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生死之约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61期“约”专题活动。
深秋的清晨，凉风习习，裹挟着潮湿的霜气将寒意扑在面颊上。路边枯黄的野草左右摇晃着身体，随着风来风止翻卷出波浪。欧阳智翃骑着一匹黝黑的骏马，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不拉缰绳、不抽鞭子，任由马儿朝前信步地走。
天刚发白，他就被父亲赶出了院门，马儿领着他已走了半个时辰，也才走出了五里路。他身后不远处悄悄跟着他的下人们，时不时躲入草丛，不敢跟得他太近。他抬头看看挂在山顶的朝阳，一轮红晕射出金光，他伸手抓了几次，潮湿的空气里抓不住金色的光。欧阳智翃叹了口气，世事不可抓摸。
昨晚之前，欧阳智翃还只是一个浪荡公子，每天练会儿武，偶尔读点书，平常悄悄溜出院子跑上五六里泥泞路来到镇子大街上，裹上头巾盖住脸，遛个弯儿，吃几个炸串，再去青楼吃几口拍黄瓜，喝上几口小酒，看着没穿外衣的女子扭几扭身体，跳上一曲，或清歌一首。天黑之前摸回天啸帮所在的大院即可，日子有多逍遥就有多逍遥。
今日凌晨，准确地说是半夜子时，欧阳智翃被父亲叫醒，迷迷糊糊中被带到大厅，黑压压的一群人满脸怒容，有的胳膊上缠着布条，有的腰间缠着白布，有的腿上扎着绷带，还有的头上缠着白布。他揉揉眼，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成了众人的焦点，成了天啸帮的希望。他要代表欧阳家族统领的天啸帮去打一架。输了，帮里一百多号人或被解散，或被被追杀，或被压迫当孙子，总之苦日子要来了。如果赢了，就能吃掉地圣帮的地盘，抓他们来做苦力，吃掉他们赚钱的营生，总之好处多多。归总一句话：输了万劫不复，赢了好处多多。
大厅里吵吵嚷嚷的，有激烈喊打喊杀的，也有小声说要注意分寸的，还有一些人至始至终没说话，但那些人的眼神像要吃人一样。
欧阳智翃被他们眼神瞧着，不知所措，他很想说如果不打行不行，但嘴巴张不开，即使张开了也不敢说这句话，说出来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他们的唾沫淹死。
父亲欧阳贤张罗着在大厅带着他跟几个帮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敬了几杯酒，而后匆匆地来到大厅后的密室，父子两相对而坐。
“为父思来想去，只有你能帮天啸帮解除这次危机。”欧阳贤严肃地脸上挤出一丝希冀。
“要我做什么？”“你代表天啸帮去打一架！”“如果死了呢，不要亲儿子了？”
“如果天啸帮完蛋了，不要说你，我是第一个要死的人，还有帮里一百多号人！”说完欧阳贤抿嘴闭眼口咽唾沫，深呼吸一口。
欧阳智翃头皮发麻，不由得问道：“我能当此任嘛？”“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欧阳贤语气坚决，不容反驳。欧阳智翃听到这话立即想离家出走。
“能派武功比我厉害的轻壮少年去嘛？”欧阳智翃不死心追问道。父亲摇摇头。
“能不打吗？”欧阳智翃再问道。“现在是不得不打？”“为什么？”
“你看到大厅里的那些叔叔伯伯，还有师兄师弟，个个带伤，天啸帮里能打的不是死了，就是带伤的。他们打不动了！”欧阳贤眼里含着泪说道。
“不能停下来嘛？跟地圣帮商量一下吧，休战不可以吗？”“嘘！”欧阳贤慌忙伸出手捂住欧阳智翃的嘴，这话可不能让大厅里的人听见。不然会被活活打死，父亲我也会被口水淹死。
欧阳智翃终于认清了现实，静下心来听父亲讲来龙去脉。
这次天啸帮和地圣帮两个帮派只能各派一人出战，由镇子上出名的神医琅琊慧主持比武，两帮一决输赢，不许反悔。两帮任何人士如有反悔者，或暗中偷袭使坏者，一律不治伤，不给药，让其自生自灭。
“地圣帮也听他的？”欧阳智翃好奇地问道。“必须得听啊，他们比我们好不了多少，能动的都是带伤的，不能动的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就是永远躺着的！”欧阳贤无奈地回道，“神医曾救过我，也是上官宏的救命恩人。恩人出面，得给这个面子。”
天啸帮和地圣帮近百人你来我往大战几十场，见面就开打，早已不讲理由，直到没人能站起来为止。半年来，死伤无数。伤者都要去神医琅琊慧处医治。三天前，两帮伤者搀扶着在琅琊神医医馆门口相遇，又干了起来。琅琊慧神医一怒之下，说不给两帮伤者医治，不给药，除非听他调解两帮恩怨。
两帮数十伤者虽说气愤不已，都想再敲对方几拐杖，再锤几拳头。可琅琊神医发话了，大家忍着痛想着如果没有医治，没有药物，就要残废后半生。要去其他镇子寻医问药，远水解不了近渴，病痛可拖不起。无奈之下，两帮家主欧阳贤和上官宏不得已召集帮众商议，同意了神医琅琊慧居中协调。
琅琊慧给出一个简单的方略：两帮家主各派一名家人代表各自帮派，在镇中乌龟石上一决高下，比文比武都行，谁输了听对方十年。两位家主还想讨价还价，十年太长，不如三年。琅琊慧直接赶他们走，两位家主才软下来，同意了一决高下定十年运气。
欧阳智翃听得父亲如此说，眉毛上挑了几下，心里有数了。他拍着胸脯说，保证不输！
父亲哪里放心得下，当面上鼓励了一番，文来文对，武来胳膊扛着打回去，背后早已悄悄地安排还有行动能力的几个高手暗中保护他，如有性命之忧时及时出手，毕竟是亲儿子，能救得半条命也比收尸强。
上官家有一儿一女，欧阳贤肯定地圣帮派出上官家的大公子上官宇来战。其人是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无恶不作，行事心狠手辣，曾经当街羞辱一女子，扒掉衣服，再用柳条抽打，女子挣脱开逃跑，他放出狼狗去追，女子最后撞上墙角而死。他还走过去用手指黏上鲜红的血放入口中舔舐。引得围观的众人侧目。此后，普通人见着他都绕道走。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没听到上官宇的消息，不知跑哪去了。也听说上官家主上官宏有先见之明提前找师傅去训练上官宇了。欧阳贤心里七上八下的，上官家真派上官宇来出战，只怕儿子凶多吉少。
欧阳智翃慢悠悠地走着，后面跟着的人都替他着急，又不敢去催促他，难道是要催他去死啊？约定的是午时要到乌龟石，不知能不能走到。迟到了可是直接算输的。他们也只能干着急，由着少主的性子慢慢走。
一个时辰之后，欧阳智翃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回头一看，是一个侍候他的仆人石原追了上来。“难道是父亲回心转意，要派别人去嘛？”欧阳智翃心里想着。哪知仆人高喊：“信，信，少主是信！”
欧阳智翃撇了撇嘴，伸手接过仆人石原递过来的一个木盒，解开木盒锁口封印，打开盖子一看，一块红布上有一封信，拆开信封一看，纸上几行娟秀的字，他看完后双手一搓，想将信丢到地上，又觉不妥，直接塞进嘴里。石原惊讶地看着少主不可思议的举动。欧阳智翃背过身，将木盒里的红布和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塞进怀里。
“原子，你回吧！我要得胜了，给你记一功！”将木盒朝仆人石原一抛，然后双腿一紧夹马腹，轻喝一声，马得儿了得儿了地跑起来。石原慌忙接住木盒，还没来得及说“祝少主旗开得胜”的吉祥话，欧阳智翃已跑了很远了。跟着他身后的几个高手立即提起脚步追了上去。
远远地看到了一座木桥，木桥旁边河中心有一块扁圆型的巨石，巨石足有三丈长两丈宽。巨石上面很平整，是一块天然的比试台。这就是乌龟石了。
神医琅琊慧穿着一身青衣独自站在木桥中间。河的两岸早围满了人，一边是欧阳家的天啸帮帮众，另一边是上官家的地圣帮帮众。少许看热闹的人，站得远远地。
乌龟石上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头戴一顶黑色斗笠，盖住了面孔，脸上还用围巾围着，只露出两只眼睛。
欧阳智翃到了河边，翻身下马，走向木桥。
地圣帮帮众开始起哄，“胆小鬼，磨磨唧唧的，等你好半天了。”“打死你，喂乌龟！”
天啸帮帮众立即高声反驳，“叫喳喳作甚，早来早投胎！”
“休得鼓噪！”神医琅琊慧大喝一声，两岸的人都安静下来。“午时差两刻，没迟到。人到了，比武要开始了。”
欧阳智翃走到木桥中间，朝乌龟石一跃而下，稳稳地站住。
“现在比武开始，没有任何限制，一方倒下起不来算输。刀剑无眼，生死由命。”神医高声喊道。
河两岸帮众又开始喊叫，“欧阳少主加油，劈死上官小儿！”“上官少主加油，捏死欧阳家的小虫子！”
“休得鼓噪！”神医琅琊慧大喝一声，两岸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乌龟石上的两人慢慢走近。
欧阳智翃扭头问了一句神医：“今天的任何结果，你都作证？”神医琅琊慧点点头回道：“那是当然，一切结果我都见证！”“那好！”
欧阳智翃快走到乌龟石中间停了下来，上官家的黑衣人也昂首阔步走过来。两人相距五尺远站定。
欧阳智翃突然伸出右手，朝黑衣人使出二指禅。上官家的急忙挥出右掌护住胸前，在空中翻掌为爪，形似刚劲的虎爪，扫向欧阳智翃。两人出招完，身体并未接触，却向后微缩，脚步踉踉跄跄地各自退回两步。
神医琅琊慧看得目瞪口呆，河两岸围观的帮众都瞪大眼睛看着乌龟石上的两人。隔空伤人，这是在比拼内力啊！小小年纪，两人内力如此深厚了！难得难得！可惜了，今天是生死之战，只有一人能活下来。有人在暗自叹息。
上官家的黑衣人握紧拳头，上前踏出半步，将拳头平推出来。欧阳智翃也立即接招，腿脚成弓状，平推出拳头。两人上身一抖，头朝后一仰，随即脚步乱了。黑衣人后退半步，欧阳智翃退了三步。
围观的人有人出声点评了：两人比拼内力，第一招旗鼓相当，第二招欧阳家的虫子多退了两步，稍逊一筹。
两人稳住身形，欧阳智翃深呼吸一口，身体一沉站成牢牢的马步，双臂在胸前挥舞，左手变招为虎爪，直取黑衣人面孔。黑衣人毫不示弱，快速吐纳一次，右手挥起半路变成二指禅直搓欧阳智翃双眼。
欧阳智翃脸色大变，右手挥起在面前乱舞，似要挡住黑衣人的攻击。黑衣人哈哈大笑，挥起左手乱舞，向后退了一步。欧阳智翃也后退半步，嘿嘿地干笑起来。
天啸帮众人心里一紧，上官家的占上风了！地圣帮帮众脸上现出笑容。神医琅琊慧却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两人停止了笑，刷刷两声各自拔出宝剑，抬手平举长剑，剑尖直指对方咽喉。
终于真刀真枪地干上了！众人瞪大眼看着乌龟石上决战的两人，纷纷举起拳头为自家少主大气鼓劲。
欧阳智翃和黑衣人同时大喝一声“杀”，脚步一蹬身体直冲向对方。
“噗！”“噗！”两声，眨眼间，两柄长剑直刺进对方心口，随着两声“啊”“啊”声，两股鲜血喷出来，洒了一地。
“啊！”两岸的人同时尖叫起来，明明上官家的黑衣人更胜一筹，怎么一出剑两人同时刺中心窝。有人跳将起来要冲到木桥上要飞到巨石上。
神医琅琊慧大喝一声：“稍安勿躁，待我查看！”
慑于神医的威压，众人群情激奋，却不敢上前。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抱住了对方的肩膀，倒在乌龟石上。
神医琅琊慧飞身跳上乌龟石，快步走到欧阳智翃和黑衣人身旁，两人紧紧地抱着对方，两只长剑稳稳地扎在心窝，没及剑柄。来不及救了！琅琊慧咬着嘴唇，身体微颤，怎么会是这个结果？
琅琊慧深吸一口气，踩着鲜红的血，俯身去探两人的鼻息。奇怪，两人还有呼吸！他正疑惑之际，没注意到他的衣襟已被欧阳智翃的脚压住。
他抬起头，看着两岸天啸帮和地圣帮的帮众激愤的脸和挥舞着的拳头，不知如何是好。这次当中间协调人搞砸了！
他正要抬脚离开，躺在地上的两人突然翻身坐起，吓得琅琊慧后退一步，抬脚想走，怎奈衣襟被压着走不动。
待琅琊慧站稳定定神，欧阳智翃和黑衣人却同时朝他跪下去，口中大呼：“拜谢恩公神医！”
琅琊慧呆立当场。两岸围观的帮众也瞪着眼看着乌龟石上诡异的一幕。
只见两人迅速脱掉外衣，露出一身红色衣裳。欧阳智翃微微一笑，黑衣人伸手摘掉脸上的围巾，摘掉头上的斗笠，头轻轻地摇，一头秀发铺散开来。她伸手往后一拢头发。
琅琊慧看清了，分明是一个女子。“你是？”琅琊慧哆哆嗦嗦地问道。
“小女子是上官婉儿，上官宏是我爹！”她朱唇轻启。琅琊慧听后嘴开始裂开，惊愕的脸上慢慢堆起笑意，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本以为是大公子出战呢！”
“我不可以为父亲分忧吗？”上官婉儿笑问道。
“当然可以，巾帼不让须眉！”琅琊慧频频点头，“你们的伤？”
“无大碍！”欧阳智翃和上官婉儿同时回答道。
琅琊慧伸手要扶起二人，两人却又拜服下去。
“请恩公与我二人证婚！”欧阳智翃请求道。
“证婚？”琅琊慧怀疑听错了，重复了一下。
“对，请恩公与我二人证婚。”欧阳智翃跪着直起身体，恳切地说道，“我与上官婉儿早在两年前相遇，互生爱慕，怎奈天啸帮和地圣帮水火不容，天天厮杀，我们无法见面，只得用书信倾诉思念。本想着思念到死，没想到神医您想调停两个帮派的恩怨，只出一人代表帮派比武。于是我就想到只有我们两人来比武，不管是死是活，总归能见面，在两个帮派的注目中，在神医您的见证下，我们也要结一次婚！”
“神医恩公，情非得已，多有得罪，请恕罪。”上官婉儿连忙给琅琊慧道歉。
“甚好，甚好！”琅琊慧仰天长啸。他连忙搀扶起二人，双眼含泪，高声喊道：“天意啊，天意啊！”他顿了顿，继续喊道：“欧阳智翃和上官婉儿两人代表天啸帮和地圣帮比武，现在我宣布结果！”
众人在吵吵嚷嚷中安静下来。“请两派家主！”琅琊慧朝欧阳贤和上官宏招手。两人板着面孔从人堆里走出来，来到木桥上。
“两个人打为平手！”琅琊慧高声喊道。
“平手？怎么可能？”“不行，不能认这个结果！”人群里有人高喊。欧阳贤和上官宏却没吭声，他们不在意琅琊慧宣布的结果，而是看着站在乌龟石上的两人发懵。
“两位家主已确认结果！”不等欧阳贤和上官宏回话，琅琊慧又高声宣布道。众人见家主没说话，吵吵嚷嚷声音也小了下去。
“最后，我还要办一件事！”琅琊慧的喊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苍天为证，青山不移，绿水长青，在天啸帮和地圣帮比武和解的乌龟石上，在欧阳贤和上官宏两位家主面前，欧阳智翃和上官婉儿两个相爱的人结为夫妻！”
“夫妻？”人群里像一瓢水倒入油锅炸了起来。两家仇人，结为夫妻？
欧阳贤和上官宏脸变绿了，还在不停地抽动。神医，你这是玩大了！两人目光凶狠地盯着神医琅琊慧，要吃了他一样。
琅琊慧抹了一把下巴，轻笑道：“是战是和，你们选！二人本相互爱慕，我这只是顺水推舟，锦上添花！”
两位家主闭上了眼，欧阳贤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睁眼抬手对琅琊慧作揖，“但听神医吩咐！”话音刚落，上官宏也抬手作礼，“听神医的！”
“好！”琅琊慧抖擞精神，大喊起来：“欧阳智翃和上官婉儿，一拜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