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冤孽》长篇爱情小说‖连载长篇小说

冤孽(8)

2017-07-09  本文已影响4人  ZHANG顽石点头

元月九日,一年最冷的时候,我离开学校前的最后一夜,我像疯狗一样,满校园乱跑乱窜!

路灯朦朦胧胧,我行色匆匆,忙着交接班——该交待的交待,该告别的告别!

我如释重负,解放了,自由了,呼吸也格外顺畅——

再也不用担心,她秋波的蛊惑,幽幽体香的催眠;再也不用咬紧牙关,推开她的香吻,拒绝她的拥抱;还有那心醉神迷的悄声细语!

我道德上没有污点,良心上没有瑕疵。我对得起几乎所有的人,唯独她例外。辜负了最不应该辜负的人,负心、薄幸?

哲学家说,爱情的本质,就是超越——超越平庸(勃朗宁夫妇),超越性别(同性恋),超越种族(人狐恋)。

爱情,还能超越生死(人鬼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汤显祖说,“情由心生,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情非之至也!”

至于距离、年龄、地位的差异,在爱情面前,不值一提。

爱情,甚至能超越生命与非生命的界限!塞浦路斯的皮格马利翁,雕刻了一座美丽的象牙少女像。在夜以继日的工作中,他把全部的精力、热情、爱恋都赋予了这座雕像。像对待自己的妻子那样抚爱她,装扮她,为她起名加拉泰亚,乞求她成为自己的妻子。结果,冰冷的雕像有了温度、有了生命,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后来,他们结成了夫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我却什么也超越不了,辗转在红尘俗世,受困于清规戒律。到底害怕什么呢?是什么牵绊着我,让我不敢拥抱爱情、无法飞升呢?

前几天下过一场雪,全化了。天很黑,刮着北风,很冷,刺骨、咬人。

路上没有行人,钻进了热被窝里。值日的老师和领导,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地行走!

刚刚上厕所的黄建华,见我连走带路,嘲笑道,“嘛时候了?鸡进圈、狗钻窝了!挺欢实的,闹得鸡飞狗跳,日理万机呀?芝麻绿豆大的官都不算,不用扬鞭自奋蹄,死了才歇息?你干活,别人拿好处,图啥?”

听他数落,反而感觉很舒服。我停下了脚步。

他搬着指头,细数我的“职务”——团委书记、政教副主任、学生科副科长、教研组长,更不提附属机构的,或“自我加冕的”(社团),或临时的(代理班主任)。

“十一个,一双手不够用!想只手撑天?你的手大得过如来吗,如来也做不到!干坡上的螺蛳——死眼子,死做、做死,显得其他人在混点,尸位素餐。不打击报复你够宽容了,谁同情你?”

“离了你,成人中专就不转了?到外面好好歇歇吧,一年四季、一天到晚穷忙,真不累?”

他哼起了——“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暗示我,不要辜负刘永芳。

“好哥们儿,谢谢你!”我心里说。但表面上装作没听见,“对不起,真有事,以后聊。”

他为我好,我还不领情。他曾指责我,像个小脚婆婆,迈不开步子。“要是我,就和她私奔。你这种工蚁的生活,纯粹自我牺牲的职位,有什么好留恋的?”

我身心撕裂,灵肉分离,很虚伪,很压抑,也很受罪!

我跨上校园东路。放眼望去,只有几棵雪松青枝绿叶。灰色的天,黑色的地,草枯、花残、树秃,一片萧条。严冬,显示出它的残酷与无情。我对她不是一样吗?

我不想离开校园,离开“家”,离开她,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干自己不喜欢的事。

“沙沙沙”,树叶在晃动,在响。黑暗中,突然从花坛里冒出一个人,张开双臂,站在我的前面,拦住我。

红色的羽绒服,像一团火。

我站住了,陈秀华!

她不声不响地,急切地,塞给我一个本子。

触到她的手指,我一惊,冰冷冰冷的。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呼出的热气变成白雾。单薄,孱弱,抵抗不住寒风的侵袭!在树丛中、花坛里,蹲守了多长时间?

真傻!

我鼻子一酸,不知道说什么,接过她东西,傻傻地站在那里。

她愣了一下。然后,低着头,捂着脸,害臊地跑了。跑了几米远,扭过头望了我一眼。然后,跑到J排寝室那儿。那团红色,才从我视网膜上消失。

我一溜小跑回到寝室,一本精美的笔记本,粉丝色的,系着浅紫色的丝带。夹着一封信、一张她的半身彩照,几瓣干枯的荷花花瓣,几缕花蕊、花丝。除了若隐若现的花香,还有香水的味道。扉页抄着一首诗:

我    一朵盛开的夏荷

多希望

你能看见现在的我

风霜还不曾来侵蚀

秋雨还未曾滴落

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

我已亭亭 不忧 亦不惧

现在 正是最美丽的时刻

第二页,是她写的、赠给张明的一首诗——《勿忘我》,落款是“梦明”(梦中情人张明)!我记起来了,《湖畔》上常常见到这个笔名,曾经让我琢磨了好一阵子。

门缝里,插着一张便笺,“别忘了,我们的吻;别忘了,你说过的,我爱你!”

一个鲜红的唇印,一个被箭射中的红心。刘永芳的,不署名我也知道。连“艾明”(我爱张明)也忘了,这是她的笔名。我心惊肉跳!

门缝下也塞进了一封信,躺在地板上,也没有署名。文字娟秀,画着一束红梅。肯定不是唐梅,她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趣,也没有这个素养。哪个胆小的女孩呢?

厚厚的一札,上十页。

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景:一会儿是阳春三月,虞美人花海,蝴蝶兰花丛,桃花林中的花瓣雨;一会儿是相思河畔,一男一女并肩放风筝,河滩上追逐,绿草如茵,芳香飘逸……

我想得出画面:河畔踏青,花海漫步……想不出人面。

一些一本正经的胡话:“人生分成两段,邂逅你以前和以后;人群分成两类,你和其余的人。因你,我体验到青春的甜蜜;因你,我芳心暗许,情窦初开。”

她问我,“这一切,发生在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你记得吗?”

谁?

参加的群团、社团活动太多了,学校叫梅的女孩太多了。费脑汁猜了几个,都不像,我索性放弃了,不再打哑谜,猜哑谜。

我随意放弃的,忘记的,践踏的,却是一颗痴爱我的心——有温度,在跳荡!我这么健忘,她知道了,该多么伤心啊,眼睛红肿,目光无神,脸上泪痕,手上抓痕!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怕她来了,拉拉扯扯、挨挨擦擦,最后一晚,离别之夜,情绪容易失控!孤男寡女,心心相印,暗生情愫,互通款曲,一旦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后悔莫及。

我没在寝室呆多久,就熄了灯,冒寒往外跑。夜色更暗了,北风还在呼啸!

冲动是魔鬼,在这个特别值得留恋的时刻,谁都会失去理智的,或偶尔迷失。趁清醒,赶紧离开!

叶方刚原来讨厌她,如今转过弯来了,“张明,她是你的福气,别撒手。你并不俗气,不要被陈规陋习缚住手脚,放弃幸福!听从你内心的呼唤吧!”并套用《冰山上的来客》中的一句台词,“张明,冲!”

“刘校长将退居二线,学校推荐你填空。你爱惜自己的羽毛,我理解。虚名和真爱,孰轻孰重,好好掂量掂量!只怕当局口惠实不至,引诱你玩命干,事后置之不理!”

我打算去叶方刚那里,和他聊天,打发这段时光。

不凑巧,他寝室里传来一个女孩的笑声,扑嗤扑嗤扑嗤,唐梅?像,又不像!

我悄悄地退回来。

外面更冷了,北风逐渐加大,校园冷冷清清的,除了风声,树叶声,一点人声也没有。我不敢逛太久,怕感冒。

忽然,谁家打开了VCD,飘来了卓依婷的——“潮湿的心”,刘永芳在我耳边唱过,流着泪唱过。接着,“爱一个人真的好难”,还是卓依婷!

我停了下来。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

“爱是什么,什么是爱?我爱谁,谁爱我?”

这时,眼前两个人影晃悠,像剪刀一样,一分一合,一合一分。

我踅到花坛里,蹲下身子,屏气凝神。

女的是万琴,男的呢,好像普通班的某个学生。好像在交换书籍、吉他和其它东西。

光线太暗,离得太远,看得不太真切。

我慢慢往后退,怕撞破他们的好事。悄无声息的,免得迎面相撞,惊飞了鸳鸯。

我退回到寝室,不敢开灯,摸黑坐到床头,搭上被子,和衣假寐。任黑暗包围我,吞噬我。

据说,最后的时刻,容易激情四射、热血澎湃,上演最后的“疯狂”;告别的时候,容易冲破感情的堤坝,给彼此留下念想!

不一会儿,她的脚步声响了,由远至近,在门前停了,站住了!耳朵贴着门扇听声音,看我是不是睡了,有没有鼾声。没像以往那样敲门。

她听了好一会儿。

我屏住呼吸,生怕弄出什么动静。心脏狂乱地跳动,憋屈、潮热。隔着门窗,也听得到她急促的呼吸,闻得到她醉人的幽香。

她嘤嘤地哭起来了,一滴,一滴,又一滴!我似乎听到了清晰的落泪声。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一个世纪,脚步声渐远渐小,听不见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腿麻木,起身时,差点跌倒了。刚才差点憋不住,喊她进来,避避风,躲躲寒……

“发乎情,止乎礼!”我做不到。不解风情、心如枯井,我也做不到。只有眼不见、心不烦。

天从人愿!

正当我纠结、抓狂,想着如何跳出“怨缠井”时,元月三日,接到市委组织部通知,参加江汉市委扶贫工作队,一年或两年,时间视工作进度、任务完成的好坏而定。

元旦一过,便要离开这群“疯狂的”女生了,离开她了。我心中曾经补上了缺口,又掉了!

元月九日,最后的晚餐。在学校食堂会客厅,年青教师给我饯行。

大家郁郁寡欢,喝酒时,气氛凝重、沉闷,格外伤感。比天气还冷!

邓军强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你走了,我们没有主心骨,没有核心了,搞么活动,没人组织。到时候,不热闹哦……”

他不再慷慨激昂了!

叶方刚接过话茬,“你在时,我讨厌你卖力干,拼命干。你说走就走了,我们失去了热源,拔凉拔凉的。胡家兵那小子,比冰还冷……”

他杯子没端,眼神乏力。以往聚餐,他碰杯碰得脆响,一口一杯,先干为敬。喝完后扫视一圈,把杯子底一亮。“一滴不剩!”然后挨着顺序一个一个地催,“该你了,干!你,别喝一半,洒一半,酒是粮食之精华,爱惜一点!喂,你,别磨磨唧唧,快干了!”

我忍不住了,“怎么啦,都像娘们儿?完成得顺利,一年,甚至半年!我也舍不得你们,难兄难弟们,一定抽时间回来,与你们相聚!”

黄建华说:“别见了新人忘旧人,两个‘芳’选一个,快定下来。名花虽有主,也怕人松土。要亲则亲,要抱则抱。前怕狼,后怕虎。想那么多干嘛?”

“多少人盯着呢”,康明江说,“比如李色,可不是善茬!”

“我不会让他乱来的,哥,你放心!”齐建军说,“这样才色兼备的俏佳人,谁不垂涎欲滴?但有我在,不会让他得逞的!”

“还有我!”

“我!”

“我!”

他们纷纷表态,替我看好刘永芳,为她保驾护航。这原本是我做的事!

“谢谢!谢谢兄弟们!”我流着说,哽咽了。

我举起酒杯,和他们一一碰杯,“来,来一个大团圆,干了这最后一口酒!”

带着心上人的眼泪和暗恋者的祈祷,带着兄弟们的承诺,我离开了成人中专,奔赴经济建设的主战场。

别了,我的恋人;别了,我的兄弟们;别了,我的学校,我的家!

参加完一周培训,签订好责任状,元月十日,我们一行四人,来到了贫穷、偏远的群英乡胜利村。

来之前,我了解到,胜利村位于三市交界处,三不管的“死角”——“西北利亚”,距三个县城都很远,经济落后,民风剽悍。

村里没通电话,一条又窄又烂土路,拐弯抹角通到乡里。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

十日中午,在乡里参加完乡村干部会议,吃过晚饭,黄昏时,才到胜利村,“同吃、同住、同劳动”一到两年的地方。我大吃一惊,太落后,太穷困了,担心完成不了交给我们小组的任务。

车子行驶途中,满天灰尘一路伴随。停车时,车顶上已被灰尘覆盖。我们脸、头发、衣服,一拍打,灰尘往下直落。可能是干旱太久了吧?一路坎坷,一路颠簸,我的头好几次撞到了车顶。还有一次,被掀到座位下面。

“要致富,先修路”,我直觉这是第一要务。

一路走,一路观察,有几家没接上电,点煤油灯,一灯如豆,满身煤油味。房子普遍低矮、破旧。时见土坯房,盖着茅草,屋顶长出了青草。除了刚结婚的家庭——红“囍”字、红对联,看不到电视。仿佛从千禧年,穿越到了古代。

我看到,四五岁的小孩穿着开裆裤,孩子多的家庭大娃照顾小娃。后来,陆续了解到,适龄儿童入学率低,辍学率高,初中未毕业就外出打工。半大的孩子在地上打滚,灰头土脸。

嫁出去的姑娘多,娶进来的媳妇少,不久又飞了、走了、离了。还有几家三代光棍,性别比例严重失调,被戏称“光棍村”。

书记、村长年过六旬,两个小老头,干瘦干瘦,衣服相当旧。思想停留在市场经济前,村里两大姓——周、金的大房头,人多势众。

见面、握手,金书记喊我“老张”。我连忙纠正,“喊我小张,或张老师”。

忙碌立即开始,头几天就忙得不可开交——政策宣传(村组干部和党员会),刷标语,广播宣讲;到村、到组、到户,调查走访,和村组干部一起讨论、制定工作计划……

我累到不行,忘记了感情的困惑与纠结,忘记了她们。

第一,村级财物清理。有好多年没做这件事了,群众意见很多。第四天开始,经过三天忙碌,查出会计周天祥贪污挪用公款、打白条等情况。群众反响很大。

杨组长找他谈话后,准备公示。公示前一天的晚上,二十九岁的他,在村后小树林上吊,被村民撞到,救下了。

见到他时,又瘦又黄,胡子拉碴,衣服半新不旧,穿着一双解放鞋,上面还有泥巴。脖子上的勒痕还在,红红的,开始泛青变紫了。低着头,身子斜靠在椅子上。可见家境不太好,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

他妈妈带头。老婆左手牵着女儿、右手抱着儿子跟着,跌跌撞撞跑到工作组驻地,哭着、喊着,求放过他。她蓬头垢面,披头散发,一身粗布衣服,没有半点时尚饰品。估计二十五六岁。看得出,胜利村普遍的穷困。

头发花白的老太婆,不休不止,哼了一个多小时,没说过一句话。嗓子嘶哑,最后发不出声。

周天祥老婆告诉我,他是遗腹子,独苗。是婆婆一手拉扯大的,为了他,没有再嫁人。高中毕业未考上大学,回村当上会计。处罚他,怕他一时想不开,“走了近路(寻短见)”,婆婆也活不成,天就塌下来了。

望着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畏畏缩缩的一家人,我鼻子一酸。

杨组长说:“回去睡觉吧,明天早晨答复你们!”打发走这家人,已深夜一点。立刻喊来书记、村长,开一个临时会议。讨论决定,免除会计职务,一年内补齐公款,不移送司法机关。这时,已深夜两点四十。

“喔喔喔”,鸡叫了,不知头遍,还是二遍?狗子跟着狂吠。

我呵欠连连,沾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传达决定时,周老太婆同意了,白发在空中飘,颤颤巍巍的。周天祥点头(他颈项勒痕还在),不再寻死觅活了。

他的老婆呢,红眼睛,黑眼圈,泪流满面,又破啼而笑,回望着身后的两个孩子。

第二,民主选举村委会。确定候选人时,出了一件大事。周书记兄弟五人,他老大,老五今年二十八,因打架斗殴,坐了三年牢,释放不久,“寡孤条(单身汉)”。我见过一面,他一身横肉,眼冒凶光,五大三粗,说话很冲。

听说村级班子选举,他对周书记说:“大哥,当了这么多年书记,该让一让了。”

“给谁?”

“我。”

“笑话,你不是党员,怎么当书记?”

“书记让给姓金的,我当村长。”

“不行!民主选举,公开投票。哪个选你?再说吧,村长最好也是党员。”

“让不让是你的事,选不选得上是我的事。你提议我为候选人,其余的事我搞定。”

“不行!违规违法的事,打死也不做。再说,我说了也不算。”

“一妈所吊,才喊你一声大哥。但我的拳头认不得大哥!”

“老幺,打死我,也不同意!”

“话撂这里了,三天后看结果。”

“不需三天,现在就告诉你,不行!”

“那好,等着!”

村党员、干部会上,商量候选人名单时,周书记主动提出,辞去支书一职,让给年青、有闯劲的人。大多数人不同意。有人提议,老大辞去书记,老幺作村长候选人。

他腾地站起来,“别拿村干部不当人。”

选举结束那天晚上,周老幺邀约十二三个小青年,手拿砍刀,气势汹汹闯入周老大家,乱打乱砸。老幺抓住老大,朝他肚子,狠狠地捅了一刀。他鲜血喷射,捂住伤口,叫儿子报警。

他妈慌了,怕事情闹大,求老大私了。

“妈,不是私了的事!他今天用刀捅我,说不定明天杀人。私了,会纵容他做出更可怕的事,走上绝路!”

几天后,在武昌火车站,警察抓住了四处逃窜的周老幺。

第三,修建村级公路。一个老大难问题,换了几届班子也没办成。筹钱并非第一难,关键是公路扩展,裁弯取直(原先十里,可缩到四里),要拆迁。

鲁迅先生说过,在中国,动一张桌子也会流血。鱼池、责任田、菜田、坟场、房子、田脚地头撂荒地,涉及到农户实实在在的利益。

条条蛇都咬人,拆迁最狠。我们来到金大山家。

“滚出去!没谁请你们来,别跨过我家的门槛!挖祖坟,是人干的事吗?”他指着周书记的鼻子吼。

“有理不在声高。我不和吵架,只和你讲道理。”

我们来到周老倔家。

“啪! ”他对着金村长的脸就是一拳,村长手臂一挡,打在手掌上。

“达不到我的要求,就别进我家的门。我是一个粗人,转弯抹角的话,说不到!”

“你的狠少在我面前抖,没人怕你。都说你老实,我看你老实不吃糠!”

连吃两次闭门羹,村组干部灰心丧气。杨组长说,别泄气,商量一下,办法是逼出来的。

接着,考察村级经济状况,寻找扶贫项目。确定、启动、落实,忙了一个多月……天天泡在田间地头、村民家里,中断了与外面的联系,靠一个旧收音机,了解世界上发生的事。

但是,这难不到她们——那群“疯狂”的女生,邮递员隔几天送来“一捆信”,到我所驻的村民家里。成了村里的一件稀奇事。

村民们围着我说:“有话见面说,三斧头两胳膝,多干脆。干嘛伤脑筋天天写信?还要花钱(指邮寄费),淘神费力。”

信,是她们写来的,特别刘永芳、陈秀华。为了“斩草除根,萌芽不生”,她们写的信,我一律不回。只回团委、学生会、文学社、广播站和教研组成员的信。

杨组长说:“该谈婚论嫁了,成家立业不妨碍工作。别偷懒,回一封信去,别辜负女孩子的一片心。”我置若罔闻。

刘永芳的信很多,五天一封,写得缠绵悱恻,儿女情长。有三封很特别。

第一封信里说:

“爸妈也是老师,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从小到大,没说过一句重话,没弹过一指甲。

“我家在省道旁,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一次星期五,同学生日,回家迟了几个钟头。妈妈靠着门框,眼睛不眨地望着公路。车过去,就问,我的芳芳回来了吧?车过来,就说,我的芳芳回来了吧?爸叫她喝点水,吃点饭,休息一下,她不肯。爸说,我代你看一会儿。她说,不行,芳芳没见到我,会担心的。那天很晚,我才回家。她一看见我,就抱住我,话也说不出,激动得直流泪。喉咙嘶哑了,脚踝站肿了。

“我性格外向,但不像吕老师说的,和男生拉拉扯扯,关系暧昧,不清不白。爱,就全身心地爱;不爱,一定保持距离。只有自杀,才能证明我的清白。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不想背上坏名声。我不是狐狸精,我是一条小美人鱼,唯一的希望,就是今生游在你的臂弯里。我爱你!除了你,谁也不爱!”

为了那一刻

相聚的那一刻  短暂的那一刻

小美人鱼啊

竟然放弃永生的命运

放弃美丽的故乡  放弃父母和亲人

放弃甜美的声音——

说着喁喁情话的声音

流着爱和蜜的声音

放弃神奇的尾巴——

芬芳四溢 霞光闪闪的尾巴

忍着钻心的疼痛  拖着流血的腿

为心爱的人旋舞

脸上含笑 激情荡漾!

最终 你将化成泡沫

化成五彩缤纷的泡沫

从心爱的人面前消失

你青春的容颜  你纯净的心灵

你炽烈奔放的爱情

你痛彻天地的爱情

都将彻底的消失

这一切    却不为你心爱的人所知!

第二封信里讲:

凭我们学的这点知识,将来吃饭都难。我报名参加自学考试,文秘专业,已通过四门,争取三年拿专科文凭,再三年拿本科文凭。

那时候,我才配得上你,我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拥抱你,亲吻你,向全世界宣布,“我爱你!”

《等爱》

花容在朝霞中遗失

月貌暗暗凋零

多少痴心化成流水

浇灌冷漠的土地

如果不是泪水芬芳

谁知道我内心的忧伤

即使变成朝露

阳光还会痛下毒手

一颗等爱的心粉碎

打湿了谁的眼眸?

第三封信让我伤感不已:

“好朋友李小慧,考上一中。高二时,与高三男生恋爱,怀了孕。她叫他一起去引产,他避而不见,说与自己无关。她不敢告诉妈妈。一天晚上, 趁天黑没人看见,到没行医资格的私人诊所,药物引产。担心被发现急于出院,途中大出血,差点丢掉性命。到同济医院检查,终身不育……

“她爸妈一怒之下,找男生的爸妈评理。他们不理不睬,骂她贱,不三不四,和男人鬼混,出了事赖儿子。两家人大打出手,都有人重伤,后来司法介入。如今,在家养病,学不能上,书不能读,打工又身体不好。心灰意冷,几次自杀被发现,疯疯癫癫的。一生被毁。

“我肯定吸取她惨痛的教训,自尊自爱、守身如玉,你别担心我。”

但是,不制造点新闻,决不是她的个性。真神,我的预感很快应验。

4月20下午,群英乡通讯员到胜利村,传达乡党委书记的意见,向杨组长请假,叫我清好衣物,马上回成人中专,处理紧急事情。

“今晚去?”我看太阳下山了,问通讯员。

“嗯,今晚。”

我搭他的摩托,一颠三倒,灰尘扑面的,到达乡政府门口。

一辆面的刚好停下,露出陈主任半秃的头来,“张书记,上车。”

“什么事,心急火燎的?”

他摸着顶部光秃秃的脑袋说:“十五个班有七个班罢了课,普通班全员参与,高费班蠢蠢欲动。事态仍在恶化,后果不堪设想。万校长给张书记(乡党委书记)打电话,接你回去,全盘处理!”

我又成消防队员了!

“谁带的头?”

“除了刘永芳,谁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简单介绍一下情况,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放手干吧,校委会全力支持你!要人给人,要物给我,要政策给政策!”

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天完全黑时,才回到离开四个月的学校。闻着满园的花香,感觉我的舞台就在这里。

我来不及喘一口气,立刻找来各班班团干部到团委办公室。一见到我,他们神色不安,在凳子上晃个不停。目光躲闪,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既怕我批评他们失职,又担心同学们骂“叛徒”。

“别担心,我回来不是整你们的,是帮你们维权的!做好了,同学们更加尊重你们,学校更加倚重你们!”

了解完情况,布置完任务,就散会,让他们分工合作,完成各自的任务。

对调解矛盾,结束罢课,我信心十足。只是担心,再一次卷进情感漩涡,难以自拔,毁了她,毁了我。

用爱来表达对爱的珍惜,才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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