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凰：绿鬓红颜君不归
我家是世代镇守南疆满门忠烈的云南王府，自大梁建国伊始，我祖上承蒙帝王恩泽，便奉命带兵把守云南府，防止南楚蛮子北侵家国。一代一代传承下来，云南王府的权柄愈来愈大，官声也愈来愈响，好在我家忠臣之心报国之志日月可昭世人皆知，在位君主即便有所忌惮仍予以重任。我云南王府几百年来出了不知多少英雄俊杰，说近的，我祖母霓凰郡主当年便曾以女儿身率领铁骑于青冥关大破南楚军队，不灭我大梁雄风，此后更是代弟行云南王之责，镇守边疆十余载。
而我，则是如今云南府第三代的小主人。其实我爹和祖母并无甚血缘关系，据我娘说我爹是五岁时被祖母收养成为养子，他俩虽无血缘之亲，却比常人家母子感情更为深厚。因着我祖母终生未嫁，便只有我爹这一个儿子，我爹随了云南王穆姓，并正式入了族谱，是以我爹成婚后仍生活在云南王府。
我祖母可谓是大梁顶顶尊贵的女子，她巾帼不让须眉，一生戎马倥偬，为了家国天下一生未婚，世人却不敢生出怠慢轻视之心。我知道这世上所有女子大概都想成为祖母那样的人，一生尊荣，足以和本朝任何男儿比肩。
不过对于我祖母挑儿子的眼光我还真是不敢苟同，想我祖母生性坚毅决断，治军治家都最是严明不过，偏偏摊上我那么一个没什么出息的爹。
我爹生来就无父无母，还是靠着城隍庙的老乞丐又一顿没一顿喂养才勉强存活，五岁之前都是蓬头垢面夜宿街头的小乞儿。偏生我爹好运，五岁那年被我祖母在街上叫住，从赤贫阶级一跃成为剥削地主阶级。
我爹小聪明倒多，大聪明却半分没有。天祁六年，东海遭遇倭寇来犯，我祖母奉命借调东海带领军务，只能把我爹扔在府里教养。因着府里很久没有小孩子，我那位喜爱玩闹的叔祖云南王穆青简直把我爹疼成命根子，阖府主仆都宠着溺着这位小主子，结果我爹的功课武功一直不上不下，还养出了些任性出来。
我祖母几年后再回云南，看到我爹这不成器的样子气得折了树枝就准备抽这小子一顿，顺带还把府里的老老少少都整治得苦不堪言。可就是好竹出歹笋，我爹这么多年都文不成武不就，荫着一个闲出鸟来的武官职务，天天在家逗逗鸟遛遛狗。
所以小时候的我最喜欢的就是眨巴一双大眼睛问我爹：“爹呀，祖母为什么当年就认了你做养子呢？”我左瞧右瞧，也看不出我爹有什么天赋异禀的地方哟。
我爹挠挠头，也有些疑惑：“其实这么多年我也没想明白，毕竟那也是我五岁时候的事了。”他看我微翻的白眼，深觉自己的伟岸父亲形象受到了损害，急得直哼哼，“不过，我记得那时候娘带着府兵正在街上巡视，好像听到一个伙伴叫我的名字就停了下来，唔...对，就是这样...”
哦，我爹当小乞儿时候的名字我知道，老乞丐给他起名小树，寓意大概是希望他能像树儿一样茁壮成长吧。
小树，小树，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呢？
虽然说我爹让我祖母操了不少心，但令人欣慰的是我爹或许文治武功不成器，本性却还不坏，从不乱逛什么青楼窑子，也不会仗着王府的势干些天怒人怨的勾当。而且因为他对祖母十足十的尊重爱戴，也从未对着祖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他长在这金银富贵窝，唯一做的一件出格的事大概就是求娶我娘了。我娘身世平凡，既不是什么天潢贵胄，也不是世家闺女，只是军中低阶武官的幺女，长得也勉强算是英气俊俏，以这资质做祖母的儿媳妇未免不足。
但架不住我爹喜欢啊，我爹这么一个好脾气的人就是看中了我娘的武艺非凡伶牙俐齿再加个河东狮吼，这大概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他为了得到我娘，涕泗横流抱着我祖母的大腿想求来这份亲事，又是撒泼又是发誓，说着什么这辈子只想守着我娘过日子的话。
但是他显然还不够了解我祖母，我祖母连犹疑都不曾有便答应了我爹的要求。让我爹的鬼哭狼嚎硬是卡在了嗓子里，我祖母笑着点头：“一生只爱一人，只守一人，予树，你做的很好。”
然后我娘就在一片敲锣打鼓唢呐声声中进了云南王府大门。
我爹和我娘日常最喜欢的秀恩爱的形式就是乐此不疲地在自家小院里创些情侣剑法，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什么“但愿君心似我心”，什么“去年桃花人面红”。直舞得漫天飞花，仆人嚎叫。
我爹娘成婚后第二年便有了我，闻说我娘当时嗜酸嗜的不得了，两个月就犯孕吐，人是极速消瘦，府里的老人都说这是生子的胎相。结果最后发现我是个女孩家不禁都面面相觑，连连打嘴。
不过我自小没个女孩子家家的样子，不爱红妆爱武装。我七岁就带着堂弟上树掏鸟蛋，八岁就偷了小厮的衣服爬墙出府游荡市井，我爹娘为此头疼不已，大呼吃不消，要知道剽悍如我娘平时都还很端庄矜贵的。
不过我祖母很疼我，她觉得我这外向活泼的性子颇和她的意。我爹娘本就心疼祖母年过五十仍然孑然一身，而且因为我的弟弟妹妹一个个往外蹦哒，干脆把我赶进祖母的“殊归堂”去住。
我倒表示随遇而安，此处不留女，自有留女处。
祖母年过五十依然精神朗慧，虽然卸去戎装多年但仍然风姿绰约，自由着寻常妇人不及的清华气度。我仰慕祖母的生平，便缠着祖母教我武艺，凡是云南王府弟子，皆是从小学武，祖母看我资质上佳，便亲自上阵教我刀剑棍棒。说起来我可未习得爹的半分懒惰，从此倒也算是闻鸡起舞。
祖母大约是为了补偿没有亲自教养爹爹的遗憾，此后几年对我的教导苛刻严格。不仅教我文采武功，还教我为人处事之道，这么几年下来，虽说我对祖母只是处处地拙劣模仿，但终究还是有了几分相像。
只是偶尔我跑进祖母的卧房，会看她坐在桌前轻轻抚摸着几张泛黄的信纸，泪将落未落，神情怔忡，下垂的嘴角和眼角让她看着老态龙钟，整个人都像天上的云般即将飘起。每到这时我都有些不安惶恐，一定要上前把祖母摇醒，再甜甜地笑着依偎进她的怀里。
终究还是留了疑问，我跑去问爹：“爹，你知道祖母为什么一生不嫁么？”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