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如果爱总在旅途

2018-10-16  本文已影响29人  陈江都

筑梦集之一


我在白日里徘徊

我俯身窥视漆黑

我用双手轻轻把它捧起

又轻轻放回原位


回厦门时候,从集美大桥进岛,沿着枋钟路走。要拐过嘉禾路时,我把车停在路边。那是一堵矮矮的围墙。站在路边,墙上是万里无垠的晴天。

我勉强爬上围墙,晴天之下露出了延绵的屋瓦——近处是破旧的外口公寓;远点儿是白色外表的楼房;再远点是新建的楼盘,玻璃窗反射着细碎的耀眼光斑。

太阳逐渐西斜,楼房间阴影渐浓,镀上了一层暖色的滤镜,颇有印象派风格。

夜里灯火闪烁的旷野,在白日里隐藏起涌动的生气,安睡像素雅的羊羔。我想起K,如果那时我们来这里是这样的白日景象,那么故事可能也会有所不同。

K是我朋友里最脑抽的一个。

他在沙坡尾附近开了家青旅,和女朋友J一起经营着,生意尚可。J掌管着财务,店里人手也够。平日里K没事干,就开着车到处溜达。

有次和他一起上了演武大桥,结果开过头,要绕远路才能回来。

我说:“这不你家门口么,怎么还开过头了?”

K摇了摇头,说:“那我们掉头吧,从那个口过去。”

我大惊,瞪着他:“你可别!”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K右打死直接横跨三个车道。车贴着围栏开着,路上的车不多。

“没事儿,又不是节假日,没那么多问题。”K说。

“我看不像没事的,警车来了!”

“我靠,这运气太背了吧。”

回来之后,K和J因为这事儿又吵了一架。而他们最近也经常吵架。大体上是J嫌弃K天天游手好闲,不安分。不过,J说的也是事实。

K常常在我耳边埋怨——其实他并不是没做事,虽然更多时间在玩,但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才能做,之类的。

就这样吵着,最后总算还是分手。那大概是13年的冬天。

K和我在白城沙滩上吹了大半个晚上的风。附近买不到酒,我们拿车里剩下的一点葡萄酒兑矿泉水喝,冷风吹得我整个脸哆嗦。

K捂着脸,低头念叨着:“这混蛋,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回青岛去。老子又不是欠她什么,一天到晚叨叨,最后还玩离家出走。”

我说:“那不叫离家出走,那叫回家。”

“难不成来我这才是离家出走?”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我再喝了一口酒,酒非常难喝,说:“别难过了。来来回回,总有人会在你这辆生命的列车上下车。她只是到站了。”

“到站容易,当初上车的时候,她和我打招呼了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K低头,呜咽了起来。

“好好好,会过去的。”我拍着他的肩膀,想给他一点安慰。

“混蛋,不管了。人生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的,随她去算了。去兜兜风吧。这酒真特么难喝。”

我看着K仰起脸,靠,这家伙酝酿了这么久,一点眼泪都没有。

我们开着车,从环岛路逆时针开。经过荧光海滩,经过五缘湾的大桥和机场路,最后停在航空港的一家大排档。

“我想了想,事实上这也不能怪她。”K又开了一瓶酒说。

“那是当然,问题大部分还是出在你身上。”我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的腿长在了她身上,她的想法出自她脑子。而这些东西我是没办法控制的。她说她不爱我了,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我白了他一眼:“不知悔改。”

到后半夜,酒已经喝得七七八八了。旁边是一群大哥们,喝得酩酊大醉。

“我们走吧。”结完账后,准备上车。我没多喝,毕竟还要开车。

“好。走吧。”K迷迷糊糊起身,结果往隔壁的大哥身上一阵狂吐。

一时间场面十分尴尬,迷糊的大哥面部变得狰狞起来,双手乱抓。我大惊失色,冲上去一把抓过K就往外跑。大哥们还在懵逼之中。

“等等,去开车。”K迷糊着说。

“开瘠薄车啊!快走啊。”我照着K脸就是两耳光。把车开出来的时间肯定不够跑。

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我们车都顾不上开,就往机场方向跑。

“我靠,没路了。”我看着前面是笔直的大道,后面拐角处是大哥们轰鸣的摩托声。我瞬间幻想到自己被打成鼻青脸肿的模样。

“那边吧。”K指着围墙。

“不知道深浅,过去看看。”我说。

还好墙不高,墙的另一边是荒草地,还算柔软。

大哥们在路上嚷嚷许久,声音才渐渐隐去。我和K就这样呆呆坐着,许久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醒着么?”良久,K叫唤了我一声。

“醒着呢。”我回答。屏声太久了,我差点以为自己陷入迷幻之中。

又沉默了会儿。

“我想去找她,你陪我去找她吧。”K说。

“你说啥呢,找谁?”我问,随后又恍然,“去找J么?”

“嗯。”

“不是。你刚不是要随她去了么。”我问。

“现在想想,我是喜欢她的。我的意志也由我掌控,我想去。”

“真是服了你了。”

那时我觉着此夜的K已经是傻到巅峰了。当我们一动不动时,眼前就剩下了灯火阑珊,开阔之极。背后是稀疏的车鸣声,前面是风声,虫鸣声。抬头无月,漫天的星辰散落。看了许久,汇成一条小小的光带。在几年后想起来,我都觉得那是上天降临的赏赐。狂跳的心还落下来,就又被卷入无边无际的深邃里。

午夜后,我们悄悄回去取车。大哥们走了,车的玻璃被砸烂了两块。

“这群人,火气那么大干嘛。”K抱怨道。

“没逮到你算幸运了。”我说。

第二天大约十点,修好车。我们沿着沈海高速,穿过了不绝的丘陵,然后是徽式的屋瓦和大片大片的水田。到了杭州都已经凌晨四五点了,两个人累得像傻逼一样。

随便吃了点东西,找了家旅社倒头就睡。再次醒来天都黑了。便计划明天再继续上路。

夜里和老板夫妻以及素未谋面的旅人们一起游戏聊天。谈到了老板和老板娘的故事。

老板说:“和你们想象中爱情差别很大呢,我们的爱情故事。我们是门当户对,认知水平和兴趣都刚好相同。”他看了看老板娘,“我们也会争吵,但那都是日常琐事里的小插曲。真正的生活无趣得很呢。”

“那你们就没有什么轰烈的故事么?”

“有啊”,老板娘说,“二十年前,我们去兰州的时候坐两天的火车。他怕我晕车,就在过道里拼命抢了个地,然后我就压在他腿上这样过了两天。那个时候坐火车真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哈哈。”老板接话,“那个时候我穷得响叮当。和我去兰州那么远的路途,我十分感激。”

“我想因为人的不完善才会对另一半产生渴求感吧。”旅人A说,“我需要她,她需要我,拥有长期稳定的供求关系。我也希望我的伴侣能帮我在思想上和心态上去获得感悟。”

“这样不对。”旅人B说,“都是需求,不应该是自我完善以后,让爱情变成锦上添花的事情么?”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有当然好,没有那就没有了。”A反驳道。

“爱情就是两情相悦,没那么多需要考虑的东西吧。”C说,他的样子像是学生。

B说:“马尔克斯说了,凡是赤身裸体干的事情,都是爱。”

A看着大约有三十岁,这次是趁着年假来杭州放空下自己:“我还是认为人们把两性之间稳定关系的渴求寄托在婚姻之上。婚姻和家庭强调集体,某种程度上是忽略个人诉求的。并且个人行为需要由集体承担。所以规避或改善薄弱面,发挥优势面,供需得当,才是稳定的爱情和婚姻。”

B喝了口酒,说:“你的前半段我赞同。但是我更倾向于,在自我人格自我努力的形势下再将爱情纳入感情管理中。彼此自由的空间,自由的权利。那才是良好的发展机制。”

C一脸懵逼:“像老板俩口子不就挺好的。文绉绉的我听不懂。”

众人笑。

“那你们呢?”老板转头问我们。

“我么?我保留意见哈。”我讪笑附和。

K说:“我…我觉得能在一起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敲一天钟也很幸福啊。”

人生已经很复杂了,爱情也叫人看不懂。走一步看两步算三步,那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一些人能做到算一步走一步已经很厉害了。而大部分人,都只是走一步算一步。

那年的杭州还没有下雪,西湖没有结冰,却平静得如同镜子一样。我和K在岸边瑟瑟发抖,哈出的气凝成了白雾。他告诉我,在冬天里说出的话一定要真,不然谎言就像雾气一样,用肉眼就能很清晰地辨认出来。

次日清晨,我们作别旅人,继续上路。

轮到我开车时,K就在旁边百无聊赖。他聊天气,聊辽阔空旷的平原,聊女人,聊那些烂掉的童年往事。不然就不讲逻辑地瞎唱歌,还特难听。

“你给我写个情诗呗。”K说。

“开车着呢。”我说。

“没关系嘛,你念,我记录下来。”K突然来了兴致。

这一路要不是几公里就一个拐,不然眼睛真的会瞎掉。反正也闲着无聊。

“那你听好了哦。”我的思绪开始毫无边际地漫游。

“行。”

“白天…你的影子在自己脚边…”

“嗯。”

“夜里它变成了漆黑…”

“这什么鬼?”

“不喜欢啊?那我不念了。”

“行行行,接着…”

路过日照时候,我见到了人生最美好的风景。硕大无比的夕阳挂在平缓的连绵不绝的山坡上,巨大的风车剪成黑影,缓缓转动。另一边圆月悄然升起。昼夜逐渐交替。那是切割成碎块的水田,不停向后移动。月亮始终追随我们,月光在水田上倒映成一大片斑斓的银色鳞片。

我心里蓦然冒出小时候在台湾台公视看过的动画片——无尾熊神探,阿奇伯,还有The Animals of Farthing Wood。那是温暖的光彩,毫无杂色的感情。那是童年单薄记忆的情绪渲染。伸出手,就仿佛还在昨日一样。一想起来我心里就悲伤不已。

“如果能在这里买栋房子,长久居住,该有多好。”我喃喃道。

“醒醒吧,你买不起的。”K毫不客气地反驳了我。

开上海湾大桥的时候已经夜里八点多了。四周是不知深浅的漆黑,月亮大概在头顶上吧。只有笔直的公路灯和远处岸上的光带。再有15公里左右就可以上岸了。

我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如墨的海。

“我说…”K开着车,没有偏过头来看我,“我们回去吧。”

“嗯?”我一时迷糊了,“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们回去吧。”

我真是日了狗了,现在都到女朋友家门口了,居然要打退堂鼓了。

他把车拐出二车道,我急忙抓住方向盘。

“你特么再逆行会出人命的!”我大吼。

“不逆行不逆行!”K说。

我们在应急车道上停了下来,天冻得我牙齿不停打架。

“为什么。”我看着他。

“你说为什么她要走?”她反问我。

“这个我怎么知道,你问问你自己啊。”

“我也说不清楚。来的时候我是如此地激动。我希望用这种方式去追回她。她一定会很感动吧。她是那么优秀,那么好。我怎么能放过她。”他说,“她老说我是一根筋的人,不懂得顾及她的感受。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现在这样做才是一根筋。”

“你现在是认真的么?”我说,“对着你哈出的雾气说。”

“我是认真的。”

几年后我和K聊天的时候又讲到这截往事。他说他至今也没明白那个时候为什么选择退后,就像身体的应激反应一样。事实上他有多渴望再见她一面,他自己心里知道。这种焦灼感,很难体会到。

在青岛逗留了一天,到处走了走。K并没有表现出很难过的样子。第二天我们便启程回去,一路上走走停停,轻松快活。

K把我念给他写的小诗扔回给我。

我把在五月的风拍的K的照片发给了J。

“他来过了,为什么不来找我。”J问。

“他说这样做是一根筋的行为,对你不公平。”我用短信回复J。

“嗯…”J说,“谢谢你告诉我。”

再后来,我见到K的时候,J已经是他的妻子了。这期间有发生了什么,我没细问。再重逢的时候,我们什么也没说,只是互相拥抱。

对了,当时我也把写的小诗拍给了J:

白天你的影子在自己脚边

夜里它变成了漆黑

无边无际侵占我所有的夜

没有你

我无处安睡

K把纸条还给我的时候,在后面加的几句我也一并发了过去:

我在白日里徘徊

我俯身窥视漆黑

我用双手轻轻把它捧起

又轻轻放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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