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户村的人物们:春分
皂户村的人物们: 春分
我同春分的一段友谊是跟她“干仗”开始的。春分是皂户村“八十一”家的七姑娘。她爸姓邹,叫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村里人都叫他“八十一”,是因为他有九个姑娘,比王母娘娘还富。
比王母娘娘还富的“八十一”是个干农活的好把式,土地被他伺弄地齐整规矩,长势喜人;但夜晚在家里的那方劳作,却让他屡生“种下龙种,收获跳蚤”的感觉。越是如此,他夜晚的耕作就越发卖力,但出溜溜地出来的却是九个姑娘。
他给姑娘们起名,是按二十四节气起的。像“谷雨”、“春分”、“腊梅”、“乞巧”等等。春分做过我的同学,我同她独熟。
他哎声叹气,借酒消愁,看不得别人家生儿子。行走在人群中,自己觉得腿短了一截,腰弯了一寸,脸少抹了一面。那时皂户村有顺口溜“九九八十一,白天不够晚上种,家里不够泊里吃。”多溜几遍,就发现这顺口溜内涵深厚,荤素聚搭,让人不禁哑然失笑。
让老头挺起腰杆的是农村责任田承包到户后,农田使用期限先是十年,后来是十五年,再后来是五十年。生产队将集体的农具“叫行”、“抓阄”,分配到个人名下。那时“八十一”家的女儿们也已经长大了好几个,各个长得水光溜滑。春收时,有献殷勤的小伙子们集体来帮着割麦,然后同姑娘们一起在田头流动的打谷机上打麦。
这群姑娘中,唯独不见春分。春分那时在东北,还没回来。
我跟春分的渊源,是小时候同她“干仗”开始的。我们皂户村的人,生来有股豪爽气,吃饼子蘸虾酱,大葱不离手,说话都辣豪豪地。打架不叫“打架”,叫“干仗”。言语稍有不顺,双方就开始“干仗”,打完再将对方拉起,该哈酒哈酒,该干饭干饭。我曾回味起皂户村独特的言语,“干”字是用得比较频繁的一个字眼。
我同春分干的那仗,结果比较寒碜,我被春分的九阴白骨掌划破了脸蛋,很长时间都不见好,弄得挺丢人的。起因是村里放露天电影《红日》,讲解放军攻上孟良崮,打死张灵甫的故事。看这种电影时,我们一般也将自己置身于电影的场景中。别的同学都想当解放军,我偏喜欢当国军军官。为啥呀?国军军官服装笔挺,据说都是毛呢涤卡的,更重要的是喝得不错,吃得更好。这个类型的电影,国军吃的里面,烧鸡是必不可缺少的道具,国军军官,有时提个大鸡腿,吃完满嘴是油,生活多好啊,看完电影,弄得我们的肚子也叽里咕噜的,老有种要去谁家偷鸡的感觉。所以,那个时候看电影,我们这帮同学一般会在看电影前玩“分国干仗”的游戏,我还真把自己打扮的像张灵甫,将帽沿用柳条子撑起来,就成大檐帽了,一般还将一只胳臂用白布和木板吊起来,典型的受伤模样。我嘴叼一根从我祖母那偷来的卷烟,领着一群哥们在放电影的打谷场上用石头瓦块占好地方。
这是我们的领地,是不允许别人侵占的。
可春分同学就侵占了我们的地盘,,样子很凶。她把长马扎子板凳往我们地盘上一放,就大模大样的看着我们。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大盖檐帽,很庄重地走向春分同学。
我先打了一个标准的敬礼。我说,这是国军的地盘,请撤出。
张灵甫是国军的儒雅之将,后来新编的电视剧和一些史料都这样说的。
我斯文,不是因为我那时就懂得装,而是因为我从小看36计连环画,熟读孙子兵法,演艺七侠五义,每日把自己整得像军事家,知道先礼后兵的道理。
春分看着我说,什么国军共军我不懂。我知道,这地场不错,看电影正好。
弟兄们不干了。海子,你还墨迹个鸟(念diao)啊,就将春分的马扎子踢翻了。
春分还真是泼辣,看到她的马扎子被踢翻,就朝我扑了过来。 弟兄们要帮我,我摆手说散开,男人打女人本身就是不光彩的事,何况很多男人要打一个女人。
我双手抱拳,学武人行礼,然后便风驰电掣,容不得春分同学近身,就将她推了出去.
她倒也不示弱,应该说这女孩还是有般力气的,那时她比我大两岁,业已发育,个头蹿得比我要高,胸脯前头还鼓包包了。这仗也会打些,她又冲了上去,用了女人的死缠烂打之功。我纵有十八般武艺,也难免出现纰漏。
命门出现在脸上。金钢铁布衫的功夫没练好,就被春分实施了九阴白骨爪,我感受到脸上有些火辣辣地。
女人的指甲有毒,脸上的痂好几天没掉,这真让我衰透了。
自此,每次看露天电影,我都给春分占个地方,我对外说,我是老大,得罩着春分。春分笑嘻嘻地,也不作解释。
可我最终还是没罩住春分。春分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家里张嘴吃饭的太多了。她被她娘送到东北亲戚家去了,说那地方好,地盘比我们这儿大。还说那地方养人,冬天冻死的小猪满雪磕里都是,吃饭时野鸡都能飞到你的锅灶里,那地能吃饱饭。
春分就去了,N年后又回来了。扯了两个孩子,双胞胎,男孩,虎头虎脑的面相。
男人死了,机井浇地的时候,被电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