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响河
站在家乡门前的台子上凝望远方,响河就像那神话中天女身上的裙带,从仙气氤氲、群山环绕、怪石突兀的水帘洞脚下,飘过那远古,带着麻线娘娘古老传说和她的乡民的美好祈愿,一直向东融入那滔滔渭河,裹着渭河的清流直奔黄河、冲向大海。
夏秋季节,响河就是清澈见底的一股细流,卷着细沙,携着牧羊群拉下的指头般大小的黑蛋蛋,在宽阔的砂底子河床上蜿蜒游动。两岸大葱和麻树叶散发出的混香味儿,迷醉着赤着脚丫、挽着裤管、背着书包在逆流而上数着羊粪蛋蛋,眼看着夕阳西下,还不想回家的一群男女顽童。遇上二五八洛门逢集,免不了赶集回家左邻右舍的善意提醒。
最能显示响河波澜壮阔气势的季节是夏季河水暴涨的时候。一场暴雨过后,气壮山河的山洪挟裹着巨大的滚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会整个弥漫响河的上空,传得很远很远。每当这时,我会挤在大人群里,站在家门口的台子上,映着西天巨大的七彩虹看热闹,幼稚的我完全读不懂大人脸上忧郁的表情,看不到响河两岸农民一年辛劳瞬间化为乌有的痛苦。
冬季,宽阔的河床铺满了银色的冰面,一直伸向远方。冰面行路难、行车更难,但是却难不住这群顾不了上学、忘记了回家的孩子:四截等长的木棒,用两个大蚂蟥钉钉成一个方框,翻过来蚂蟥钉蹭着冰面,小屁股坐在方框上,左右手各拿一个一尺见长的尖锥,双手猛戳冰面向后发力,“哧……哧……,”一个简易的冰车就玩起来了。一个人单独玩、几个人同时玩、变着花样儿痛快玩,于是,伴随着寒冷的西北风,童年就在不知不觉的冰车陪伴中远离了我们。
虽说靠水吃水,靠山吃山,响河两岸七八个村子也要靠天吃饭,我们山上就更艰难了,山上不长草,做饭靠柴烧。秋冬农闲时节,村子里青壮劳力就要翻山涉水趟响河到水帘洞后山一个叫做瘦驴脊梁背面的柴家弯儿的地方去割柴。瘦驴脊梁其实就是花果山群山中海拔最高的山脊,据说山脊上只能一个人单独行爬上山,老远望去,绵延向西,老远望去,就像瘦驴的脊梁一样,因而得名。
割柴去的村民半夜起来,结对搭伙,扛着扁担顶星星摸夜路向目的地前行,一路吧唧吧唧抽着旱烟,家长里短,妯娌婆媳说各没完,不知不觉倒对山、趟响河已到花果山山门渗水眼处,割柴队伍坐在石头上歇歇脚,喝口凉水就一囗熟面,再一口气就到瘦驴脊梁背面的柴家弯儿了。
爬坡越丘,忙碌上四五个小时,割上一担蒿柴,早已体力透支了。咬上两口干馍或吃上两口干熟面,吆喝两声“下山了!”不一会儿,队伍便浩浩荡荡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顺山而下。再到山前河湾的凉水眼跟前卸下担子,一字排开,补充能量。捏两个燕麦熟面疙瘩放在水花翻滚的水眼里,熟面疙瘩随水花上下翻腾几下,人们跪在泉边子上,双手撑在泉沿上,低头张嘴,对准熟面疙瘩用力猛吸,已经被凉水浸透了的燕麦熟面疙瘩,“扑腾扑腾”边吃边喝,多么地爽啊!
正巧遇到秋冬季节,凉水泉眼是不结冰的,反倒整天还会冒着气,可下游的河面就溢出青冰,很滑的,一不小心弄个人仰马翻、担折柴滚的时候也是有的。不过我的村民们事先会穿上自己用牛皮、猪皮做的生鞋,里面装上燕麦草,脚腰绑上冰草搓的草绳,脚会很舒服,还能防滑,而且还避免柴山上的酸刺扎脚底。
脚力好的,凉水泉眼边起步,慢腾腾会一口气穿河湾,爬陡坡撑到家;脚力差的,家里会另派人到半路上接力。备好了半年的烧饭柴火,准备过一个无忧的春节。日复一日,一个秋冬农闲季节就这样结束。
现在,乡民们早已不为一日三餐和没有烧饭柴火而翻山越岭啃干馍、吃熟面、喝凉水泉的冷水了。而凉水泉眼早已泛不出清水,响河河床多年来也是砂滩纵横、坑洼遍地,不见了当年汩汩清流和延伸向远方的银白色冰面,更少有汹涌不羁的山洪噴泄而下。取而代之的是上下游无数的机井和零星的沙场,两岸柏树掩映下车辆川流不息的龙榆公路、水帘洞旅游专线,充满新时代气息整齐划一的新农村村落和零星分散在两岸的农家乐。
社会进步了,时代变迁了,村民过上好日子了,而关于响河的那个梦随着岁月的流逝永远不在了,也许只能永远珍藏在我记忆的深处了!
2018.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