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家

我曾和万千正常青年一样，有个音乐梦，幻想在舞台高唱自己喜爱的歌曲，弹奏令自己迷醉的乐器。

2016年9月，我请了一个月病假。同年10月底，我离开了这家非常喜欢的公司。被抑郁症困扰是件痛苦的事。我不相信医生，不愿吃药，病假结束未见成效也是意料之中。在放弃治疗的情况下离职，也就不算意外了。

然而导致我离职的直接原因，是一首歌。这首歌像一把钥匙，开启我尘封的记忆，像一只大棒，把我抡回现实。歌曲来自一部两年前上映的电影，歌名是《大鱼》。

多巧，大鱼是我的外号。

歌词很撩人，比如"我松开，时间的绳索"和"怕你飞远去，怕你离我而去，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等等，营造出的尽是些暖心又伤感的场景。在整日整夜的单曲循环中，我再一次放弃了所谓的"在职的正常生活"。

说回正题。趁着刚离职，手头还有点闲钱，加上对这曲子偏爱，我报了一个钢琴班，和许多小学生一起学习这种充满无限魅力的乐器。选择学习钢琴而不是其他乐器的原因很简单，《大鱼》是钢琴曲，而我最喜欢钢琴的声音。

学期很短，只上了三节课。老师说，你没有音乐基础，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学会，算是很有天赋了，我不信。第一，我自小酷爱游戏，从主机到PC，对于手指的修行从未间断过;第二，音乐是人类灵魂的声音，按往年对生活的热爱和对这首曲子的情感强度来讲，我的基础是很扎实的。

老师听完琢磨了会儿，说我讲得有点狗屁道理。

"下一首你想学什么曲子呢？"

"不学了，满足了。"

老师对于我的回答有点诧异。她认为我这种半路出家的社会人，既然有勇气从头开始学习钢琴，应该是有些音乐梦想的。

"我的梦想已经满足了。"

"噢，我懂了。你学这首曲子是想撩妹吧？还挺用心的，哈哈。"

"不是，就是喜欢，必须学会，算是对自己的交代。"

"交代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如今还清晰地记得当时逐渐冷凝的气氛，却没有丝毫尴尬的感觉。我第一次感觉到，她放弃了交易前提下的师徒间必要的寒暄，开始用肌肉记忆和嘴皮子之外的东西审视我。局面仿佛进入了电影里的桥段：镜头画风转暖，两个陌生人用心交谈。但高傲的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那也是她对我最后一次授业。道过感谢，后来我再没去过那家琴行。

在我的记忆里，临近下课时，她对我说，我的弹奏不生涩，好像能模糊地听出我在表达的东西。她表达地非常准确，因为我只能模糊地表达。至于清晰的含义，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她说没关系，真正的钢琴家在演奏乐曲时，应该带有强烈浓厚的情感，就这点来说，我做到了，即使舞台只有我一人，听众只有我自己。

至于我的记忆准不准确，我说不清;我又离职了，这倒是真的。

不过这次，做了一次钢琴家，圆了一个音乐梦。我的情感足够浓厚热烈，至于表达了什么，我想已经不重要了。时隔两年后，又听过几次当时弹奏的录音，觉得演奏者一定是饱含热泪地将曲子完成，然而我并没有这样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