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患绝症的人有没有被爱的资格？
用一朵莲花商量我们的来世
再用一生的时间奔向对方
——仓央嘉措
01
你会和一个身患绝症的人谈恋爱吗？如果被家人、朋友反对、阻挠，你还会义无返顾地和她共赴未来吗?
说起来，小牧和纪杨的认识，是从读书群里的一次争论开始。
那个时候小牧刚刚加入，跟群里的人都不熟悉。
有天晚上群里不知怎么开始讨论起佛教来，有人说佛教就是骗一些底层人，佛教的教义都是故弄玄虚。
小牧很不认同，她自己对佛教很感兴趣，心情不好的时候读些佛经很能开解情绪。
于是小牧和他争论起来，凭着以前在学校辩论队练就的思维和口才，把对方驳得答不上话来。
对方开始人身攻击，骂的话有些不堪入目。
小牧虽然辩论功夫还可以，可是还没在网上和人骂过架，看着对方一串串的骂词，又羞愤又无语。
这时，有个网名叫如是我闻的人出来说话了。
一看就是骂架高手，几番过招把对方的气焰压下去了。
小牧很感激他，加了他私聊。
他问，你也喜欢佛教吗？
小牧答，是呀，你说的是禅宗还是密宗？
他说，看来真是遇到内行了。
小牧浮起一个得意的微笑。
两人越聊越多，发现彼此共同的爱好真不少。
比如，都喜欢看佛教的书籍，那段时间小牧在看《西藏生死书》，而他早已看好几遍，每当小牧有不理解的地方问他，他都能很好解答她的疑惑。
再比如，两个人都喜欢看电影，连喜欢的电影都很相似。
小牧觉得和他简直有说不完的话题。
两人的观点是如此默契，她说的意思，他全懂，他开的玩笑，她也接得顺溜。
渐渐地，和他聊天变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
而小牧，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纪扬。
小牧正在开始学习摄影，而纪扬就是摄影高手，小牧常常发一些照片给他，让他帮忙指点要怎么才能拍得更好。
他在网上说了好多技巧，小牧还是一脸茫然，她无奈地回复，我好像还是不太明白，我是不是太笨了。
他隔了好久没有回复。
小牧懊恼地想，他一定是嫌烦弃自己笨了，早知道就不说这一句了。
正在自责，他的回复弹出来，要不见面我教你吧？
小牧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02
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小牧永远都会记得，甚至记得那时纪杨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小牧其实早就到了，她故意在楼下的商店磨磨蹭蹭，比约定时间晚到了五分钟。
服务员把她带到纪杨说的桌号。
跟在服务员的身后，小牧的心嘭嘭嘭跳得太响了，她觉得服务员都能听到这声音，有点懊恼。
到了。
纪杨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前，正在看一本书。
他理着短短的头发，皮肤比较白，修长的手指。
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虽然是坐着，可是还是能看出来个子高高的。
他整个人看起来洁净又清爽，和小牧以前见过的那些油腻腻的男生完全不一样。
小牧居然咽了一口口水。
纪杨也看到小牧了。让小牧开心的是，她明显发现他看到她时眼睛里闪过一抹很亮的光。
看什么书呢？小牧问。
经济学的书，纪杨答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对平常生活也很有帮助的。
好高深的样子，我都看不懂。小牧有些崇拜。
其实不难，就是有些术语不太好理解，纪杨说，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想看的话我给你解释。
小牧笑得像夏天的向日葵。
纪杨给小牧带了一份小礼物，是她以前无意中说过想看的一本书。
那是一次在网上聊天偶然她说到的，她自己都快忘了。
可是没想到纪杨居然还记得。
小牧的心就像夏天喝饱水的植物，盈盈欲滴。
小牧没有想到，她和纪杨居然会这么顺利地开始。
本来只是在网上聊得很投机，互相把对方当成一个可以倾诉的、可以信赖的朋友。
第一次见面，两个人除了依旧聊天很默契，更多了一点化学反应。
这一点，小牧很笃定。她觉得自己喜欢上了纪杨。
03
小牧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居然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他们每一天要都联系，电话、短信、网上，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
有时刚刚见完面，又迫不及待地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想到纪杨的时候，小牧心里满满都是快乐。
她不知道纪杨是不是也她一样，经常想着两人见面的细节或者某件趣事突然笑起来，把旁边人吓一跳。
还有晚上，畅想着两人的未来，舍不得睡着。
不过纪杨对她很好很好，这一点勿庸置疑。
只要她一有头疼脑热，纪杨马上会想办法给她送药，又叮嘱她一堆如何服用、如何注意，比她还细心。
无论小牧遇到什么问题，工作上的、生活上的，只要她提出来，纪杨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帮她想办法解决。
如果解决不了的情绪问题，他会不厌其烦地说很多话来开导她，直到她又开心起来。
纪杨总是那么有办法，他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不知不觉，小牧已经开始依赖他了。
小牧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啊，茫茫人海，能够找到一个可以依赖的人，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转眼到了圣诞节，纪杨约小牧在公园见面。
公园有很多人在放孔明灯，小牧见了很喜欢。纪杨跑去买了一个，两人点了放起来。
孔明灯一路摇晃上升，慢慢升到空中，在黑夜里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小牧仰头看着灯，无限喜悦。
纪杨说，以后每年我都陪你放一个，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小牧想捉弄一下他，问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表白吗。
纪杨把手伸出来，牵住小牧的手，说，这是表白。
小牧心里想，终于等到了。哈哈。
04
和所有热恋的人一样，小牧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自己喜欢的人居然也喜欢自己，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呀。
他们一起逛书店、看电影，纪杨带她去外面摄影，教她怎样拍出好看的照片。
他们一起嬉戏、打闹，讲着只有两人才能听懂的笑话。
有一次他们路过广场，正好一对新人在放飞汽球。
新娘的一松手，一大束五颜六色的氢气球摇晃着往天空飞去。
小牧抬起头，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就像坐在那串气球上面，上升着朝美满的天堂慢慢飞去。
一切美得简直不像话。
每个置身在爱情里的人，都以为自己已经拿到通往幸福的钥匙，顶多只差一张通行证。
可是命运往往喜欢开玩笑。
过年春节，小牧忽然觉得身上的关节经常莫名其妙地疼痛，她并没有太在意，以为是和纪杨出去玩太累了。
有一天早上起床，走到卫生间刷牙，一抬头，小牧忽然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她的鼻子两边出现一些红色的斑块。
好丑啊！这些红色的斑块，就像小丑脸上的化妆，在小牧雪白的脸上显得那么突兀、那么刺眼。
小牧几乎要哭了，怎么办，这个样子怎么去见纪杨啊！
她立刻到皮肤病医院，找了熟悉的医生，想尽快把红斑治好。
毕竟，花样年季的姑娘，脸上长这些斑基本就和毁容差不多了。
小牧以为是简直的皮肤问题，医生的表情却很凝重。
他告诉小牧，建议她到大医院免疫科再去检查。
一番检查下来，结果是系统性红斑狼疮。
小牧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用手机一直在网上搜索红斑狼疮的信息，每一条都那么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的美好生活才刚刚起头，上帝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
她想哭，想大叫，想摔东西。
唯独不敢面对纪杨。
05
可是，这是他们必须面对的考验。
小牧觉得无比自卑、无比绝望。
这种疾病目前无法治愈，且有可能会遗传给下一代。
而且，有可能会恶化，危及生命。
即便能控制得好，也必须终身治疗、终身服药。
有谁会愿望和一个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呢？
小牧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累赘。
尽管她非常非常爱纪杨，更非常非常想和他共赴一生，可是，她更不愿意自己把他的生活也拖入泥潭。
这不公平。也不是爱的本意。
小牧决定分手。
当小牧告诉纪杨自己的决定时，尽管已经想到了有这种可能，纪杨还是愣住了。
他已经知道她的病情，也知道这种疾病意味着什么。
他一直在找各种医院的信息，希望能帮小牧找到治疗的希望。
当初得知小牧病情的时候，一开始他很震惊，不愿相信。
他不愿相信这样的磨难为什么会降临到自己心爱的人身上，她今后需要去承受那么多痛苦。
理性恢复之后 ，他明白不愿相信也不能改变什么，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小牧寻找治疗方案，也是为他们的未来寻找希望。
可是，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去放弃。他不是那样的人。
小牧也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越是这样，她的内疚感就越深。
她觉得自己必须快速做出决定，不拖泥带水。
小牧约纪杨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咖啡馆，真巧，连坐的位子都和当初见面时一样。
可是看着对面的纪杨，过去的时间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帧一帧在眼前回放，汹涌的回忆像潮水淹没了她的视线。
这是很艰难的决定。可是没有办法。
她说了自己的决定，然后很快地起身离开。
如果不快点走，就没法再走了。
06
距离小牧和纪杨说分手的日子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小牧的病情还是没有明显的好转，她无数次辗转在医院的诊室、检查室、化验室，心力交瘁。
可是更让她无力承受的，是离开纪杨的决定。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没有什么能够改变。
她本来以为，时间能够疗愈，更何况这是她以为能够做出的最好的决定。
她低估了后果。
这后果比疾病带来的痛苦更让她崩溃。
她就像一株脆弱的郁金香，刚刚抽出花苞，却被一场突出其来的风雨无情地折断，无力地倒伏在泥水里。
而做出离开纪杨的决定并且付诸实施，就像已经折断的郁金香又经历了一次暴风雨，再也没有恢复生机的可能。
纪杨找过她无数次，给她打过无数个电话、发过无数条短信。
她都一律不接、不回、不见。
她怕自己一旦心软，好不容易建立的防线就会立刻崩塌。
她能想象得到纪杨的痛苦，因为她自己也正承受同样的痛苦。
理性不允许她心软。
小牧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了，好友约她出去散心，不知怎么就到了以前她和纪杨路过的那个广场。
那一次看到新娘放氢气球的广场。
依然是明媚的阳光，嬉笑玩耍的儿童，甜蜜拥抱的情侣。
一切和当初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又完全不一样了。
看着别人的幸福，更容易让人伤怀自己的不幸。小牧心酸地想。
她现在特别容易累，走了一会儿就觉得很疲惫。
她坐在台阶上休息，深深地把头埋进胳膊里。
突然有个小孩的声音问，姐姐，你要气球吗？
小牧抬起头，面前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手里拽着一根线，绑着一个粉色的气球。
她摇摇头，小男孩却还不肯走，他走到小牧的跟前，示意小牧拿气球。
小牧觉得有点好笑。
这时，眼前突然冒出一串好大的气球，五彩缤纷，就和那天看到的新娘放出的气球一样。
小牧坐的地方刚好在一排灌木旁边，气球从她后面冒出来，她被吓一跳。
是纪杨。
他举着那些气球，突然出现。
小牧心跳漏了一拍，觉得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觉。
纪杨把绑着气球的线塞到她手里，熟悉的拥抱像冬夜的炉火，温暖着、包裹着。
纪杨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你。有我在，别怕。
小牧泪如雨下。
这么多天的不舍、纠结、心碎，还夹杂着委屈和无助，伴随着滂沱的泪水从汹涌而下。
苦苦坚守的防线终于溃不成军。
07
和纪杨和好后的每一天，都像新生。
不再有猜忌、不再有挣扎，只有包容、支持、爱和鼓励。
郁金香又见到了阳光，在泥水中奋力抬起花苞，努力等待一生一次的绽放。
纪杨陪着小牧一次次跑医院，找了各种种样的专家，查了各种各样的资料。
他们到一线城市找了最好的医院，费了各种心血找到口碑最好的医生。
医生告诉小牧，她的病情并不算严重，只要配合治疗，就能和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
他们欣喜若狂，在医院的走廊里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是真正的新生。
过去的那些担心、焦虑、恐惧、无助，终于烟消云散。
他们一起经历和面对的这一切，此时化成了更强劲的能量，滋养着他们的爱情。
尼采说过，一切杀不死你的，都会让你变得更强大。
一帆风顺的爱情固然美丽，但这种美丽少了一份根基。
经历过磨难的感情，才能在磨难里激发出更强大的生命力，并用这份生命力刻画出爱的深度。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有一天纪杨的妈妈来找小牧。
纪妈妈见过小牧几次了，她对小牧很满意，一直拿她当准儿媳看待。
可是她并不知道小牧生病的事，纪杨没有告诉过她。
纪杨几次陪小牧到外地看病，都跟她说是去旅行。
那天她帮纪杨收拾房间，无意中看到抽屈里有一本外地的病历，对儿子的关心驱使她把病历拿出来翻看。
她这才知道是小牧生病了。
她又震惊又震怒，当即避开纪杨来找小牧。
纪妈妈说得很委婉，可是意思很明确，希望小牧离开纪杨。
可怜天下父母心，小牧何尝不理解她的心情。
可是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分别的痛苦，那种痛小牧再也不想去尝试一次了。
更何况，医生也说了，她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小牧试着想说服纪妈妈，纪妈妈突然跪在她面前，流着泪哀求。
任何一个人，面对一个母亲这样的举动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这个人是自己心爱的人的母亲。
心如刀绞。
08
纪杨不明白，小牧为什么再一次提出分手。
明明他们都已经到达了岸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攀上幸福的对岸。
他以为，经过风雨洗礼的感情，会比无风无浪的更经得起考验。
他以为，他们都已经做好准备携手一生。
没想到，小牧会再次提出分手。
并且，比上一次更坚决。甚至，连多一句解释也没有。
小牧不想让他为难。
一边是自己的母亲，一边是自己心爱的人。
这种选择有多难，小牧感同身受。
所以，她宁愿让纪杨认为是她自己的决定，他觉得她反复无常也好、薄情寡义也好。
甚至，让他怨恨也好，也许这样，他才会离开得更彻底。
纪杨发了疯似的，找一切可能的机会要小牧解释，他想小牧一定有苦衷，他希望她能说出来，他会和她一起面对，就像上次一样。
可是这次小牧躲开了，纪杨再次去找她的时候，她的家人告诉他小牧去外地了，至于去了哪里，她连家人也没有告诉。
两个月后小牧从外地回来，在飞机上看到熟悉的城市越来越清晰，可是她和纪杨的将来却越来越模糊。
还能怎么样呢？结局已经定了，没有翻转的可能。
也许自己今后再也不会恋爱、结婚 ，就这样带着和纪杨在一起的回忆，孤独终老。
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就不会带给其他人伤害了。
有多少痛苦，也只能一人承担。
小牧以为经过这两个月的躲避，纪杨应该也已经放弃了。
可是没有。
小牧回来第一天，纪杨就来找她了。
小牧有些吃惊，两个月不见，他瘦得好像脱形了，整个人憔悴不堪。
纪杨猜到是妈妈去找了小牧，他告诉妈妈，小牧的病并没有他们的想象得那么严重，而且自己无论如何不会放弃小牧。
一开始，纪妈妈仍然坚决反对，纪杨没有退缩，他从网上找了大量的资料，告诉妈妈小牧的病没有那么可怕，并且表明自己的决定谁也不能改变。
他的解释并没有完全打消母亲的顾虑，可是看到他如此坚定，母亲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只能听从他的想法。
纪杨说过，要每年陪小牧放盏孔明灯，这个承诺，一生有效。
这是他们放的第二盏，以后还会有第三盏、第四盏、第五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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