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酸

周末例行给老爹去电话，老爹接通电话的第一句是:“有喜讯了？”

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电话里传出老爹刚刚拿起电话的匆忙和慌乱。电话铃声，成了一年没走出家门的老爹的惊喜，我能想象他快速摇着轮椅，一把从茶几抓起电话的情景。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老爹清理了几下嗓子，重复了几遍“喜讯”这俩字，我才弄明白，老爹记挂着我看房子的事。

上次跟老爹电话时，有的没的说了一个多小时，年轻时威严又霸道的老爹，突然很识趣地说:“时间不短了，别耽误你的事，挂了吧。”

我说: “行，那就挂了吧，我出门看看房子去。”

其实，看房子是我为挂断电话找的借口，在这之前，我把我知道的哥姐家近期发生的事，已经事无巨细说了一遍，连他熟悉的我同学和同事的事，我也像个无聊的八婆一样，添油加醋地聊到了细枝末节，继续聊下去，老爹最喜欢的国际风云话题就该上场了，我实在不擅长应对。

我用来当做借口的无心的一句话，显然被老爹当重要的事记在了心里。现在，姊妹中最小的我，都快到了退休的年纪，中年艰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翅膀足够硬了，没人再跟老爹汇报工作婚姻儿女等一切琐碎，他作为父亲的本能关心，只能靠我们见面闲聊或电话中听点下风，有时听不明白也不敢问，自己在心里分析出各种可能，反正自从他出不了门，他就有了大把的时间可荒废。

估计我去看房这事，老爹也暗暗在心里谋划，从地角到学区到面积，幻想出无限可能，丰富着他孤寂的生活。人活到这个年纪，尤其失去自理能力出不了家门后，生活不可避免地多了很多想象。

还记得我刚结婚那年，父母从老家搬到大哥所在的小城，过年时，姊妹四人聚在一起，争先跟老爹汇报，今年各自的小家庭总收入是多少，都经历了哪些大事，老爹不动声色地听着，眼神嘴角都透着一股满足。

那时的老爹，才五十几岁，还有大家长的威严，对孩子的掌控感，让他心满意足。如今，八十岁的靠坐着轮椅活动的他，对他四个儿女的生活状态和细节，他只能靠“偷”听，至于谁家挣了多少钱这样的秘密，更不会再跟他提。我不知道老爹是啥感觉，也许这种被忽略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成了老人，成了外人，成了寄人篱下。

所有的成年儿女，也许能在生活上无微不至，但很难做到让父母参与自己的生活，让他们像年轻时那样享有知情权，儿女都觉得老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帮不了，所以什么也不必知道。而父母自己，即便再愚钝，也慢慢地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识趣，学会了不再主动打听一句。这正是老年父母的悲哀，抛弃他们的，不止是时代，还有自己的儿女。

但身为父母，即便中不上用，也盼着儿女的日子越过越好，他们个人已经无欲无求，但儿女想要的，就成了他们渴望的。就如我的老爹，我随口说想换房子，他便把寻到心仪的房子当成了最大喜讯。

这些年，我作为老爹最小最宠爱也最骄傲的女儿，生活上遭遇的巨大变故，让他为我担了很多心，精神上受了很多苦，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每时每刻都在盼我的好消息。今天他接起电话那一刻的热切，那重复了几遍的“喜讯”二字，让我莫名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