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的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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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凌晨五点，整个村子还在酣睡，屋外万籁俱寂。
可是于家村的王婆婆已经醒来。不，不应该是醒，她只是迷糊了一会。天边刚有一丝亮色，她就按捺不住起床了。
九十多岁的王婆婆满头银发，平常她就用布满青筋的双手随便拢拢，用头绳随手挽个疙瘩了事。
可是今天不同，老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四四方方的梳妆镜前，一遍一遍仔仔细细地梳理着稀疏的白发。左右端详，看着头发都服服帖帖像排兵布阵一般在头皮上才心满意足才拿出一根新头绳，认真挽成一个丸子头。
“你还别说，这看起来精神多了！”老人赞许地自言自语道，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的皱纹像菊花瓣一般还飞了起来。
梳理好头发，老人开始换衣服。
说来奇怪，正常人都是先穿衣再梳头，可是王婆婆不这样，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习惯。
老人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平常舍不得穿的浅蓝丝麻衣服。这衣服是孙女送她的生日礼物，穿着清爽，方便度夏。
老人把衣服穿好，仔细打理着衣领和裤脚，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干净利索。
平常几分钟的事情，今天竟然折腾了半小时，这让家里老小抿着嘴笑话了一早上。他们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太太要去见相好的呢！
吃过早饭才六点多，老人就迫不及待让儿子把藤椅搬到大门口，自己要坐在那里候闺蜜。
大家想着对方起码也得九点以后才能到，但他们明白老人迫切的心情，赶紧落实家里的最高指示。搬椅子，拿垫子，倒温水，把老人安顿好。
偌大的一个躺椅，老人端坐在里面像孩子一般小巧玲珑，看起来空空荡荡的。她双手交握在腹前，眼睛直直地望着门口，心里想着：“你变啥样了啊？还认得出我不？”
老人回想着她们刚认识的场景，那会她们是十七八的年纪，每天都像早起的太阳斗志昂扬，每天都有开心快乐的事让她们开怀大笑。全然不似现在，每天萎靡不振，生活寡淡如水。
她们那纯洁的友情持续了十年，后来各自成家，没几年王婆婆又随丈夫迁移到外省，她们平常只能电话联系。因为繁重的工作和琐碎的生活忙碌，联系也没有太多，只是逢年过节互相问候一下。
前几天她的闺蜜李婆婆来电说，要专程坐飞机来看望她。这让王婆婆激动不已，兴奋地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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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她正遐思着，院子外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大家都没在意，以为是村里路过的相邻。
“王桂花，你坐那么端正干啥？”院门口有一位老人，高高瘦瘦的，拄着拐杖，在亲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往里走，那满头的银发蓬蓬松松，随风舞动。
王婆婆一听那熟悉的嗓音，不相信般眯缝着眼睛，定睛一看，乐开了花，一边扶着椅子就要缩下来站起来，一边娇嗔回怼：“李小笛啊，你都一把老骨头了，嗓音咋还是那么大啊？”
老人太心急了，还没站稳就要迈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家人听见，纷纷出来，眼疾手快把老人扶了起来。
“哎呀，你慢点，别摔着！”李奶奶虽然嘴里着急忙慌地劝阻着对方，可是自己脚下的步子却加快了。吓得身边的亲人紧紧地搀扶着她，还不停地嘱咐道；“您老也慢点啊！”
两位耄耋老人的心早已心如止水，可是今天却心潮腾涌。全然忽略了亲人焦急的嘱咐，眼睛里发出急切的光芒，她们只想快点再快一点，真真切切地见到对方。
两人一阵蹒跚才在院子中央握住了对方的手，眼含热泪地端视着对方。
“老了，都老了，脸上全是褶子，连麻子都看不到几颗了！”两位老人笑着感叹着，手牵手，相互搀扶着走进了堂屋，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细诉衷肠。
李奶奶和亲人昨天晚上十一点在市里下的飞机，因为太晚了，决定在市里住一晚，今天上午来。
老人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怎么也要休息七八个小时，最快也得九十点才能到。可是没想到，李奶奶比王婆婆还要心急，就迷糊了一小会就吵着要出门约会。
亲人实在拗不过她，凌晨四点便又马上联系租车急吼吼地往这赶。
王奶奶知道后，想着自己五点才起，感动地淌下了泪水，一边摩挲着对方瘦削的手臂，一边不断地自责着：“你看，还是你抢了先。”一边说着一边擦泪，“啥事都是你先，就不能让着我一回！”
看着王奶奶委屈的模样，大家一边大笑一边宽慰着：“哎呀，你不是也一晚没睡嘛？没有输，没有输......”
在大家的哄劝下，王奶奶这才擦干眼泪，露出娇羞的笑容。
大家知道，两位老人快四十多年没有见了，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所以很识趣地离开堂屋，去院子里喝茶聊天。
两位老人手牵着手，问着对方这些年的经历，聊聊自家的儿女，一聊就是一整天啊！
晚上两人还坚持要睡一张床，吓得孙子赶快把小孩床上的围栏取下来给她们安上，嘱咐着，小心哦，可别摔着了。
就这样促膝长谈了三天，李奶奶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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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分别的那天早上，王奶奶拽着对方的手，哭着喊着：“老太婆，你要保重，要保重啊！”
李奶奶笑着点点头：“你也是，凡是放宽心，身子骨不中用了，别还老想着要争个高下！”
浑浊的泪水，顺着她们脸上的褶子蜿蜒而下，对方的模样越来越模糊。
她们使劲擦着眼睛，为的是能多看对方一眼，为的是能再看清一点。
时间来不及了，李奶奶的亲人劝慰着，这才迈着步子往外走。
王婆婆在亲人的搀扶下，依依不舍地牵着李奶奶的手，一步一挪地往外走。
眼看李奶奶上车了，王婆婆突然变卦了，死死地拽着车门，哭着嘟囔着：“见不着了，见不着了。”
大家看着这一幕都心酸不已，是啊，这一别就是终生的诀别啊！
李奶奶哭着下车，紧紧地抱着王婆婆，拍着对方的脊背：“我们常联系，常联系哈！”
两人站了好久，都快站不稳了，李奶奶才又在亲人的搀扶重新坐上车，出发了。
车子跑起来了，后面扬起了一团一团黄色的尘土。李奶奶看不清王婆婆，王婆婆也看不清李奶奶。
可这样她们还是一个扭着脖子望着后方，一个直挺挺地张望着前方，直至再也看不见车子的影子，再也看不见后方的院落，才低下头隐隐地啜泣。
好奇怪，哭过之后，她们都睡着了。一个在车上，一个在床上，似乎是约好的一般。
或许，现实生活中她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但在梦里却可以日日相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