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痴情消不去(上)
书上说帝王不能有情爱。
彼时我以为我大概也会如历代的帝王般找一个不怎么讨厌也不喜欢的人同守着这山河。
直到我遇见了苏颂。
『壹』
父皇这一生只有母后一个女子,膝下也只有我与皇妹湘茵两个女儿。湘茵志不在江山,偏又倾心南楚沂王,早早嫁过去当了王妃。毫无疑义的在十六岁那年我成了皇太女,父皇为我选定了自前朝以来兴盛至今的世家苏家嫡次子苏颂为夫君。
我与苏颂虽只在十年前有一面之缘,却也算得半个冤家。
当年父皇宴请登科士子,苏颂虽才十岁,却是新科探花郎,听说历届探花郎都是极帅的男子,我便在帘幕后多瞧了他几眼,哪知他竟然羞愤投湖了,大有种是我逼良为娼的架势!!
十年内我们未再见过面,我对他保持着几分关注,或者可以说是喜欢。
苏颂,我的夫君,在无可选择中他是最好的选择。
吹铳,放烟花,街头巷尾撒满了鲜花,红绸从皇宫铺到东宫,一路吹吹打打十数辆马车井然有序的停在宫门前,苏颂给了我应有的一切荣耀。
头上红纱的掩映使我看到的苏颂有一种朦胧美,接过他的手,我上了喜轿。
苏颂,湘思把自己交给你,愿你好生保管。
初嫁苏颂的两年,我将一腔热情全扑到他身上,他给我的回应总是淡淡的,母后叫我透过现象看本质,可我看到的本质就是他对我的冷漠甚至无视以及他在我的包庇下一次次与朝臣勾结犯事。
渐渐我察觉到他看着我时那种浓浓的化不开的哀伤,我敛起了热忱,我爱的光风霁月的少年早被岁月碾成沙,只存留在我昔年的记忆里。
我们相敬如宾渡着无味的岁月。
分歧始于父皇任用寒门士子,废除世袭制。
这一措施碍到了世家和藩王的利益,槐安的赵王赵胜在藩王中一家独大,父皇早欲除之,朝中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更需徐徐图之。
苏家与我表面的和也因这一层冲击被撕破,不知苏颂是如何能够平静地待在我身边抑或是他此般表现也是苏家的别有所图。
百年不遇的大雪在京都落下,父皇宫殿进进出出的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距离新年只有八天的夜里,丧钟在京都敲响。
湘茵携着沂王归来奔丧时,向我透露父皇的死与赵胜和南楚太子的利益勾结脱不了关系,南楚奇毒淬榴花的毒症像极了父皇病发时的症状。
母后为我挡下了在灵堂行刺的刺客一剑,追了父皇去,死前还叮嘱我要看懂苏颂,看清自己的心。
廷卫查到刺客尸身挂的御牌来自苏家,母后你说要我看透苏颂,可这桩桩件件要我到底如何看待他!
『贰』
我还是成了梁国第一位女皇。
苏颂成了我的丞相。
我想不通父皇为何会留下如此荒唐的一道密旨,他明明不喜欢苏家的,苏颂有治世之才,留他在朝中无异于养虎为患,更何况是丞相之位。
苏颂的表现也证实了我的猜想,他在朝中处处维护世家利益,阻碍新政推行,打压寒士,又装作好人将这些士子引荐到各个世家门下,削弱我这个皇帝手上的政治力量,而他自己暗中勾结世家形成党羽,与朝廷对抗。
在我眼中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
皇宫的密道中我接见了易清。父皇临终时告诉我他在赵胜身边安插了多颗棋子,易清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步。
易清给人的感觉很像我幼年惊鸿一瞥的少时苏颂,举止清雅矜贵,顾盼之间英气非凡。若苏颂没有家族的拖累,想来定会成为他这样清风正骨的人。
他将赵胜联合世家侵吞国库银两,私自屯兵,意图造反的证据交给我,我没想到国家的基业在这几条蛀虫的啮食下已经腐朽的不成样子。
此后的每月十五我都能见到易清或收到他的飞鸽传信,赵胜府中的众多机密就这样流到我耳中。
我假意让礼部查账,刻意让我在礼部的心腹牵出国库亏空银两二百五十万的大案,顺带剔除不少世家安排在礼部的人。赵胜坐不住了,将盐铁都运使贺敦踢出来做替死鬼,贺敦不日于狱中被暗杀。
湘茵传来密信,赵胜这个叛国贼与南楚皇帝勾结,以梁国边境三十里土地为筹码请南楚出兵,意在扰乱军心让我在朝堂得个失德的名声,届时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清君侧。
赵胜无诏进京歇于京中客栈,眼中毫无我这个皇上,我初登大宝根基未稳,他知道我还动不了他。探子来报苏颂多次来往赵胜处,我早该想到世家利益怎么可能少了苏颂趟浑水,关系到他手中势力的事他定是会事必躬亲。
我还不够强,可是对方已要将我吞噬,萧氏的江山不能折在我手上,我要蛰伏积蓄力量,必要时瞄准贪蛇七寸致命一击。
『叁』
父皇死的蹊跷,我查验了太医院的档案依旧毫无头绪,我猜测档案应是被有心人动了手脚。
我暗访太医院院判孙海家中,他曾在南楚学医也曾为父皇诊治,他家中空无一人,一道黑影闪过将房门锁死,房内的烟呛得我几乎窒息,迷迷瞪瞪的感觉被火海吞噬,茕茕孑立的少年苏颂笑着像我招手,我牵住了那双手,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做皇帝。
“给朕滚,你们这群庸医连苏丞相都治不好,朕要你们何用?!苏丞相有个好短,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陛下饶命啊!不是微臣无能,而是苏丞相的伤就是大罗神仙也未必救得。”
我按着紧皱的眉头,平复了些怒气,“都退下吧,朕和苏丞相单独待会儿。”
大火里我没死成,苏颂被塌下的房梁砸个半死,这货定是搭错了哪根筋才会不顾生死冲进火场,我死了不正如他的愿吗,他可以扶植傀儡,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以自己当皇帝……
“湘思……湘思……”
苏颂又开始了他的呓语,昏迷中他总是不时唤着我的名字,紧紧握着他的手,我想起了过去他在身边的点点滴滴,他就像是一颗蛊种在我心尖,年岁愈长愈锥心。
从六岁到二十岁我一直爱着他,逃不开放不下,我们只能像两头野兽相互撕咬,彼此折磨,爱恨纠缠……
无力地嚎啕大哭,双手擦干眼泪使劲地搅着床单……
孙海被发现于城外自缢身亡,他的妻儿投井自杀,可我看到孙海妻儿的死状就知道根本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打晕扔至井中。
侍卫从孙海身上搜出一封遗书,孙海说他是南楚太子安排在梁宫多年的细作,父皇之死全因他在父皇药中掺了淬榴花,放火烧屋也是受南楚太子操控,听闻我大难不死怕东窗事发遂自尽,只求保全他妻儿。
我按下此事,摸不清他们的路数,我也太过弱小还不能同他们对抗,孙海之死不过是赵胜计划里的冰山一角,他图的是这江山。
赵胜似是讨好更可能是试探地送来了一粒号称可医百病的药丸,我已经没有选择,存着最后的执念给苏颂喂下了药。
苏颂真活了,犹如起死回生般。
我捉摸不透苏颂之于赵胜的利益要害,他们之间多大的谋算才能让赵胜值得将回魂药用在他身上。
易清提前来找了我,赵胜等不及了两个月后的十五就是他行动的日子,我将自己的心腹和各朝臣府中的眼线写了个名单交给易清,让他设法取得联系,策反朝臣。
我将身家性命和梁国百姓的命运交付到了他手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易清迈着坚毅的步子走出大门的一刹那,我知道他从不忠萧氏,只是在保梁国。
成,史书上会多一个明君,一代盛世;败,南楚的军队轧上梁国土地,生灵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