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上进主义者的消极式死亡

寒风凛冽的冬天晚上，费德洛克一个人走在凌乱的街道上。这里街区两旁的建筑和道路并没有多少间隙，而是高耸着直立在路边，似乎连人行道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不到月亮，却能感受到整个街区都铺满了冷色调到极致的月光。

“看，那个傻瓜又跑出来了”。像往常一样，每当安德烈夫家的儿子透过窗户看到费德洛克走在街道上，就会像看到一盒彩虹马卡龙一样惊呼。他可能还不理解什么是傻瓜，可是安德烈夫很早就把费德洛克归到了傻瓜的行列。

十年前，同样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那晚的风特别大，大家早早就关紧门窗入睡了。第二天一早，大家发现了这个靠在街角的墙上睡着的男人。身上的限量款Burberry风衣和爵士帽告诉大家这是一个有修养的人。脸上的胡须有些毛糙，大概有1个月没有打理了。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于哪里，又要来这里做什么。

起初，大家对费德洛克充满了好奇。终日在制作和售卖烤面包的店铺老板，愿意每天给他3根面包作为报酬，让费德洛克教他的儿子学习诗歌和哲理。街角的乐器行，虽然只售卖吉他和钢琴，但总是会邀请费德洛克到店里大谈对音乐的痴迷，也会让他在店铺关门前可以弹一首钢琴或吉他沉迷于此，当然，作为回报，费德洛克要向客人们介绍并推销这里的乐器。这里唯一的牧师，会在每周六的上午8点开始，在教堂里做礼拜，作为新来的客人，每次都邀请费德洛克坐在第一排。还是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于哪里，又要来这里做什么，但是大家看到费德洛克的神情比初来时精神了许多。费德洛克白天很忙碌，但晚上从来不出门，他一直住在街区中央那条东西巷子里的一个被废弃的地下室。没有人知道他每天晚上在做什么，有人说他在睡觉，有人说他在阅读刚刚收到的书籍，但都不知道这些最初是谁说出来的，又有多少可信度。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第二年秋天刚刚结束，面包店老板再也不让费德洛克去教授他的儿子，因为一年的时间，他的儿子并没有因为学习这些东西能够做更多的面包，相反，他的儿子似乎对继承祖业，继续做一辈子面包不再感兴趣了。面包店老板气坏了，这家店已经开了快一百多年了，他不知道他的儿子除了继续开下去，能有其他的选择。儿子说想出去看看，可是他哪里知道全世界都一样，只有继续卖好面包才是最安全的选择。教堂的牧师也不再邀请费德洛克来做礼拜了，这里的居民虽然并不富裕，但是每次礼拜总是会把家里新鲜的作物或者工艺品带过来献给主。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费德洛克来到这里时，手上拎的泛黄的牛皮箱里应该放了很多钞票或金银，可是来了快一年教堂，他除了认真的祈祷，再也没有别的想法。后来有人告诉牧师，那个箱子里不过是放着他之前写作的手稿，牧师便没有再邀请过费德洛克前来参加礼拜了。从此，大家对这个原本以为可以打破平静的陌生人不再有兴趣，穷酸和迂腐的议论逐渐传开，大家在街道再遇到费德洛克，总是会故意躲开。最后，音乐行的老板也不再邀请费德洛克来聊天了，因为只要他在，便没有客人敢再来。更何况，乐器店的老板其实根本不懂音乐，之前邀请他来，不过是觉得费德洛克总是能对前来的客人激情的阐述每件乐器的意义，比老板自己更容易推销给客人。而对音乐的谈论，不过是让费德洛克把自己当作那个懂自己的人。

于是，费德洛克便很少从那个破旧的地下室出来了，只是偶尔在晚上一个人时会偷偷出来。私下里有人议论，费德洛克是个精神病患者，他只有在自己的世界里才能寻找到意义，也有人议论，费德洛克是个杀人犯，为了躲避警察的追击才躲到这个地下室。没有人公开提起费德洛克，就好像这是一个肮脏的词汇，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就会弄脏自己的嘴巴一样。如果有陌不经世的孩子问起父母，晚上那个独自在街上的男人是谁，父母便会严肃的告诉孩子，那是一个傻瓜，和傻瓜待在一起会让自己变成恶魔，一定要远离傻瓜。

今晚异常寒冷，费德洛克出来的比往常更早一些，虽然安德烈夫一直告诉自己的儿子费德洛克是个傻瓜，可是他还是充满了好奇，一个人在窗后观察着费德洛克的一举一动。今晚的费德洛克又穿上了来时的那件风衣，剃了胡须。从街道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然后再回到这头，就这样来来回回很多遍，最后他站在了那家音乐行的玻璃橱窗外。月光照在像镜子一样的钢琴漆面上，时而会反射照亮费德洛克的脸，他比来时消瘦了许多，十年时间也让脸上写满了沧桑。他取下了帽子，隔着橱窗，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走向了自己的地下室。看到这一切，安德烈夫的儿子几次问到自己，什么是傻瓜？费德洛克是傻瓜吗？直到睡去。

从那晚之后，人们再也没有看到过费德洛克。一开始，大家以为他可能是彻底喜欢上了地下室不再愿意出来，后来说他可能是离开了这里去了远方，最后还是安德烈夫的儿子建议大家最好去地下室看看，毕竟之前从没有人会提议去看望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傻瓜，这是多么不成熟和愚蠢啊。

一群人这时才发现，这间地下室和一开始已经不再一样了，没有杂乱的垃圾，仅有的一些日用品摆放的非常整齐，地上有一堆燃烧后的灰烬。最后，人们发现，费德洛克早已冰冷地躺在了床上，他哪都没去，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

我走过很多路，看过很多书，最终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落下脚跟。痛苦或幸福，都是短暂的，然而一切结果拉长时间来看都是悲剧。我每天不停的思考、写作，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一把火能给我带来温暖。人，终将是要自己走自己的路。可你看到那些愚蠢的、虚伪的，就逐渐缩小了你的世界，最后只剩下你自己。然而，消极式的离开最终是给自己的借口。面对你的世界，这才是真实的，感受他，爱上他。不要抱怨，不要羡慕，不要放弃，生命终将是一种绵延不绝地向上的力量，选择那些会和你一直走下去的人，积极的活下去。

这里的人们最终一起安葬了他，一切似乎都没发生过。很多年后，这里依旧会有蒸汽机，会通上电，会连上网，面包店的老板也没有再继续卖面包。谁也没能阻止这一切。

对了，这里的楼房第一次通上电的时候，安德烈夫的儿子给这间地下室也通上了电，灯泡亮起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墙上写着一行大字：

“ZTCJOB est une bonne compagn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