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堵作家莫言
围堵作家莫言
1
周五晚上,我正在家里看电视,手机响了,是魏老师,电话里他的声音很亢奋,说,莫言从北京回老家了,要不要去堵他?
先容我介绍一下魏老师,魏老师叫魏思孝,是我们这个十八线小城市的职业作家,写严肃文学,出过几本书,没什么名气。当初得知他是个职业作家,并且还娶妻生子过得比我好时,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竟然还有这样的存在——从那时起就激起了我做职业作家的梦想,上班太特么辛苦了!
后来我才觉得这想法不太靠谱,因为魏老师他老婆自己开公司,不差钱。
说说我怎么认识魏老师的吧。我平时在一个网络平台上写写文章,偶然看到一个叫魏思孝的滞销书作家也是淄博的,就加了关注,暗中观察。关注了小半年吧,也没怎么互动,那天看到他写了一篇《当别人知道你是个作家的时候》,很有意思,就转了一下,不一会儿几条私信提示,打开一看正是魏老师。
“妖风河系列写多少了?”
“你整理一下我帮你推一下期刊”
“加微信聊吧”
我很高兴,加上微信,激动地聊了几句,我说,我也在淄博。他也很兴奋,说,你睡觉了吗?
我说,还没。
他说,要不我去找你吧,咱找个地方聊聊。
不愧是作家,有很激情,我一看都九点半了,说,要不明天吧。
他说,行。很投机的聊了一会儿,他说,你今晚真不方便吗?
怎么感觉比约炮还急呢?我想,这也许就是作家的行事风格吧。自己也算半个文学青年了,得好好跟人家学学。我站起来跟潘老师请假,说,一个作家朋友约我聊聊文学,我出去一下。
潘老师刚把孩子哄睡下,低声凶我,说,都几点了还出去?没点数吗?!潘老师几乎是用气声说的,但是表情很严厉。
我坐下,回复魏老师说,太晚了,还是明天吧。
第二天我们约在聚友斋,魏老师穿着风衣,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的猥琐,倒是有点风流倜傥。我们互称“老师”,他说,你写的不错,我帮你推荐一下期刊吧,我认识一些杂志的编辑。
多年来,我只在杂志上发表过一篇笑话,有点不自信。魏老师说,杂志就那么大,你不上也是让那些傻逼上。
在魏老师的推荐下,我的一篇小说在本地的一个内刊上发表了,给了我50块钱稿费。
2
魏老师说莫言要去济南参加一个活动,活动结束后接着回高密老家,我们要做的就是回老家堵他。
我把这件事跟潘老师说,要跟魏老师去拜访一下莫言。潘老师觉得我和这样的大人物接触一下没什么坏处,就应允了。
第二天一大早,魏老师就给我打电话,说到楼下了,让我快点。
简单梳理一下,下了楼,魏老师的比亚迪*唐停在小区门口,后面散发出白色的尾气。我绕到副驾,拉开车门,一个姑娘正坐在那里玩手机。魏老师挥一下手,示意我坐后面。落了座,我以为玩手机的姑娘也是文学爱好者,就很客气的说,这位姑娘是……
魏老师说,这是我拉的顺风车乘客。
车上了高速,魏老师说,计划有变,莫老这次行程非常紧张,我们只在老家堵他可能不会得逞,所以决定在他下飞机的那一刻就要寻找机会,这一路主要有以下几个地方可以接触他,第一个是遥墙机场,莫老在天上憋了一路,一下飞机肯定会先去厕所,我们就埋伏在厕所里——这时候玩手机姑娘说飞机上有厕所——魏老师说,哦,你说的对……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我们就会跟着他到济南。莫老参加的活动是在一个酒店里,我们没机会进去,就在他出门的时候跟他接近,有可能的话还可以邀请他坐我们的车到高密,这样,我们交流的时间就多了。如果在这个环节上仍然没有机会,就只能跟着他到高密了,从济南到高密将近三百公里,这三百公里他们一定会到服务区休息,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假如这一路真没有机会接触,就只能在他老家见面了,不过,在他老家等着的肯定也有很多人。
说到这里,旁边的姑娘突然说,你们说的莫老是谁?
我说,莫老就是莫言——
姑娘抢断我的话,说,哦——我想起来了,莫言是拿奥斯卡和平奖是吧?
我刚想纠正她,魏老师抢说,对,你说的没错。
那姑娘说,哦,你们想找他干什么?
魏老师说,我们要找他聊一聊遏制半岛核危机的事情。
一路上魏老师和她有说有笑,我直接插不上话,慢慢在后面睡着了。
是魏老师拍醒我的,说马上就要到遥墙机场了。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没坐过飞机,看着硕大的飞机从头顶倾斜着飞过,很新奇。我问魏老师,你坐过飞机吗?
他说,坐过,没什么的,一圈圈在空中转,头晕。
姑娘说,你在哪里坐的飞机,怎么会一圈圈转?
魏老师说,在游乐场啊。
这个笑话逗得姑娘花枝乱颤,魏老师又严肃地说,平时那帮出版社让我出席个活动,连个飞机票都不舍得给我买,让我坐高铁……有那么一回,终于给我买了张飞机票,可特么到了机场因为天气原因停飞了,又给我转的高铁——等我有时间了就是花钱也把这事办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停车场,魏老师是通过“滴滴出行”接的这个顺风车,提前跟这个姑娘说好了,让姑娘在网上把订单取消,改为线下支付,这样滴滴那边就不抽成了,他能多赚十几块钱。
那姑娘拿出一百块来,魏老师接过去,在钱包里抽出一张二十的给那个姑娘。这个时候,从旁边过来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有一个手里还拿着DV录像。一个“打头儿”的说,来来来,说说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我们都有些莫名其妙,魏老师说,什么什么情况?
打头儿的向上推了推帽子,说,你们涉嫌非法营运,你是不是收这姑娘钱了?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们的制服上写着“运政”,我想,坏了,这下得扣车了。魏老师却很镇定,说,这是我表妹,我送她到机场。
打头儿的问姑娘,你是他表妹吗?
姑娘吓懵了,慌乱地看我们一眼,点点头。
打头儿的说,那行,你说说你表哥叫什么名子,是干什么的。你也说说,你表妹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说不上来,魏老师又改口说,不是亲表妹,刚认的干表妹,我看他在路上等车,一问顺路,就好心拉着了——指了指我——你可以问他,他是我的朋友,他可以作证,我们是学雷锋做好事儿。
我配合着点点头。
打头儿的说,行行,那就算你是学雷锋做好事,那你收人家钱干什么?
那是她觉得过意不去,硬给我的。
就算是过意不去硬给你,那你为什么还找她钱?
魏老师没了逻辑,从兜里拿出烟来消解尴尬。
打头儿的见他没词了,又问那个姑娘,他说的是实际情况吗?
那姑娘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冷,一个劲地哆嗦,说,嗯,对……他好心拉我的……好没好啊,我还要赶飞机呢。
打头儿的说,你要实话实说,配合调查,你不配合不能让你走。
那姑娘看看手表,急说,我说的就是实话,真快赶不上飞机了。
魏老师在一边抽烟,我在一边提着心,僵持了一会儿,那姑娘等不急了,说,好了好了,我跟他是在滴滴上约的车,车费80块,他让我取消了,说当面付,他能多拿些钱。
魏老师把烟扔在地上,仰天而叹。
运政的把魏老师的比亚迪锁了,在一边开单子,说,念你是初犯,只罚款2万元处理,两日后到XX交罚款提车。开完单子让在上面签字,魏老师拒绝签字,说,如果这个事儿违法的话,你们干嘛不直接釜底抽薪把这个软件封了,在这里查车不是扬汤止沸吗?
开单子的说,这我管不着,领导让我们来查车,我们就来查车,封不封软件不是我们说的算的。
魏老师说,上面不封软件又让你们出来查车是不是就是为了罚钱花?
开单子的说,年轻人你不要乱讲。
魏老师说,好,咱撇下这事违不违法不说,你说顺风车这个东西多少好处吧,你看,我出来办事,车空着也是空着,拉个人还能分摊油钱,乘客坐车也比打车便宜,一起出行还节能减排,对车主乘客环境都好,这么多赢的事儿为什么国家不提倡呢?
开单子的说,你说的听起来有理,但是你没看到另一面,第一,坐你的车有危险,真出了事故责任在谁?你保险全吗?就是全,你拉活儿保险公司能赔吗?这都是不稳定因素。再一个,你这样还扰乱市场秩序,都像你这样了,那大客车,出租车还怎么拉活儿,拉不到活儿他们就闹,这也是不稳定因素。
魏老师说,不能因为不稳定就不发展了吧?当初出租车刚出来时,拉人力车的也不是闹,那历史的洪流能挡得住吗?这法律也得跟上时代的步伐不是。
开单子的说,这法律改不改你我说了都不算,这个得政协和人大说了算,得举手表决,你不要跟我在这里掰饬,想改法律你得去当人大代表。
魏老师点了根烟,又递一根给开单子的,那人说,不拿人民一针一线。
魏老师面无表情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吧?
开单子的定了定神,仔细看看魏老师,显然不认识,小心中做出不卑不亢的样子,问,你是哪位啊?
魏老师说,我是个作家,我得把这个事儿好好给你宣传一下。
开单子的舒一口气,说,作家也得讲理是吧?那我更得秉公办案了,你好好给我宣传吧。
魏老师说,你知道莫言吧,我们是来接莫言的,耽误了事儿后果自负。
开单子的说,拉倒吧,莫言能坐你的比亚迪吗?人家莫言怎么也得坐宝马奔驰什么的,一个大作家坐你的比亚迪多掉价?不过,话又说回来,就是莫言真坐你的比亚迪,那我也得一视同仁,就算你是来接国家主席的,你也不能非法营运?你要是收主席的钱,我照样扣你的车。
我心说你吹牛逼吧。魏老师说,这个字我不能签,我出去打个电话。退出来他跟我说,你在济南混了这么多年,有没有关系?
我想起一个表舅好像是给个什么领导开车,每次给他去拜年都拍着胸脯说在济南有困难就找他,没有他办不了的事儿。
我拿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说,妈,你有芦家我表舅的电话吧?我有点事找他帮忙。我妈说,你闯什么祸了?
我说,不是什么大事儿,一个朋友酒驾车被扣了。
我妈说,奥,你等等,我给你找找。
我家的电话都记在一个硬皮本上,我听到我妈一边嘟囔一边翻书页的,好大一会儿才说,你记一下。
我记下来,给表舅拨过去,接上头儿,我开门见山,说车被扣了,让他帮忙捞一下。
表舅说,车扣了,在哪里?是交警吗?
我说,不是交警,是运政上,在机场呢,说是非法营运。
表舅说,哦哦,没事儿,你车牌号多少?你等一下,领导正在忙,一会儿散会了我跟他说说。
我们在一边等,魏老师吸一口烟,说,我想把这几个穿制服的砍了,还有那个女的一块砍。
我说,犯法的事儿咱不干哈,在脑子里想想就行了。
他说,我不,我要真干,你别拦着我,你栏着我我连你一块砍。
等了半个多钟头,表舅打来电话,说跟领导说了,正在联系,让我别急。又等了一根烟的功夫,刚才打头儿的过来了,不情愿的说,别让我碰到下次。一挥手让人把锁打开了。
3
魏老师直接把车开出机场。我说,我们不进去堵莫言吗?魏老师说,堵什么堵,都几点了?说不定这时候莫言早到济南了……你表舅挺牛逼啊,直接让他安排我们跟莫言见一面不行吗?
路上我给表舅打了个电话表示感谢。魏老师也打了个电话,挂了电话,说,莫言在皇冠假日酒店呢。
我心下暗喜,N年前我还在那里端过盘子呢,对那个酒店再熟悉不过这了。是这样的,刚毕业那阵儿我找工作不顺利,职介所的安排我去那家酒店端盘子。那是一家五星级酒店,我在那里工作的短短两个月里,见过SHE里面那个短头发的,声音嗲嗲的,我过去送菜,听到她说“我要吃虾,我要吃虾”。还见过余秋雨,当时饭店的老板过去敬酒,让余秋雨写了一幅字,写的什么“余某年某月某日,携三五挚友,临赏趵突泉,泛舟大明湖,登顶千佛山,此乃皇冠假日也”,后来这幅字被裱起来挂在那个贵宾厅里了。
如果当初备餐间的主管还在,那就方便了,可以让他找身服务员的衣服,混进去,借机见一见莫言。跟魏老师一说,他一拍大腿,说,乡上,真有你的,不过,被里面的领导发现怎么办?
我说,那完全没问题,当初我在那里端盘子时,一忙起来……比如说有个婚宴或者活动时,酒店的服务生不够用,都会在外面找外援,酒店的老板不会发现的。
一个多小时到皇冠假日酒店,都十点多了。我跟魏老师从后门员工通道进去,一个保安拦住我们,我说,我们是十楼请来的外援。
那保安一挥手让我们进去了,坐电梯到十楼,经过厨房,厨师们正在洗菜,整理食材。我扫了一眼没一个眼熟的,再往前走,经过凉菜间,看到一个胖子的背影很眼熟,只是忘记叫什么了,我闯进去一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一脸茫然。
我笑着说,你还在这里干呢?
凉菜师傅应该对我还有些印象,也叫不出我的名字,说,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来帮帮忙,张主管还在这里干吗?
凉菜师傅说,在在在,他应该在小屋里呢。
他说的“小屋”是一个放工作服和台布的地方,张主管没事儿就进去打盹儿。我拍了一下凉菜师傅的肩,让他先忙着,和魏老师继续往里走。一个走廊里有七八个穿桔黄色衣服的青年男女正在调笑。他们就是传菜生,当年我做过的工作,这还不是服务员,只是负责把菜从厨房端到餐桌,交给服务员就回来。
我到那个“小屋”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应声,再敲,门开了,张主管半探出身子,也很茫然。
我说,张主管,我是小周啊,你还在这里干呢。
张主管看一会儿,突然大喜,指着我说,你怎么到这里了。
我说,你们不是有活动吗?我们过来外援。
张主管把我们让进小屋,里面就一个凳子,我们站着聊。魏老师掏出一盒烟,很严肃地递上去,说,张哥,来一根儿。
张主管接过烟放在兜里,说,这里不让抽烟,你也别抽。
魏老师说,好,没问题。把烟装回兜里。
张主管说,你还当服务员呢?
我说,啊,周末兼职……今天你们这里什么活动,有什么贵宾吗?
张主管说,不认识,领导说什么文联作协啥的,莫言?
我说,真是莫言?名人啊,我上去要个签名,说几句话,你看成吗?
张主管非常警惕,说,不行不行,别惹出什么乱子。
魏老师说,张哥你别作难,我们就远远地看一下就成,绝不给你添麻烦。
张主管沉思一下,说,就远远看一下,说好了,你们要是给我捅篓子我就别干了。
我和魏老师连连保证,说不会不会。
张主管给我们找了两件工作服,让我们换上。
这一层是中餐厅,有二十多个包间,一般的包间叫“国宾一”“国宾二”……还有三个大包间,最大的那个包间叫“鲁能厅”,一个大桌子能容二十多个人同时就餐。莫言所在的那个厅就是“鲁能厅”,传菜生都是走后门上菜,其实那也不是什么后门,而是一个半米见方小窗,我们都是把菜通过这个小窗递给里面的服务员,然后再由服务员端到餐桌上,传菜生一般没机会进去。不过,我们传菜生还有个“吸尘”的任务,收台的大妈把残羹冷炙收拾出去后,两个人便拉着吸尘器进去吸尘,那才是我从正门进入鲁能厅的时候。
快到十二点时,鲁能厅开始上菜,张主管特意安排我和魏老师上鲁能厅的菜。其实我们把菜通过小窗递进去并不是鲁能厅内,而是包间内的一个小备餐间,与大厅还隔着一道门。魏老师上了两趟菜,跟服务员搭话,说,美女,里面是莫言吗?
服务员说,不知道。
魏老师说,你把那个门打开,我看看。
服务员说,不行,不行。
魏老师说,美女,我就看一眼,看是不是莫言,求求你了。
服务员就开了一条小缝儿。
在这个位置,只看到主宾位置三分之一的侧脸。
魏老师看了一会儿,回过头,说,没错,那肯定是莫言,烧成灰我也认识。
菜都上全了,魏老师趴在窗口跟服务员聊天,说,一会上主食时我给端上去行吗?
服务员说,不行,不行,领导有规定,这里面不让你们进。
魏老师说,啥规定,你看,我们穿的衣服一样,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就把菜给端上去,什么话也不说。
服务员说,不行,不行,领导知道我就甭干了。
上主食的时候,魏老师端了一盘饺子上来,从小窗里递进去,说,妹妹,我就进去送个饺子。
服务员白他一眼,说,说不行就不行,咋那么多事儿?!然后端着饺子进去了。魏老师一纵身,半个身子探进小窗。我在后面吃了一惊,赶忙去拉他。魏老师急得踹我一脚,我一下坐在地上,眼看魏老师就进去了。这个时候,里面的服务员回来了,失声惊呼,你怎么进来了?
我从细缝里看到服务员一只手按着魏老师的头往外推,另一只手在拍打他的头。魏老师则一直很努力向里挣扎,两个人势均力敌,魏老师就那么卡在窗口了,喘着粗气,肚子一起一伏,说,唉唉,轻点,轻点,你抓疼我了……
这个时候我听到服务员用对讲机喊人,唐经理,唐经理,你快来,有个传菜生要硬往里闯。
这一喊,很快来人了,两个保安从后面拽魏老师的腿,魏老师刚要大喊,就被服务员用餐布堵上了嘴。我们被两个被保安押到更衣室里,被绑了手,堵了嘴。张主管随后跑进来,说,怎么回事儿?
那个唐经理气急败坏地说,什么怎么回事儿?我特么还问你呢!
张主管慌得一逼,说,他俩个不是咱们叫的外援吗?
唐经理说,谁跟你说今天有外援?!赶紧报警。
4
我和魏老师被赶来的民警带到派出所,两个人被分开审问。那是我第一次进派出所,我被带到一个小屋里,里面有一把被固定住的椅子。我被一个民警按在那把椅子上锁住,他把我的钱包手机和钥匙都收走,放在对面的桌子上出去了。一会儿进来一男一女两个民警。女的坐在电脑前,男的拿一张有字的纸给我看,上面摘的是法律条文,什么权利义务的没看清就让我在上面签字,我说我还没看清呢,民警说,你不用看,我给你简单说说,就是你有义务配合我们调查,你可以不说话,但是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
我签了字,男民警从我的钱包里翻出身份证,说,周XX,你在什么单位上班。
我如实答,说在XX电梯公司。他还问了一下魏老师的情况,我都如实答了,说他是个作家,没单位。民警对这一条很是怀疑,反复证实了好几遍。
他又说,你们为什么潜进皇冠大酒店?
我也如实说了。说完以后,那民警笑了,说,还真没见到你们这样追星的。
我说,我们犯的事儿严重吗?
民警说,你的事儿,说严重就严重,说不严重就不严重。
那民警跟旁边的女民警说,都录下来了吗?
一会儿,打印出一张笔录来,那民警拿过来让我签字,我大体看了下,就签字了。
我被从审讯室里带出来,被关进一小屋里,魏老师已经在里面呆着了。弄成如今这个样子,我很生气,进去也没跟魏老师说话。魏老师走过来说,怎么样,跟你说关几天了吗?
我没好气地说,没有。
魏老师拍拍我的肩说,没事儿,我们这事儿不大,根据我知道的法律,我们顶多关五天。
我一听急了,说,五天?我特么还要上班呢,你倒不上班,在这里关一年也没事儿。
我和魏老师分开坐,相互不说话。一会儿一个民警过来喊我们的名字,说,你们两个有保人吧?有保人过来领人今天就能出去,没保人得关五天。
魏老师不说话。我说,我有,我有。
我让那个人拿过我的手机来,给公司的史经理打电话。我们济南分公司有三百多人,像我一样的电梯工有二百来个,都分散在山东的各个地级市。因为我平时写点小文章,在公司的领导层混了个脸熟,不然领导们还真不知道我是哪根葱。用公司的小号拨通了史经理的电话,我说,喂,你好史经理,我是淄博办事处的周XX,你今天方便吗?
史经理在电话里说,说吧,什么事儿?
我说,呃,那个,因为一场误会我被关在派出所了?你能来保我下吧。
史经理说,你犯什么事儿了?
我说,那个,追星,就是有点小误会,警察说有保人今天就能出去了。
史经理问我在哪个派出所,说,正好,我在世贸陪儿子练拳呢。
大约半小时,民警把我和魏老师带出去。在外面见到了史经理,他在一张单子上签了字,那个民警说,年轻人以后可不能这样,追星也得讲究个度嘛?你们跑到人家饭店闹什么?多亏人家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我们连连认错,说以后不会了。
领了我们的东西,走出派出所的大门,魏老师点了一根烟,说,这么长时间不吸烟,可憋死我了。又递给史经理一根,说,领导,谢谢哈。
史经理摆了摆手说,我还回去陪儿子练跆拳道呢,先走了。走了几步,回头拿手点我说,别再给我惹事儿哈。
我们步行回到酒店的停车厂。我说,我得上去给张主管道歉,顺便把衣服换下来。我们俩个从后门进去,门口的保安说,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害我被领导骂。
我说,我们进去还衣服就下来。
保安说,不行,没工作证不让进。
我说,那你给备餐的张主管打个电话,让他把衣服给我们拿下来。
那保安把眉头一横,说,不管!
魏老师拉了拉了我的袖子,说,行了,那衣服我们不要了,我们还得去追莫言呢。
我们从台阶上退下来,魏老师说,现在也不知道莫言在不在酒店,我们只能去高速路口等他了。我说,我不去了。
他说,乡上,我们都是写字的,这些经历以后都会成为我们写作的素材,你不要气馁。
5
我们在快餐店里吃午饭,差点跟里面的一个人打起来,原因是那人喊”服务员点菜“,喊了两遍我和魏老师都没搭理他,他就急了,过来骂我们,问我们怎么服务的?魏老师一下怒了,靠,你他妈说谁是服务员,老子刚从局子放出来,砍你一条腿信不信?
那个人真信了,嘟囔说,不是服务员穿这身衣服干嘛?态度这么差不在这里吃了。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出去了。
吃饭时,魏老师分析说,这里离济南北高速入口最近,莫言肯定从那里上高速,我们就到那里等他。
我说,你怎么知道哪辆车是莫言的?
魏老师掏出电话,说,我有内线。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说,你哥坐什么车回家?
魏老师挂了电话,指着手机说,这个人是莫言的表弟。
我说,靠,你认识莫言的表弟干嘛费这劲?让他直接引荐一下不就完了。
魏老师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等你成为专职作家你就明白了。
半小时后,到了高速收费口,停车,魏老师说,莫言会乘坐高密作协领导的车回去,他们的车是本田思域,车牌号是“lzsjx99”,注意观察。大约等了一个小时,那个车牌号映入眼帘,走的是ETC,魏老师没有ETC,等我们排队取了卡追上去时,已经看不到莫言老师的车屁股了。魏老师不顾限速80的牌子,一顿猛操作,十分钟后,我们追上了莫言的车子。魏老师松了口气,掏出烟,叼出一根,吸两口,说,我们撞上去怎么样?
我抓住车窗上面的把手,说,别别,在高速上别乱来。他蔑视地笑笑,没说话。就这样一直跟着,到淄博服务区时,莫言的车下去了。我们看到莫言走出车子,徐徐地向卫生间走去。
魏老师把烟扔在地上踩灭,一挥手,说,上。来到门口,魏老师让我在门口盯着,他进去找莫言。
也就五分钟的空吧,莫言正对着我从里面出来了,我突然不知所措,鬼使神差地背过身。感觉到莫言的衣角擦着我过去了,看他慢慢地下了台阶,赶紧进去找魏老师。厕所里都是人,我焦急地搜索魏老师的身影,见他在一个隔间里出来。喊他一声,示意他赶紧出来。等我们奔出来时,莫言的车已经发动了。
我们赶紧坐进车里,发动车子,车子还没走出服务区,就不动了。我说,怎么了?
魏老师一拉手刹,说,没油了。他气愤地一拍方向盘,说,你怎么不拦住他?
我大声埋怨道,我拦住他说什么?
魏老师说,说什么不行?你不是小孩子了,正常的说话不会吗?
我说,你跑到厕所干什么去了?那么久不出来?
魏老师说,好好,我一进去触景生情,就憋不住了,我们两个都有错,好不好?
后面有车按喇叭,魏老师打开车门跳下去,向后面的车摆手,说,车坏了,走不了,向后退,向后退。我们把车推回身后几十米的加油站加油,加好油后魏老师说,你开吧,反正也追不上了,我累了,休息一下。
车子重新上路,魏老师放倒椅子,颓在上面,两眼无神地看着前面。我说,魏老师你别气馁,我们还有机会。
魏老师说,我知道,可是我们错失了偶遇的机会,我们专程去拜访,就显得刻意,有了雕琢的痕迹……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驰,魏老师在叹息中晕晕睡去。走了一程,我看到前面是潍坊出口,就出去了,出去后把车停在路边,说,魏老师,醒醒,我们到了。
魏老师昏昏醒来,说,到了?到哪儿了?
我说,到潍坊了,高密不是在潍坊吗?接下来我们怎么走?
魏老师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凶我说,谁让你在潍坊下的?
我奇怪地说,不在潍坊下在哪里下,高密不是在潍坊吗?
魏老师说,你有点常识行吗?高密在潍坊就在潍坊下?赶紧掉头,赶紧的!
我也很生气,说,我没去过我怎么知道?
魏老师说,不知道不知道问吗?
我说,我不去了。我按开保险带跳下车,砰一下甩上门。
魏老师也跳下车,走到我旁边和颜悦色地说,我们是一个团队,你不去,我自己去也没意思,我看你也累了,下面的路我开,你歇会儿。
我们掉头,重新上高速。魏老师说,乡上你别泄气,我们是写作者,生活中的任何波折都是我们创作的源泉,你这么想,心态就好了,你躺下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当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我问魏老师我们走到哪里了,魏老师没说话。我又问了一遍,魏老师说,我说句话你别生气,我们走过了,这是青岛……正往回走呢。
我颓然倒在坐位上,说,我再睡会儿,等到了叫我。
6
不知睡了多久,我听到魏老师打电话的声音,好像在问路。我一下坐起来,问到哪里了。魏老师挂了电话,说,我们马上到了,马上到平安村了。车子开进平安村,前面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儿把我们拦住。魏老师示意我下车,那个人说,你们怎么才到,我哥都到好几个钟头儿了。
魏老师递给那人一根烟,说,这个说来话长,还是别说了。
那人又说,你们两个的怎么穿一样的衣服?搞什么,情侣装吗?
我们两个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很尴尬。魏老师说,你表哥呢?
那人说,我表哥现在正在跟市里文联的人拉呱,你们现在进去太突兀,也留不下什么好印象,等会儿他们走了,我单独引荐你两个进去。
魏老师说,好好,我给你们介绍下,乡上,这是莫言的表弟宁赛叶宁老师,宁老师,这是乡上。我刚想跟他握个手,他却”哦哦“两声把我们让进屋里。
到屋里,宁赛叶说,我表哥他们就在隔壁院子里,你们两个还没吃饭吧,我去弄两个菜,咱们边吃边聊。
他出去后,魏老师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莫言的表弟,姑表。
不一会儿,姑表弟端上几个菜来,还弄了瓶白酒,说,小魏,你们想见我表哥,直接来就得了,还弄什么偶遇,废那劲干啥?来来来,满上。
魏老师说,偶遇才有美感。
宁赛叶自己先干一杯,说,你们就是太年轻了,净走些弯路。
魏老师说,是是是,得跟你好好学习,乡上,我不能喝洒,沾酒就醉,你敬宁大哥一杯,让大哥跟你说道说道。
我端起酒杯,说,宁老师多多指教。
宁赛叶没端酒杯,夹了口菜,看着筷子,说,你都写过什么啊?
我有心里有点不舒服,放下酒杯,说,没写什么。
魏老师说,乡上写小说,虽然还没发表过作品,但是非常有潜力。
宁赛叶说,哦。
我说,那宁老师都发表过什么作品?
宁赛叶放下酒杯,在另一个屋里抱了一堆杂志来,说:你看,我的文章都发表在这上面呢,你别看我是莫言的表弟,我从来没让他推荐过稿子,我觉得人得凭自己的真才实学,是吧?这些都是我自己投稿发表的。
我一看一堆杂志都是什么《潍坊文学》《高密文艺》,《大栏乡月刊》《平安村周报》,敢情没一份正经的刊物。嘴里还是夸奖道,厉害,厉害。
这夸奖很受用,宁赛叶对我态度好多了,得意地说,你好好写,将来也能在上面发表文章。
魏老师说,叶大哥,把你的书拿出来给乡上看看。
宁赛叶说,对对,等着哈。
不一会,宁赛叶拿出一本书来,对我说,你看看吧,就剩下这一本了,卖断货了,再版的话我送你一本。
我双手接过。这本书的封面没怎么设计,白纸黑字写着“黑白驴”,我翻开看作者简介,上面有他的照片,掐着腰站在一块石头旁边,下面写:宁赛叶,高密先锋派作家,莫言的表弟,作品散见于《潍坊文学》《高密文艺》等刊物,长篇代表作《黑白驴》……我赶紧翻一页,是一篇代序,第一句话就说,宁赛叶无疑是当今文坛最杰出的代表……开创了中国魔幻现实主义的先河……落款是“金希普”,我又翻看正文:
“这是一头儿黑白花色的驴,从远处看像一头奶牛,想必这头驴他妈是让奶牛干了,才生出这么个东西。这让它很尴尬,所以一直离群索居,独来独往。”
我由衷地称赞,说,这太牛逼!刚看开头儿就不一般。
宁赛叶腆着脸,有点不好意思,从上衣口袋里扯出一只笔,说,知己啊,来,我给你签个名,这本书送给你了。
他把书接过去,在封面上写了一会儿,抬头问,你叫啥来着——魏老师在一边说叫乡上,老乡的乡,上面的上——好,乡上,送你了。我接过来,看到他在书上写了“高山流水,知音无限,乡上老弟雅正。”
我接过书说“谢谢宁老师”。
魏老师说,我看莫言老师写的《生死疲劳》,就是从你这本书里得到的灵感。
这一说,不得了了,宁赛叶说,你还别说,我这个书稿还没出版时,就让表哥看过,想让他给我推荐到杂志上连载,他一直给我压着,说我写的还不到火候,写作又不是烙饼,分什么火候,是吧?我看他就是没想给我推,觉得我写的这个太有创新了,他一推,他们这一茬作家,什么刘震云,余华,得统统退出文坛……你看,他不给我推荐,几年后自己写出一本《生死疲劳》,很难说不是受了我的《黑白驴》的启发。
魏老师说,这个诺贝尔奖有你的一半。
宁赛叶说,可不能那么说……我的作品主要是受你的启发,这个奖该你拿。
魏老师说,我的作品主要是受乡上影响。
我滴个天,莫言得奖追根到底还是受我的影响,我真想在莫言的奖杯上掰一块下来收藏。
宁赛叶站起来,说,我看看文联的那帮人走了吗?
他刚出去,魏老师跟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让宁赛叶引荐了吧?这个人……太low,跟他在一起,掉价——
宁赛叶回来说,估计一会儿半会走不了,咱们先喝着,来,干——乡上老弟最近在写什么作品?
我摆摆手说,我就瞎写,上不了台面。
宁赛叶说,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要坚持写,总有一天会和我一样。
魏老师说,跟你写的一样有什么用?乡上很有潜力,到你这个岁数,肯定比你强。
宁赛叶喝了也不少了,大着舌头说,比我强,也比你强,你写的那是什么玩意儿?
魏老师说,靠,你怎么竟说实话,实话能说吗,多打击人,罚酒。
魏老师又说,乡上,你也喝一个,我觉得你才有希望,你不喝就没希望了。
宁赛叶大着舌头说,乡上老弟文采斐然,将来必成大器。一定要喝,不喝不成器,玉不琢不成器。
魏老师说,你看过他写的文章吗你就说文采斐然,恩?
宁赛叶说,我不用看,我看乡上的面相就能看出他文采斐然来,你看他印堂饱满,天庭发亮……我说的对不对,乡上老哥,你得跟我走一个。
7
第二天我先醒来,太阳从窗户里照进来,暖暖的,我头疼欲裂,一翻身,一脚碰掉一个瓶子,啪一声摔碎在地板上,魏老师被这瓶子惊醒,说,几点了?
我拿手机一看,说,十点了。宁赛叶被魏老师蹬醒,赶紧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跑回来,说,我表哥一早就走了,去青岛流亭机场了?
魏老师说,快,我们追。
宁赛叶说,追屌啊,估计这时候我表哥都在天上了。
魏老师一拍头,说,喝酒真误事啊。
我们辞了宁赛叶,驱车回淄博。上高速了魏老师也不说话,我说,你怎么不说话?
魏老师说,你喝那么多干麻?
我说,你自己不是也喝了吗?
魏老师说,我喝酒你不知道劝着点吗?咱们是来干嘛的你没点数吗?
我说,到底是谁没数?
魏老师说,你没数,本来服务区就可以拦住莫言,你脑子想啥呢?看见了不拦住你傻X啊。
我说,去高密开到青岛去,钻窗户被卡住,去机场还拉个顺风车——到底谁傻逼?
魏老师说,你傻逼!
我说,你傻逼!
魏老师说,你傻逼,写这么多年了一篇也没发表。
我说,我不坐你车了,我要下车,停车。
魏老师说,高速上不能停车。
我过去夺方向盘,魏老师推我的手。争执中魏老师一脚刹车,顶在前面一辆车上,那辆车失控撞在路边的围板上。
对方司机下来就骂,魏老师也骂,好好的你高速上突然急刹干嘛?对方司机说,前面先刹我不刹吗。
我赶紧从后备箱里拿出警示三角架,放在车后几十米处,等我回来两个人还在争吵,这个时候,从对方车里出来一个小老头儿,矮个子,秃顶,小眼睛,我擦擦眼睛,这不是莫言吗?我看着莫言连拍魏老师的肩膀,魏老师正跟对方司机说不是他的责任,见我拍他,甩我一下,扭头说,干嘛?一眼看见莫言,嘴里说,我们全责,我们会赔……您是莫言老师吧?
莫言说,是我,小伙子别在这里争论了,快危险的,到外面去再说。
魏老师说,OKOK没问题,久仰啊,久仰,莫言老师久仰啊。
到高速路外面,魏老师跟莫言攀谈起来,说一直很喜欢老师的书,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真是有缘路窄啊。
莫言笑着点头,说谢谢。
莫言的司机报了警,交警和保险公司相继赶到,魏老师全责,没有异议。交警对魏老师说,来来,吹吹,喝酒了吗?
我心里一紧张,完了。魏老师吹一下,交警一看,好,没事儿……BYD没什么事儿,还能开,只是车灯脱落了,奔驰找拖车吧,你们商量一下理赔的事,赶紧离开。
魏老师说,莫老师,您去哪里,我送您去吧,我的车没事儿。说着,从后备箱拿出一卷胶带把车灯粘上。
莫言说,我去济南遥墙机场,你们顺路吧?
魏老师说,顺顺顺路顺路,我们也是去机场。
莫言让司机留下来处理事故,说先坐魏老师的车去机场。我在旁边低声跟魏老师说,你不是喝酒了吗,怎么吹不出来?
魏老师说,我是沾酒就醉,昨天就喝一小酒盅,估计早分解了。
魏老师让莫言坐在副驾,我坐在后排。
魏老师说,莫言老师,我看您跟我爸爸差不多年纪,看上去比我爸爸还年轻点,我管您叫叔吧。
莫言笑着说,不敢当不敢当。
魏老师说,敢当敢当,我知道您姓管,我叫您管叔吧,管叔,不满您说,我也是个作家。
莫言很惊诧,说,哟,你也写作吗?
魏老师说,您打开储物柜,里面有一本书,您打开,对就是这本,这就是我写的,我叫魏思孝。
莫言把书拿在手里,念一遍书名,《兄弟,我们就要发财了》,读了一会儿,说,不错,文笔很成熟。
魏老师嘿嘿笑,说,还凑合吧,比您差远了。
莫言说,不远,我就是运气好点罢了。转过头儿来对我说,你也是作家吗?你都写过什么?
我一下慌了,说,我……其实……那个……
魏老师说,他还待字闺中,很有潜力。
莫言说,恩,年轻人要多写。
我说,莫言老师,高密不是离流亭机场近吗?您怎么去济南?
莫言说,本来想去流亭的,临时和一个朋友约在济南遥墙,一起回北京,顺便谈点事。
一路上,我们聊文学,聊创作。魏老师开得很慢,刚刚超过最低限速,每经过一个服务区都问莫言去不去厕所。我知道,魏老师是在拖延时间。可是莫言并没有这个意思,到邹平时,魏老师进了服务区,说他要去厕所,也劝莫言下来活动活动。
已经到饭点了,我们要了盒饭在餐厅的桌子上吃饭。魏老师抢着买单,跑回车里拿出他写的书,在上面写:管叔,祝您发财。然后双手奉上,说什么管叔惠存,雅正一下。
魏老师又拿出莫言的《生死疲劳》,让莫言签字,莫言写“贵在坚持”。我也摸摸身上,看看有没有纸让莫言签字,摸半天没有,就弓腰让莫言签在衣服上。
莫言说,这行吗?
我说没事没事,这是工作服。
莫言说,写什么?
我说写什么都行。然后莫言大笔一挥,写了个“什么都行”。
莫言签完字,说,你两个是服务员吗?看这身衣服怎么这么眼熟?
魏老师说,我们是作家,去饭店体验生活的。
莫言说,好好,态度很端正,很踏实。
车子很快到机场,我们下车,运政上那几个人还在哪里查车,莫言下车想给魏老师补贴点油钱,魏老师看了看正往这边移动的运政,连连摆手。
运政过来了,其中一个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说,您是莫言老师吧?说着就要强行合影。魏老师挡往他们,说,莫言老师急着赶飞机,行了行了。我们向候机厅走,我听到上午那个开单子的感叹道:莫言真坐比亚迪呀?
到了大厅,莫言说,我到贵宾休息区等个朋友——
魏老师说,我陪你一块等吧。莫言没法儿,就让我们一块进去了,在里面跟莫言合了影,魏老师说要加微信。莫言没有拒绝,打开手机扫码。魏老师抢过莫言的手机,说,管叔,我给备注一下,我叫魏思孝,您放心,我绝不会骚扰您,给您设置成消息免打扰,我给您发信息,你看不看回不回都没问题,我知道您忙——
这个时候,莫言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的朋友到了。
我们寻眼看过去,一个瘦子,小眼镜,尖下巴的人走过来。魏老师半坐在沙发上,目瞪口呆,声音颤抖,说,冯冯冯冯冯——冯导!
几点说明:
1、本故事虚构
2、魏思孝确有其人
3、宁赛叶取材于莫言老师新作《表弟宁赛叶》(《花城》20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