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身世年轮
丹龙以为托图乱闯乘觉寺的图书馆，想赶快把他带出来。他见到远处两个人影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伽伐罗汉带他来的。
“嗨，你在这儿啊。”丹龙远远地打招呼。
“嗯，嗯，这里好多经书，我来看看。”托图答道。他头也不抬，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书。丹龙看他这样子，和看漫画看到入迷时一模一样。
迦伐罗汉对丹龙合十行礼。丹龙也恭敬地回礼，接着问道：“这里是图书馆吗？怎么没有台阶可以上来？”
“我们不叫图书馆，这里是‘忘经楼’。没有台阶是因为活佛不鼓励僧众来这里查经。”
“哦？不鼓励看书吗？”丹龙奇怪地问道。
“我派的经义都是口耳相传。师父讲经的时候，弟子应该全神贯注，用心记下每一个字。若是忘了要向人请教，来此查经是最下之选，不鼓励。所以每次来查经，要额外付费。如果不能从下面自己爬上来，连付费查经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你可是占了便宜呢，托图。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丹龙转身问托图。
“《迦业经》关于讲轮回的部分，很有意思，而且是通用语版本的。我可没占便宜啊，付了费的。”
丹龙一愣，看着迦伐。迦伐微微欠身，笑着说道：“小僧就是负责管理忘经楼的。这里可以接受现金、刷卡、也可以扫码支付。您要不要也随便看看？”
“呃……不用了。”丹龙连忙摆手，转头又问托图，“对了，什么是‘轮回’？”他以为“轮回”大概是个故事主角的名字。
“轮回是指……你死后灵魂不灭，会变成别的生物。你这辈子之前也是别的生物。也就是说……人生好像一份工作，做完了就换一个，只不过记忆带不走。”托图把他的理解讲给了丹龙听。
“哦，这个解释挺有趣。可如果是这样，大家怎么好像都不想死呢？”丹龙问。
“那是因为下一份工作是什么很难预测，也许会很糟糕，比如……成为蛆虫之类的。”托图又说出了他的理解。
“所以看这个书能帮你预测下一份工作？”丹龙追问道。
“不能，但是能推测你的上一世，也就是上辈子是什么。”托图说道。
“哦？！”丹龙也来了兴致，问道：“你学会了吗，帮我看看上辈子是什么。”
“你要自己感觉。按照经书上说，记忆可以被抹去，但是感觉不能消除。你要是觉得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那么就可能来自你前世的身份。比如说，你要是一看到水塘就觉得亲切，你上辈子很可能是只青蛙或者泥鳅。”
“嗯……”丹龙搜肠刮肚，在想自己有没有什么类似的经历。他一时想不出来，问道：“那……你搞清楚你上辈子是什么了么？”
“嗯。我觉得，我曾经是一棵树。”
“一棵树？”
“嗯，是棵很高的树，还经常遭雷劈。”
“那你呢？我能问问吗？”丹龙转头问迦伐。
“小僧前世还是僧人。我派的修行可以教人跳脱轮回。大成者可以不死不灭，小成者也能世世为人，不再受转世之苦。丹龙施主极有慧根，要不要也修习一下？”迦伐问道，“我师弟注托罗汉擅长给初学者讲经，他的课程现在有优惠，九五折。”
“呃……我想想，回头再联系你。”丹龙想起了开店的时候也不断有人上门推销，说辞似乎大同小异。他也就顺口说了他常用的推脱之词。
托图似乎还要看很久，而丹龙生怕碰了哪本书就要收费，匆匆离开了忘经楼。托图关于轮回的说辞成功的分散了丹龙的注意力。他不再想体内练气的法门了，转而在想自己上辈子是个什么生物。
丹龙想了好久也没有什么线索，突然想到：“不管什么工作，总有第一份吧。也许我没有前世呢。这是我的第一世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丹龙心中又有了疑问：“第一世之前我是什么呢？我的灵魂总不会凭空冒出来的吧。而什么是灵魂呢？”
这不是丹龙第一次有此疑问。他问过法弗纳这个问题。大法师洋洋洒洒说了一堆丹龙听不懂的话。最后的结论，法弗纳说他其实也没有完全搞懂，只能说“灵魂大概是一种能量”。
法弗纳一生都在追寻“真理”，也就是万物所遵循的规律。了解并利用这些规律，就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影响周围的事物。比如在夜晚点燃一支蜡烛照亮房间。所谓的魔法，在本质上和点蜡烛是一样的，都是利用世界上已有的规律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是有一个问题绕不过去：什么是“意志”？人为什么要点蜡烛来照亮房间呢？一种常见的说法是，意志来自于所谓“灵魂”。灵魂独立于世间万物，是自由意志的来源。有灵魂的人会试图点燃蜡烛，但是没有灵魂的蜡烛不会自己试图照亮房间。
那么灵魂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凭什么人类有灵魂，而蜡烛没有呢？经历过亡灵时代的法弗纳知道灵魂不一定要附着在肉体上，但是肯定不是凭空出现的。
关于灵魂是怎么出现的，法弗纳和松迦有不同的理解。法弗纳认为灵魂大概是一种特别的能量，偶然出现。好像水流中的一个漩涡，在一定时间内可以维持自身的独特形态；超过一定时间（比如人的一生），灵魂就无法维系特殊性，从而消散不见。流水中总有漩涡，但是每一个都不同。
松迦则认为灵魂来自于远古的不可知的创世之神。万物皆有灵魂，只不过蜡烛不能动，有灵魂也不能控制自己。物体可以被摧毁或是自然腐朽，而灵魂不灭。失去了附着物的灵魂会四处飘荡，寻找新的躯壳。具体如何寻找，他传下了无数玄之又玄的经文来解释。
法弗纳和松迦都没有读过巨魔卷轴上写的灵魂巫术。他们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份文件存在。他们若是读过这部著作的完整版，也就不会隔空争论上千年，指责对方不可理喻了。
灵魂巫术、元素魔法、还有迦罗派经义，这些理论不一定能使人变得强大，很多时候，它只是提供了一种解释，难分对错。这些解释有的时候很重要。比如人类和精灵到底有什么分别？以种族来划分阵营是否是个愚蠢的选择？
有的时候，这些解释可有可无，不过是看同一个事物的不同角度。以托图的身世为例，也许法弗纳和松迦会有不同的结论。托图到底算不算人类，他和安彼提奥到底有没有关系？（独行者边境小城米斯托拦截托图，就是因为他误以为图托是他的旧友安彼提奥。）
托图是捡来的弃婴。他的生物学父亲叫艾勒博，他从未见过。
“艾勒博，别乱跑！在这儿好好待着，那边很危险！等树完全倒下来你才能去那边玩儿，知道了么？”一个穿着反光背心，头戴黄色安全帽的男人对一个小男孩说道。
那小孩点了点头，坐在一个工程车（集材机）的座位上。车没有启动，艾勒博扳动着车上的操纵杆，假装在操作机器，听着父亲的话，口中还在模仿机器开动的声音。
艾勒博的父亲毕姆拔下了工程车的钥匙，摇下车窗，关上了驾驶室的门。毕姆是个单亲爸爸，离婚多年的他带着儿子生活。他最害怕学校放假，这样他就不得不带着儿子去上班。而他的工作是伐木工，最是不方便照顾小孩。
“好了？”
“好了！”
毕姆的同事在最后检查套索。林中的一颗大树被缠上了一条钢索，后面连着一辆拖拉机。等一会儿伐木车的链锯锯到一半，拖拉机会帮助拽倒这棵大树。
今天真是倒了霉了，毕姆他们一般不用伐木车，手持链锯就能搞定这里的树。唯独这一棵树，不算特别粗壮，却怎么也锯不断，只好大老远从公司调来了伐木车。
“看来今天下班要晚了。”毕姆心中抱怨，也没办法。伐木这项工作总有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比如轮子陷入泥潭，树上藏了个马蜂窝，还有突然跑来捣乱的环保主义者。
毕姆看套索绑好了就跳上了伐木车的操作台。站在树旁的同事竖起大拇指，同时开始后退。
“嗤嗤嗤～”伐木车机械臂末端上的大链锯开始高速旋转。一时间木屑横飞，像散开的烟雾。这是一台琼迪尔Z1860型伐木机，是最先进的型号。毕姆按下按钮之后就不用干什么了。看着锯齿慢慢没入树干，毕姆心想：“这样砍树真轻松！要不是老板抠门，我们一人一台伐木机，能省多少力气啊。”
毕姆刚刚把手枕在脑后，欣赏机械替他干活，忽然看到前方有点奇怪。树干切口处冒出来的似乎不再是黄色木屑，而是灰色的烟。他正在奇怪，伐木机响起了警报，紧接着就停机了。毕姆一看，红色的警报灯上显示“过热保护”。
“这么个大家伙原来这么娇气。”毕姆有点理解老板为什么不多买几台了。没办法，操作手册上说，过热之后就要等待冷却。毕姆和同事们只能抽支烟混时间。
这样反复冷却、过热、再冷却了几次，娇气的新型伐木机总算是把这棵难搞的大树锯断了。也许是因为太不容易，更是因为干完就下班了，所有人欢呼起来。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艾勒博手舞足蹈地冲过来和大家一起庆祝。他跳上了刚刚锯开的树桩，在上面蹦蹦跳跳的喊叫。
“这树可够硬的。不知道会不会损坏剥皮机的圆锯。”一个伐木工说道。
“明天问问老板吧，不行不要这棵了。先下班。”毕姆说道。
他和同事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树桩旁边。
“嘿，这可奇了！”毕姆的同事摘下手套，摸了摸树桩的断口，“这树没有年轮！”
毕姆也摘下护目镜低头惊讶地看着。这棵书的断口如光亮的黑镜，似乎是抛光之后又刷了一层木色的油漆，一条年轮也没有。
“扑通”一声，艾勒博摔倒在这树桩上，身体抽搐，还流出了鼻血。毕姆大惊，和同事一起手忙脚乱把儿子送去了医院。万幸的是艾勒博很快苏醒了，医生也没有查出什么严重的问题。虽然如此，艾勒博留下了一点后遗症，偶尔会癫痫发作。
毕姆所在的公司慷慨地支付了艾勒博全部的医药费。据说公司发了大财，那棵特别硬的树买了个好价钱，比黄金都要贵。它不是没有年轮，而是年轮极为细密，要显微镜才能看到。
艾勒博高中毕业不久，父亲在路上被抢劫的小流氓杀了。他得知后情绪激动导致癫痫发作，也不幸去世。怀了他的遗腹子的女友凯瑟琳顶着家人的压力生下了艾勒博的儿子（那时还不叫托图）。
可惜这个小孩似乎天生残疾，面容极为丑陋，身形像个怪物。因为这个孩子，家人和邻里都认为凯瑟琳也是个“带有诅咒的怪物”。
带着恐惧和绝望，凯瑟琳将这个没满月的婴儿遗弃在一个街角之后，跳海自杀了。等托图的养母艾薇妮发现弃婴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了。那时候托图已经变成了一个外貌正常的人类婴儿。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年，毕姆砍树的时候还是白天。若是他能等到夜幕降临，就能看到那树桩上射出的淡淡的白光。这道白光被称为灵魂能量，来自于一个叫做安彼提奥的独特生物。
依照法弗纳的理论，托图是个人类，只不过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点特别的力量。而迦罗派会认为托图的前世是一颗树，而那树的前世是安彼提奥。
若是按照灵魂巫术的解释，托图的灵魂里融入了安彼提奥的能量。不光是托图，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没有纯净的灵魂。所谓的种族不过是灵魂所附着的外壳比较相似，被强行归类而已。
艾勒博的早亡是因为他的身体无法承受安彼提奥带来的超强力量。这位安彼提奥曾是诸神之一，是世界的统治者。他与独行者希莱修姆同属一个种族，名为“庞戈”。这个种族在普维斯只有极少一点人口——3人。除了这两位，另有一人名为因彼修斯，是暗世界的第二任王，被称为“沉默之王”。他所修建的沉默大殿至今仍矗立在将夜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