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枉(一)
说起我年少的记忆,也许是过于平凡无奇,但有些片段却值得起笔记下,流光易逝,易逝的也是记忆,我怕我以后会记不清楚。
小时候,我家穷,若从我父亲说起,他小时候家里更穷。父亲天资聪颖,上学从来没买过文具,全靠得奖,但祖父祖母走得早,他只能早早辍学,在社会底层摸爬打滚,做泥瓦匠,做鱼虾买卖,做木匠帮工等等。父亲算是有想法的一个人,很难想象初中尚未毕业,祖父母便相继离世,他那时是如何撑下去的。父亲孤身一人,且当时亲戚都穷,称得上是无依无靠,但他仍然憧憬将有一天能把生活过好,于是从十六七岁便在没有任何后援的情况下努力活着,直到二十出头经人介绍认识了我母亲,父亲在城市打工,母亲在乡村劳作,两人书信来往,一年后便结婚。
那时父母都没有钱,为了置办婚礼,翻修房屋,他们通过各亲戚帮衬,借了许多债,才把事情都办好。从前我们那里的乡民结婚后一般都会选择在家里务农,稳定生活,父母也是这样打算,于是他们种植农作物,饲养家猪,婚后一年多后,还要“饲养”我。那时农村生活条件不好,医疗条件差,我生来体弱,两三岁就大病了一场,父母只好卖了猪,给我治好了病,不久我母亲又病了一场,父亲只能靠借钱把母亲治好。后来总算平安了下来,父亲便在务农之余,自制电击捕鱼的道具,捕捉泥鳅鳝鱼等,这个活并不容易,父亲每天都要熬夜在水田、沟壑、池塘和湖泊等地聚精会神的寻找“猎物”,一并电晕带走,熬过半夜,通常是在凌晨三点左右回家补觉,第二天很早就要将猎物背去镇上卖钱,十分辛苦。母亲现在还总提起父亲那时捕鱼被鬼迷惑困在田泊里的情形,而我想,莫不是疲劳过度产生幻觉。如此两三年,家里还清了债务,家里仍旧贫穷,但好在总有鱼肉可吃,一家人营养是跟得上的,身体一直都健康着。
父亲本以为会一直这么生活下去,但有一天,我舅伯父等亲戚来到我家做客,鼓动我父母去北京,先是帮忙他们做事,待到熟悉了这行,他们会支持我父亲单干,这在当时,要比在家务农挣更多钱,我父亲当然是答应。不久,父母便把六岁左右的我托给我外婆抚养,为了一家人生活得更好,父母赴京北漂。
北漂的父母,一年难能回家一次,但每月不忘给外婆寄来生活相关费用,时不时也会打电话来。从这开始,我对父母的了解,只能在电话里,和每年寒暑假的日子里。几乎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去北京和父母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在开学之前,由外婆将我们带回家。
我小时候没读幼儿园和学前班,直接上的一年级,那个时候的我,“目无法度”,不守规矩,例如:上课吹哨子,老师把哨子踩碎;考试的时候,我特别孝顺,经常烤鸭蛋给我外婆吃等等…后来班主任亲自找到家告诉我外婆关于我的轶事,我外婆很担忧,把一切告诉了我父母,于是我一个学期还没读满就被送到北京,我母亲放弃工作好好教导了我半年,才放心我回老家重新上学。
回到学校读一年级,班主任还是那位阿姨,因为我胸间有一颗痣,她总说我“一痣至胸,读书不中”。夏天热,我在教室打赤膊睡觉,她很生气,看到我背上也有一颗痣,于是说我“一痣至背,苕吃憨睡”,但好在我现在光考一个蛋不知足,偶尔也能“一根筷子串两蛋”给我外婆吃,外婆高兴,就会给我做好吃的,记得有次还给我买了新衣裳。
我外婆,她是个强人,我父母相识的时候我外公还健在,但在我父母婚前,外公就走了,据说是大热天里在稻场操劳,突然脑溢血发作走的。从此我外婆一个人顾这个家,带好几个孩子,另外她是个兽医,她的技术是自主钻研,用自家禽兽做试验学成的,之后便执针筒和药在十几里乡间对付各种常见禽兽病,经常徒步奔袭十几里甚至几十里,令家禽家畜们足不出户,就能享受外婆的药到病除服务,因此十几里各乡间好多人都认识外婆,并且尊重她。外婆生在湖南,在地主家长大,读过私塾,会作诗词,写对联,毛笔字写得有种女中豪杰的英姿,可惜后来家里落难,外婆一路逃至湖北。在湖北外婆和一位师傅学了一些阴阳之术,能打卦画符等,在以前,除了医病,乡间总有些其他事需要她来做。
儿女出门自立,外婆抚养了我表兄表姐和我三人,她有文化,在乡民里,她也算重视文化的,经常教我们写字和背诗,虽然我们学得不好,但至少也受了许多益。小时候,乡里人都很穷,但是外婆家的生活称的上合意,她当年六十多岁,独自种了个菜园,养了上百只鸡鸭,和一只通人性的“黑猫警长”,因此家里从不受虫鼠作恶,蔬菜禽肉禽蛋也能自给自足。有许多印象还算清晰,就是老人经常在饭里掺点荤腥给黑猫喂食,黑猫吃得很爽,爽够了就去睡觉;老人总在晚上唤鸡鸭入笼,把他们从一笼分到另一笼,然后在第二天早晨把鸡鸭放出喂食稻壳,日复一日;老人偶尔会带我们去菜园摘菜,有一次在路边碰到一条蛇,我们吓得乱叫,老人忙拿锹将蛇斩断,安慰我们“莫怕莫怕”;老人很会腌制湖南泡菜,烹菜、制饺子也是很受我们赞美,虽节俭,但家里过的总算幸福。
后来我读小学三年级,舅舅在镇上买了房子,我们都搬了过去,于是我开始在镇上广结“良友”,打架骂人,一身本事,外婆日常拿锅铲扫帚之类对我实施教导,但我还是忍不住各种犯浑。到我读五年级了,小霸王之类的游戏机风靡,我便经常早上不吃或者少吃,存下钱去买盗版游戏,买了游戏,邀上表哥表姐三五弟兄,便可在游戏里纵横。于是外婆和我等人打起了拉锯战,外婆日常来巡逻,我等就派人把风,好几次外婆突击,把我们的游戏机没收并藏起来,接着我们又将之偷偷找出,重操旧业。后来外婆实在没辙,把游戏机和游戏卡送人了,因此我那时候特恨我外婆,觉得她心狠手辣,剥夺了我们的快乐,我总和她吵架。游戏机事件虽然告一段落,但在我六年级时,我开启了新世界——网络世界,于是我去网吧打游戏,外婆向风一样潜入网吧,莫名出现在我后背,她说:“要不我等你玩完?”,我说“搞么事哦”,却觉得声音特别熟悉,蓦然回首,十分惶恐,说:“我正想回去吃饭哩。”,“那就赶快回去!”,我束手就擒,回家路上一直忍受她的斥责。类似的事件发生过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