子拽着吃。有时候,向村民讨要一点窝窝头充饥,抗战年代,农民自己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能给彗英和欧阳英华多少馍馍?

不管多少,能得到多少是多少,总比没有强多了吧,能维持住生命就行了。能逃出来就已经是对欧阳英华大姐感恩戴德了。慧芬看着比自己大几岁的欧阳英华扑通一声跪下,眼含热泪地说∶“大姐,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今生今世我无以回报,来世当牛做马报答你。”说罢,对着欧阳英华磕起头来。

“起来,起来,你这样可要折我的阳寿的。”欧阳英华看到慧芬激动的心情,急忙去拉。

“慧芬,我也是看着你命苦,我的丈夫去当兵了,这年月通信不方便,看你整日愁眉苦脸的让人心疼,没想到长相俊美的你受到这种虐待,真是命苦呀!”欧阳英华拉起慧芬,和她讲述着自己一家曲折离奇的事情。

欧阳英华家里的父母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家里没啥吃,丈夫在家忍饥挨饿的受苦,和欧阳英华商量着去当兵,说以后稳定住了,回来看英华,可是,连去了三年都没有回信,不知道是死是活?

英花一个人在家里实在待不下去了,刚好卢大熊来到此处招收保姆和干杂务的人,欧阳英华就顺着招收人员混进了卢大熊的府上。说是府上,那也是一个被卢大熊霸占的地主家的房子。不过,那地主家的房子很多,有前后院之分。地主家以前顾有短工,有多余的房屋供闲杂人等居住。那地主刚开始不从,可卢大熊有枪,有士兵,还有一些长枪短炮啥的,地主也不敢违抗卢大熊的命令。只好供着这帮子狗日的士兵。慧芬听了欧阳大姐的叙述,对她十分感谢和尊敬,无依无靠的欧阳英华也把慧芬当成亲姐妹,两个人可以相互依靠。

她们两个逃出河南地界,躲过了卢大熊的视野,心里踏实了许多,一路走走停停,躲躲藏藏。

桃花开,杏花败,李子梅子长出来。

慧芬和欧阳英华一路说些知心话,也不知走了几天,不知啥时间,只管晕着头走路,那天,两个人来到了一条大路上,遇到一辆赶马车的大爷进城去。说是马车,倒不如说是驴车,欧阳英华的性格豁达,跑上去问∶“大叔,您老人家这是上哪里去?”

“啊,出了这个村,这就是朝着南京的方向了。”大叔慢悠悠地说。

“能不能让我们趁您老人家的车子进城?”

赶车的大叔看看含羞低眉的慧芬,再看看欧阳英华渴望的眼神,知道她们是逃难的。这年月,逃难的人太多了,看着不是坏人,能帮就帮一把。大叔让慧芬和欧阳英华坐上了进城的马车,一路颠簸,晃晃荡荡地进了南京城。

慧芬前脚走,卢大熊发现不见了慧芬,气得他直跺脚,带着人马横冲直撞地跑到彗英家里搜人。彗英听说慧芬不见了,还没有找他们算账哩,这帮恶人先告状了,也十分气愤,冷着脸对着卢大熊说∶“人在你那里不见了,我们还没有找你们要人呢,你们倒是跑上门来了。”

卢大熊看着彗英白里透红的脸说∶“你个小娘们唧唧什么,轮着你来说话吗?来人,给我搜,翻个底朝天,不信我卢大熊找不到人。”

卢大熊根本不顾彗英的劝说,指示下属把彗英的家里翻了一个遍。没有见到人,卢大熊恼羞成怒,又看到彗英的箱子,给下属使了一个眼色。

彗英看到势头不对,那里面都是一些衣物和书籍,岂能容卢大熊为非作歹,慌忙上前护拦,从外面回来的海生看到此情此景,急忙上前阻止,解释说∶“那里面都是一些杂物,咋会容下一个大活人?”

卢大熊根本不顾及海生和彗英的感受,命令下属不要停手。那下属对着箱子掰持了半天没有打开,卢大熊又命令下属从后面砸。

彗英上前拽着士兵的胳膊不让砸,急红眼的卢大熊岂能罢休,士兵猛地把彗英甩到一边,彗英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海生急忙跑上前去扶着她。那下属对着箱子的后盖一顿猛砸,把后盖箱上的合眼儿砸掉了。

下属们把箱子里的衣服和书籍扔了一大堆,卢大熊看看箱子里没人,嘴里“呸”地吐出一口吐沫,拍拍屁股走人了。他们的这些霸行吓得女儿秀珍哇哇直哭。海生让彗英哄孩子,不让她再惹怒了这帮畜生。

卢大熊一帮人一溜烟走了。彗英看着屋子里一片狼藉,气得话都说不出来,颤抖着双手收拾这些残局。海生对着卢大熊的背影愤怒地碎口吐沫,骂出一句∶“猪狗不如的东西,畜生。你们不抗日,不打敌人,却在这里祸害老百性,狗日的,你不是你娘养的。”从不骂人的海生也气得脏话脱口而出。

时光转瞬即逝。慧芬跟着欧阳大姐来到南京,那时候,南京刚经过大屠杀。到处是一片荒凉,百业待兴。初来乍到的彗芬把心里的苦咽下,热情大方的对待所有人。两个人一起来到一家医院门前,看到医院门前的牌子上正在招聘护工。经过跋山涉水,颠沛流离,碰见有落脚的机会怎舍得放过。两人对视一笑,进入了医院大门的招聘处。

慧芬人勤快,长得又白皙漂亮,欧阳大姐能说会道,走到哪里,人都夸她巧嘴。慧芬的勤劳善良,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经过磨难的慧芬能在这个医院里落脚,心里已经是很知足了。

欧阳大姐也会趁着和病人闲聊的时候,打听着她丈夫的消息。

自从家里发生巨大的变故后,海生心里极度压抑,想发泄,又找不到出口。心里那种憋屈难以诉说。心里淤积的怨气越来越重,有时候看着院里跑的鸡发呆。也会愤愤地拿着小石头砸向花里胡哨的花公鸡,被撵吓的花公鸡刺棱一下飞出院子里。家族里的人劝他想开点吧,抗战时期,不知道死亡了多少战士,伤亡多少无辜的人,无辜受牵连被迫害的人不计其数,碰上这个悲苦的年代,老百姓能做什么呢?只能忍气吞声地干活,可那点薄田又难以度日。

海生心里越来越郁闷,有时候坐在门前的石墩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出神。彗英看到海生的状况,心里也不好受。劝他想开点吧。海生知道彗英心里又何尝不是苦闷,压抑?

海生在政府办事的时候,听说外面打仗需要征兵入伍,心里突然有了念头,走,走出去,去当兵打仗,去打敌人,打鬼子。当心里有念头的时候,精气神好了许多,但是,又怕彗英不舍。

晚上,彗英做了一大家子的饭。心里面难受,再加上身体不舒服,早早把女儿秀珍哄下,身累,心累的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海生看着光滑如玉的彗英,心里又萌生了希望,抱着彗英诉说心里的愿望……

沉寂一段时间的海生,突然兴致勃勃的样子,让彗英也替他高兴。彗英也没想到那一夜是海生压抑长时间以来和彗英的第一次缠绵悱恻,也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彗英早早起床去家族厨房做一大家子的饭菜。等到所有的杂务忙完,彗英回到屋里叫海生吃饭。却不见了海生的影子。只见屋内的桌子上留下一张信纸。信上写到∶

彗英,我走了,我去找组织当兵去了,我怕亲口对你说了,舍不得我走,我更舍不得撇下女儿和你。

这段时间以来,家里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可我作为一个男人,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家人惨遭杀害;眼睁睁看着经我撮合的妹夫人毁家亡;眼睁睁看着坏人逍遥法外;眼睁睁看着……

我的心受不了了,我要出去,出去寻找求生的道路,不能再在家坐以待毙;不能再让坏人为非作歹;不能……

我不敢面对着你走开,怕看你漂亮的眼神哭泣,怕你抱着我走不了,我也怕我自己的感情太深而困住我自己。

我去参加革命,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我要把你接走,如果我人不在了,你就带着孩子走吧。

我走了,彗英,等着我找到了革命之花,再回来接你。

你的夫婿

海生。

彗英看到此信,禁不住泪眼模糊,哭着奔跑出小小的院落,可是看不见海生的踪影。东边找找,西边瞅瞅,没有人影,彗英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海生,海生,你别走,你别留下我……”

族上的人听见彗英的哭喊声,闻声出来,大家都帮忙分头去找海生的下落。可是,太阳下山,夜幕低垂,也没有找到海生的影子。

彗英眼泪汪汪,眼睛哭肿了,头发也顾不上梳洗。女儿秀珍看着满头乱发,泪眼婆娑的母亲,好像是知道了母亲的难处,不哭不闹,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不说话,铜铃似的眼睛看着眼前迷茫的世界。

卢大熊没有找到慧芬的下落,心里窝气,逮着下属又是摔又是用脚踢。下属吓得不敢靠近他,家里面的女佣人也找不到了,心生怨气的他闷闷不乐。

属下怕卢大熊再次打骂他们,讨好似地给他做了鱼和油炸花生米等几个小菜。卢大熊右手拿筷子吃着,左手拿小酒杯喝着,用筷子叨了一块儿鱼,气愤地放到嘴里,嘟囔着骂道∶“臭娘们儿,敢从老子的眼皮底下跑了,别让老子逮着,非生吞活剥你不成。”说完,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下去,“咔咔,咔咔”卢大熊嘴里咔咔地咔了半天,还是没有咔出送进嘴里的鱼刺。

卡住鱼刺的卢大熊张着嘴,让下属给他生法子掏出来,可下属掰着他的嘴,扣持了半天也没有弄出来,气得他又张着嘴用脚踢下属。属下怯于他的威力,赶紧找郎中。

郎中到了,用镊子好不容易把鱼刺叨了出来,可感觉嘴里还有东西似的,医生给他开了点中药。过了几天,卢大熊的喉咙里痛得张不开。还连续发高烧。烧得他浑身难受,逮着桌子上的东西一下子掀翻在地,桌子上的茶杯,烟葫芦等呼呼啦啦地散落一地……

卢大熊病了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老百姓的耳里,都说这是他的报应,遭了天谴,活该。人们的骂声不绝于耳。

不久后,又传来卢大熊暴毙身亡的消息。村里人都高兴地相互转告,传到彗英的耳朵里,长久压抑的心松了一口气。

海生自从出走后,就没有给家里回个信,彗英也不知道海生是死是活,心里惦念可又没有着落。有人说从哪哪见过他,又有人说去参军了,这时候,彗英发现自己该来的红潮没有到,不会是?彗英心里不敢想。

家人的不幸已经让彗英无法承受了,海生的离开更让彗英的心里雪上加霜。常人无法体会彗英失去双亲又失去丈夫的心痛。在慢慢长夜里,彗英不知道落了多少泪,又有多少个失眠的夜晚。有一次,彗英竟哭得晕死过去,秀珍发现母亲晕倒在地上,连忙去叫隔壁的大娘。

那大娘用艾条点燃,杵在屋里,艾叶燃烧的烟在屋里云雾缭绕,烟气飘飘,足足有一个时辰,彗英才慢慢输出一口气。大娘看到彗英醒来,又喜又怜。

海生出走后不久,母亲也因思念生病,日久月累,不治而亡。从此,家里只剩下彗英和秀珍两个人相依为命。好歹家族上有个加工作坊,彗英靠给别人做饭过日子。

凌冽的寒风吹来,彗英心里盼着海生的消息,苦于无望的彗英坐在满天星辰的夜空下祈祷,祈祷海生平平安安,祈祷父母的在天之灵保佑妹子慧芬平安躲过一劫。祈祷所有在世的家人都健康的活着,可是,自己还能活多久?如果海生不在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每月该来的潮红已经过了十多天了还没有如期而至。纠结的彗英不知道怎么走下去,抱着孩子投河?不行,孩子还小,她以后还有甜蜜的日子要去尝试,孩子是自己带到这个世上的天使,孩子是无辜的自己得有义务把她抚养成人,可肚子里是不是……

彗英在等待海生的日子里,心里落寞又失望,本来两个恩爱如初的夫妻因为妹妹的原因,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丈夫又没有任何消息,心里不免对慧芬有一点怨气。可又一想,在生不逢时的年代,她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可现在最最至亲的人都一个个离我而去,活下去好难啊!

彗英心里的苦闷没有地方诉说,只有让自己内心慢慢变得坚强。

又过了几天,身上该来的还是没有来,身体出现乏力,是没有休息好,还是自己多虑?实在苦闷的彗英和隔壁的大婶子说起。

“你是不是有身孕了吧?”大婶子看着彗英的脸色不好。以女人特有的直觉告诉她,彗英可能是怀孕了。

“不会,不会吧。”彗英听到大婶子肯定的语气,也惊讶了。

海生呀,你走了,撇下我在世上无依无靠,这又多添一个孩子,岂不是难上加难?

可是……

彗英转念一想,这是老天爷让海生给我留的念想吗?如果真的怀孕了,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这是海生的后啊!

一边是失望,一边是希望。

彗英在思念的日子里,等待着,等待着。又过了几天,彗英头有点晕,想呕吐的感觉,月经还是没有亲临,这下,彗英自己已经确定又怀了海生的骨肉。煎熬难奈的心里不再犹豫纠结了,慢慢变成了期待小生命的降临。

彗英的身体不好,加上心理上的创伤,总感觉疲乏,但是,为了不让人发觉,每天还是坚持不到天亮就起床做一大家族的饭菜,没有闹钟,就听鸡叫声,看月亮的落脚点,看太阳日照墙上的地方估计做饭时间。彗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族上的人都看出来了。同情彗英让她歇歇,不让她起早贪黑地忙碌,也算是对彗英的照顾。

彗英在等待海生的日子里,抚摸着渐渐隆起的肚子,像是抚摸着海生那坚硬宽厚的臂膀。心里又重新燃起希望,殷切期待着孩子的降生。

慧芬脑子活络,很快适应了医院的生活。由于她面容姣好,为人诚实,动作麻利,笑容可掬,得到了医院的认可,给院长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正在医院缺人的情况下,她顺利的转为正式员工留在医院里工作。

欧阳英华也和慧芬一起被安排在护士班里,两个人还相互有了照应。

斗转星移。慧芬勤恳的工作得到了上级的认可,被荣升为护士长。慧芬在这个新环境里快速成长着。她的家庭遭遇也得到当地同事的同情。

稳定下来的慧芬想起了日夜思念的老家和姐姐、姐夫,她托人给老家捎信。可是几次都没有收到回复,不知道是地址填错了,还是通信不畅。

焦急的慧芬收不到家里的回信,只能默默忍受着对家乡的思念。

彗英的肚子越来越大,做事越来越不方便。婶子大娘们都说∶“彗英呀,看肚子的形状尖尖的,这次怀的应该是男娃,是老天爷让你给海生留的后呀!”

彗英听着婶子大娘们的话,心里即着急又欣慰,着急海生没有消息,欣慰的是自己可以给相爱的人留下子孙啦,自己以后要振作起来,不能只为自己考虑,还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不论以后遇到什么情况,孩子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念想儿,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恩赐,要我坚强地活着,活下去,迎接海生回来……

冷风吹,雪花飘。满天飞舞的雪花把路面覆盖。路上行人稀少。彗英的心备受煎熬,好不容易熬到过年了。彗英看着别人家欢声笑语,再看看自己家冷冷清清,没有欢笑,没有丰富的物资,没有热闹的过年气氛,又悲从中来,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心里,冷冰冰的。

女儿秀珍乖巧懂事,看着暗自伤神的母亲,无声地依偎在她的怀里,用娇嫩的小手替慧英擦泪。彗英看着满眼期待的小眼神,用袖子把眼泪擦了擦,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朝她圆圆的额头亲了一下,悻悻地说∶“孩子,这个年就剩我们娘俩了,以后,可能会有一个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和你作伴。不知道你父亲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饭?他的情况……”

彗英忽然觉得这话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听懂?还是不说了吧。

以往家里热闹的春节,因为家人的离开和海生的出走让家里一片寂静,过得郁闷憋屈。就这样,彗英和女儿过了一个无助、寂寞的春节。

熬过年,彗英挺着大肚子在洗衣服,在弯腰提衣服时,突感身体一阵疼痛,依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可能要生产了,疼的她用手板着门板,女儿珍珍看到妈妈难受的表情,吓得直喊∶“娘,娘,你咋啦?”

“珍珍,快去叫你大奶奶去。”彗英咬着牙,对着珍珍说。

灵巧的珍珍快速跑出去,在过一个门槛时,不小心绊倒了,小小年纪的她,顾不得疼痛,一骨碌爬起来,一溜烟跑出去,不一会儿,房后的大婶子拽着三寸金莲来到了彗英家,彗英腼腆,只与大婶子话比较多,家里有个啥事都会与她诉说。大婶子心地善良,也同情彗英家的遭遇,把彗英当成自己的亲媳妇一样看待。

彗英的阵痛越来越明显,痛得彗英直喘气,有经验的大婶子让彗英深呼吸,然后慢慢放松,大婶子又摸摸彗英的肚子,感觉胎位不顺,此时的彗英痛得已经是咬紧牙关,孩子的阵痛加上心理的痛,让慧英撕裂般耐受,犹如进入人间炼狱,那一刻,真的快坚持不住了,彗英眼前一片漆黑,这是阎王爷来收我了吗?不,我还有孩子要照顾,又想到海生的骨肉,想到孩子即将来到世上与她为伴,不能就此放弃,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彗英长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下发力……

“哇哇,哇哇……”

“生了,生了,彗英,是男娃,是男娃”大婶子简直比彗英还要激动。

虚脱的彗英无力地瘫在床上,大汗淋漓的她,头发粘到脸上,听着大婶子的话,无声地流下一滴热泪。

海生,你在哪里?你回来看看你的儿子呀,快回来看看儿子,咱们的儿子已经平安地来到世上了,如果你心有灵犀,回来看看咱们的孩子。我和孩子会努力地,好好活着,在家等待你平安归来。

彗英仿佛看到海生腼腆的笑脸,情不自禁地笑了。

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地欢叫着,迎接着小生命的来临,多日孤寂的小院里增添了几分生机。

儿子的到来,让彗英又增添一份活下去的勇气。从小受父母娇惯的彗英,因为有孩子,什么家务活都学会了,不但洗衣做菜,缝缝补补的活也做得精致。彗英心灵手巧,为人又热情大方,族上的乡亲都对她刮目相看。

孩子和海生长得一模一样,那天真无邪的笑脸像是海生的音容笑貌一样展现在彗英的面前,让彗英心里得到了许多安慰,像是得到了珍宝一样娇贵,对儿子是宠爱有加。她把一切希望和对海生的情感都寄托在了小儿子身上,根据族上的排辈,给孩子取名建坤,希望孩子能顶天立地,支撑乾坤。

经过战火连天的岁月,艰难的日子总算是熬过来了。终于熬到了全国解放。祖国各地飘扬着鲜艳夺目的五星红旗,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慧芬在医院里的工作熟门熟路了,有一个经常上医院联络革命伤员的领导看中了彗英,这位领导年龄比慧芬大十二岁,老家是山东临沂人,有一个儿子在山东老家,妻子得病身亡,还有一个小女儿跟在身边。他的名字叫国忠,明眉大眼,长相帅气,为人实诚。为了解决战士的伤情,与医院联络比较多,时间长了,和慧芬彼此多了份了解,两个人慢慢地建立了感情,医院的同事们也纷纷祝福他们幸福圆满。

国忠虽然比慧芬大一点,在这艰苦岁月,能有份稳定的工作,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已过而立之年的慧芬已经很知足了。婚后的慧芬和国忠也是相互体谅,彼此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唯一遗憾的是慧芬不能生育,就领养了一个孤儿。

全国的解放,让老百姓的生活得到了恢复,可就是不见海生的踪影,有人说他在战场上牺牲了,也有人说出门不久就跳河了,也有人说他上朝鲜战场,也有人说他另有家了……

总之,没有见到海生的影子,海生出走时,还不知道彗英怀了他的儿子,更不知道儿子已经平安到来。

彗英盼呀盼,望呀望。望穿秋水,鞋底子磨透也没有等到海生的信息。彗英的心里苦呀!一个娇嫩标志又可怜的女人领着两个孩子,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让她可以依靠的肩膀,在那艰苦岁月里,可以想象她的苦,她的难,但是,她的苦向谁诉说?没有了至亲,只有两个孩子是她的依靠,她的希望,也是她对海生的念想。

彗英把所有的苦承担下来,再难也要抚养两个孩子长大成人,自古以来的传统思想让她知道,女人要守贞洁,遵从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对得起列祖列宗,时刻等待着海生的归来。彗英夜里也不知道哭过多少回,梦里梦见海生多少回?有时候,梦里好像是海生伸手拉她,可她的手就是抓呀抓不到,她哭呀,喊呀,猛的一下惊醒,摸摸身边空落落的枕头,枕边一大片湿漉漉的泪液……

天明了,太阳出来了,孩子们问∶“娘,我爹在哪里?”内心压抑的彗英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娘,娘不哭,娘还有珍珍,还有弟弟。”聪明伶俐的秀珍抱住母亲瘦弱的肩膀也嘤嘤哭泣。

“娘,娘”乖巧懂事的建坤看着母亲伤心难过的样子搂着母亲的脖子。

哭过,痛过,日子还得继续过,彗英擦擦眼泪,起身给孩子做饭。在孩子面前依然要做出笑脸,她要让孩子知道娘有多坚强,就是再苦也要把孩子抚养成人,也要看着他们娶妻生子,给海生家族延续香火,越想心里的意志越坚定。

村里的土地实行承包制后,彗英白天随着族人上田地里干活,有大婶子帮忙照看着儿子,晚上,趁着孩子们睡下后,心灵手巧的她连夜给孩子们纺花织布做衣服,纳鞋底。没有了海生,彗英心想:日子再穷也不能让孩子受罪挨饿。

彗英的勤劳坚强,大家都看在眼里,对她的为人越来越敬重。也有好心人悄悄地给她介绍男子,但是,彗英微微一笑,拒绝了。在她心里始终装着海生,她相信他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看他,她生要见他的人,活要见……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慧芬终于回来信了。当彗英看到信的那一刻,她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喜还是恨。喜的是证明妹妹还健康地活着。恨的是因为她的缘故让一家子家破人亡,夫婿没有消息。气得她一时想不开,抓住信封撕了个粉碎,趴在木箱上摩挲着那细细的纹路,好像是靠在海生的臂膀上,任那泪水肆意滑落,颗颗泪珠滴在木箱上,又流在地上……

春暖花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儿女们都很争气,在学习上是品优生,老师说像他们的父亲,脑子聪明,转圈快,他父亲还有一手好毛笔字,彗英听了默默无语。

慧芬没有收到回信,对家里一切情况不清楚的她心急如焚,又再次发出信息。

当彗英再次收到信时,心中的怒火偃息了不少。当时的珍珍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建坤也已经是十来岁了。族上的人听说慧芬还活着,劝说彗英给妹妹回个信吧,毕竟是姊妹啊!

彗英何尝不这样想呢?骨肉相连,血浓于水呀!这都是时代造成祸根,妹妹也是受害者呀!谁能改变当时的现状?都是造化弄人啊!

彗英心里感慨后,自己口述,让女儿珍珍代写,给慧芬写了回信。

慧芬收到回复,得知姐夫因自己抑郁而出走,已是泣不成声。她多想回家乡看看,看看家乡的乡亲,看看失散多年的姐姐,又感觉无脸回首。只能忍着悲痛,给姐姐回信,告诉自己一切安好,又装了一些钱一并寄回,补贴家用,表示自己的歉意。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在孩子们一天天成长的时候,又碰上了文化大革命。到处都是游行示威的人。红卫兵听说彗英家里以前和国民党军官有联系,一群带着红袖箍的兵娃子跑到彗英家里翻箱倒柜找证据。当他们的眼神瞄着海生留下的箱子时,彗英感觉不对,拼了命一样扑上前,护着箱子不撒手,就像是护着家人一样,拒不妥协。那帮红卫兵看看彗英誓死不从的样子,拍拍手走人了。气得彗英趴在木箱上嚎啕大哭。人走了,连一个像样的东西都不能安生,一个念想都不能留吗?更可气的是,后院的大婶子得了急病撒手人寰了,又来了一位填房,彗英称她为二婶子。这位二婶子刚来,还不知道彗英的脾性。二婶子发现她家的现大洋不见了,以为是彗英缺钱偷拿去了,在院子里指桑骂槐,骂骂咧咧。彗英实在听不下去了,一直和善腼腆的她第一次站在当院里大声说∶“我高彗英来到人世,堂堂正正做人,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做那龌龊肮脏的勾当,我要让我的孩子们光明正大的活着,让他们清清白白做人,我不会给我的孩子们脸上抹黑,不会让我的孩子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说完,无声地坐在院落的石头上痛苦痛哭流涕。

后院大叔从大队部开会回来,听说彗英的事情,逮着二婶子训斥了一番,告诉二婶子是自己怕被红卫兵收走了,把现大洋放在厕所的尿罐子了,又给她讲了彗英的苦衷∶“彗英的性子刚烈,要不是她的仁厚心善,普通一个女人早带着孩子改嫁了,还在这里受这份寡,不容易啊!”

二婶子听了丈夫的叙述,以后对彗英客气了不少,彗英也知道了二婶子的刀子嘴豆腐心,没有再和她计较什么。

为了孩子们的学费,彗英喂了一些鸡,鸭,老母鸡下的蛋不舍得吃,都拿到集市上换钱。干净利落的彗英,鸡蛋的卖相也好看,总是第一个卖完,时间长了,卖不了鸡蛋的人,也找她帮忙,彗英也会毫不犹豫地帮助,她知道,乡亲们也没少帮助她,她要知足感恩。邻里之间有难,她也会出手相帮。谁家有了矛盾,都会和她诉说,她只认真地听着从不插言,不搬弄是非。妯娌大婶子们把她当做了倾诉对象,但彗英从不说东家长西家短,只是劝慰他们想开点。长时间的接触,婶子大娘们都喜欢和她相处,人缘特别好。

彗英不但善解人意,还恪守妇道。海生长期的离开,让一些男人早对她的美貌垂涎三尺。可彗英从不放在心上,她知道,只要自己人品端正了,外人也不敢起心动念。

海生走时,彗英刚过二十三岁生日,可怜彗英从此守寡多年,心理上的痛难以诉说,在三十多岁时,就早早闭经了。

过早的劳累和心殇让彗英的脸上早早爬满了鱼尾纹。好在孩子们都冰雪聪明,女儿秀珍出落得落落大方,嘴巴又伶牙俐齿,在学校是文科状元,被市里选拔为博物馆的解说员。儿子建坤高考毕业后,在村里学校任教。

秀珍后来又通过媒人介绍,嫁给了一个检察院的领导,生了两个儿子,后来,随着丈夫升迁搬至徐州,每年的春天都会回来陪伴母亲月余。彗英的日子总算是苦尽甘来,长舒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已经闭经多年的彗英身上又来了潮红,而且血流不断,这可让彗英的身体吃不消了,本来身体就差,再加上心理常年的郁闷和身体上的劳累,彗英的身体出现佝偻。当地医生又拿不准她的病症,一下子让女儿秀珍急坏了。她私下和南京的姨妈通信,告诉了母亲的症状。

慧芬听到后,心都紧张到嗓子眼了,告诉珍珍∶“不能再等了,立马让你母亲来南京治病,要不会出人命的。”

顾虑重重的彗英听妹妹说是倒开花,会引起血崩之灾,也着实吓了一跳。儿子建坤也催促她抓紧时间治病。在家人的督促下,有建坤和彗英作伴第一次来到南京。

穿越时空的召唤。彗英和儿子坐火车,几经周转后,总算是来到了慧芬的家里。阔别二十年的亲姐妹总算是相见了。积压多年的苦让两个姐妹相见抱头痛哭。都是时代造成的悲剧呀!父母的在天之灵保佑亲姊妹旧别重逢了。

慧芬和丈夫热情地招待了彗英一家。还在医院里给姐姐找了最好的大夫看病,抓了最好的药物来给姐姐治疗,彗英在妹妹一家的照顾下,身体逐渐恢复,面色有苍白变得红润。

彗芬又带着姐姐游览了南京中山陵,雨花台,看了波涛汹涌的黄河,游览了名山大川等。亲姐妹第一次留下了最亲密的照片,度过了最难忘的时光。

十一

彗英在妹妹那里住了将近三个月,慧芬每天变换着不同的花样给姐姐做饭,彗英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由于常年操劳,身体又得不到足够的营养,佝偻的身体已经是无法扭转,但是,气色好了很多。两姐妹也把平生该说的话都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出来了。慧英在妹妹的挽留下坚持启程回到了家。

改革开放的发展,家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儿子建坤也盖了四间大平房,彗英的孙子都要娶妻生子了,年迈的彗英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心里放不下的也都释怀了,只是始终没有等到海生的消息。但是,在她的脑海里,海生是她一生的守望……

随着岁月的流逝,木箱也像是人一样老旧,它早已褪去了鲜艳夺目的本色,变得色泽斑驳。

孩子们看着老旧的木箱与新房子的气氛不搭,想把它当破烂卖掉。彗英急得颤抖着干枯的老手抚摸着色泽残缺的箱子,无论怎么开导她,都不愿意卖掉。秀珍说∶“留着吧,那是父亲留下的记念,母亲的寄托。”

时间一瞬就是一个季度,转眼就是一生。可对于彗英来说,就好像是经历了几个世纪。无论岁月如何改变,却改变不了她的初心,始终装着她的爱人——海生。

从小就没有了父亲的关爱,有时候,秀珍也会抱怨父亲的狠心,不怜惜自己也罢,连母亲也不怜悯,至始至终都没有回来看一眼这个家,这里的人……

长时间的等待,村上的人都说海生死了。可在彗英的心里始终活着,但,从来没有在人们面前说过。她知道,说了也没用,只有把苦咽下,随着岁月的流逝飘落在风里雨里……

在1997年的三月二十一日,七十多岁高龄的彗英拒绝别人给她洗衣服,坚持拄着拐杖,在门前的凳子上自己洗衣裳,当她站起来舀水时,感到头晕眼花,用双手板着水缸,刚过门的孙媳妇从屋里端水出来,看到奶奶的情况不对,丢下手中的盆子,盆里的水哗啦一下撒了一地……

坚强的奶奶倒下了。建坤从学校回来了,孙子从工厂也回来了,家里的人都围在她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虽然彗英老了,她却总是一身干净朴素的打扮,外表穿着干净整洁的新衬衣,白衣领,白袖子,可里边是缝缝补补的粗布旧衣。虽然海生不在身边,她还是保持着精神十足的装束,因为她一直在等待,等待她的丈夫回来……

女儿秀珍得到家里的消息火急火燎往家赶,终于在彗英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赶到家里,彗英用浑浊的目光扫视一圈,看着儿子女儿用微弱的声音说∶“你父亲,在那边,在那边等着我呢,我经常,我经常梦到他,我走后,就把木箱和我合葬在一起……”

说完,吃力地用干枯的右手捋捋掉在面前的头发,没有怨言,没有忧伤,走的一脸祥和……

彗英走了,她走得无声无息,风轻云淡。村里的人都说:老人家真是好修为,一辈子不和人相争,临走也没有拖累家人。

彗英的走也给人们留下了深思∶她至始至终守住一份看不见的婚姻。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她是傻呀!还是糊涂啦?

慧芬听说姐姐走了,伤心地泣不成声。她回信说∶“在一星期前,国忠也走了,都走了,只剩下我这把老骨头了。”

建坤听说姨妈身边没有人照顾,在家里办完后事,坐上火车去南京照顾他,每年的冬天在南京照顾年迈的慧芬,春天在家里照顾家人。

溜走的是岁月,留下的是思考,2010年的十月,慧芬在八十岁的时候,年老体弱的她在回忆往昔中度过了无数春秋,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浸染,也慢慢合上了她的双眼。

“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姐姐,姐姐,等等我,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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