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村里第一位大学生,后来却只能偷偷回村
文/行走
尘归尘,土归土,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一片田园和净土,有人说那是诗和远方,有人说那是老家、是根。只是不管走得多远,不管飞得多高,只有脚踩着大地,内心才会安详。从农村走出,最悲哀的莫过于却回不了农村,那种“独在异乡为异客,回到故乡仍是客”的感觉,比锦衣夜行更痛入心扉。
十八岁那年,我如愿离开了那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以上大学为名。虽然那只是一所普通本科院校,但由于是这个村第一位大学生的缘故,还是引起了轰动。人们奔走相告,连附近的好几个村庄都在流传我的故事。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从小被人喊“大学生”,嘲笑多过鼓励,现在成了事实,以后没人敢笑了吧。那种快乐于我,就像刚出笼的鸟儿,大有海阔天高任我飞的扬眉吐气。而母亲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那个游方僧人说我“十八岁出家”,指的是上大学,不是当尼姑。
听母亲说,那还是我刚上小学时候的事,某天有个僧人路过我们村,走得累了就在村口那棵香樟树下打坐休息。刚放学的我和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刚好路过,便好奇地围着看他闭目打坐。当他听到声响睁开眼,便看到身边围了一群孩子。此时母亲正好从地里干活回来,叫我们不要打扰师父修行,去别处玩。我听话地跟着母亲回家。
刚走出几步,僧人就把母亲叫住,“女施主,这是你女儿吗?”
母亲转身点点头,抱歉地说,“对不起,孩子不懂事,刚才打扰您了。”
“女施主,好生爱护你的女儿,她十八岁出家。”
母亲一听,害怕起来,回走几步,跪倒在僧人面前,祈求到,“师父,我的女儿好好的,怎能去当了尼姑,请您救救她……”。僧人摇头不语,母亲只好起身回了家。这件事在母亲心里是个结,藏了十余年,一直提心吊胆着。
为了毕业能找到好工作,留在大城市,大学期间的寒暑假,我不是参加大学生党员“三下乡”,就是去报社实习,或者做家教等等,很少回家。寒来暑往,四年大学很快就念完了。大四最后一学期,我参加了省里组织的公务员考试,经过笔试、面试、考察、政审、体检等等程序,进了一个省级机关,一直工作到现在。
人怕出名猪怕壮。如果说成了村里第一位大学生让我在方圆三五里小有名气,那留在省城工作,当上公务员,则让我声名远播,再次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唯有体会过才知个中滋味。
自那时开始,认识的,不认识的,村里的,村外的,不管远亲还是近邻,都喜欢往我家跑。跟母亲说的无非是,这家有个什么事要打官司,让我找法院帮忙;那家孩子今年高三,担心考不上,让我帮忙录取;谁家的什么亲戚没找着工作,让我找人安排个工作;谁家老人生了病要做手术,跟医院打个招呼;村集体所有的那片沙洲,长满了柳树,被人盗伐了没人管,也要找我……每次遇到这种事,母亲都会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他们办。
刚工作那两年不知深浅,也不知如何拒绝母亲。每次母亲来电话要求我干啥,我都先应承下来,说试试看,不一定能办到。我自己当然办不到,只好去麻烦同学、同事、朋友。只是基本上都无疾而终,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就能办成的。每次母亲听我说托了人,但是没办成,就很生气。
母亲说,我在省里工作,别人都说只要我打个电话回县里,他们都会帮我办的,难道打电话这种小事对我就那么难?母亲心里是怀疑我、怪我不肯帮忙。
每一种习惯的养成,背后都有一把辛酸泪。
于我而言,更是满腹委屈无人诉说,既花了钱,又受了气,事办不成,母亲还怪我。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直接拒绝。于是,后来再有人找母亲时,我便叫母亲告诉人家我的电话,让人直接找我,不要由母亲转达。一传十,十传百,找我的人越来越多,隔三差五就会接到那些陌生电话,只要不违反原则,我也尽力去想想办法,比如表妹怀孕胎儿脐带绕颈要去市里做检查排不上队,我会托市里的朋友关照下,这样的事倒是办成了。那几年,每次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我都十分害怕,生怕是找我帮忙的,有时候忙着就故意不接。次数多了,有的人就向母亲告状,说我翅膀硬了,看不起老家的人,连电话也不接……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刚开始,每次回家我都提前告诉母亲,因为回去的时间不多,就想好好陪她聊聊天。可每次回去,总有一堆人在我家特意等我,都是要找我办事的。有了前车之鉴,我均一口回绝,驳了人家的面子,还惹了母亲生气,总是闹得不愉快。送走了来访的人,我的假期也到了。发展到后来,见打我电话不接,去家里找我也被拒绝,有的人便直接杀到省城来。其实,结果是一样的,除了请他们吃顿饭,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的难处,就没人能理解。一个小兵,且不说不认识这方方面面的人,就是碰巧认识,也办不了那么多那么复杂的事。
人人都想争第一,不管学习、工作还是生活。只是高处不胜寒,这个第一不仅没好处,我反深受其害,有家不敢回。
为了改善和母亲的关系,不得已我只好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不让母亲知道我的行踪。每次都到了县里再给母亲打电话,说我回来了,让她在家等我,并且再三强调,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我就不回家了。这么一来,家里才没有外人等我。只要有人再来找我,我便不声不响离开村里。母亲终于怕了我,不再“出卖”我的行踪,我才得有片刻安宁。
此后,每次回家,我都偷偷地回,并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家里,除了家人,谁也不见。千万不要怪我,这都是被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