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保安举着塑胶杯悠悠的一句话突然让我酒意全无。
外面又在下雨。不是那种天气恶劣的暴风雨,只是七月常见的那种小梅雨,我扶着破旧的水泥楼梯往上走,身后跟着一个人,我和他,一前一后。
我放慢了脚步,在上楼梯的拐角处用余光瞥了那人一眼,黑色的鸭舌帽挡住了他的脸,和他身上穿着的全身黑融为一体。
这个时间楼梯间安静得有回音,无论再怎么蹑手蹑脚也不可能一点声响都不发出来,果然他的脚步也跟着变慢,脚踩在阶级上一深一浅。
我心里扑通猛跳,我知道我可能碰到变态了。
这几个星期学校出现了一个变态,专门挑深夜还在校园里游荡的人下手,五次作案的手法都是大同小异,先是尾随到没人的狭小空间,再用利器从目标身后袭击,虽然用的是利器,但五次里只有一次把人重伤到昏迷,其余四次都仅仅只是割破别人的血管,让别人在满地鲜血里嚎啕大叫,有心理专家来过,说这是单纯的享受施虐的变态。
原本我们这所合符规格的大学不应该出现这种事情,但这个月学校刚批了翻新工程,几个星期以来一半的建筑物都拆了外皮,很多路都铲得七零八落,监控也拆了一大半,无论是马上停工还是继续翻新,一时半会都不可能马上恢复以前的样子,因此学校只能尽量呼吁学生晚上不要出门,还停掉了七点之后的所有课。
可没想到还是让我碰到他了。
我看了一眼楼梯间对外开着的窗户,如果现在跑出去,被他从后面给一刀,血沿着我逃走的路上流了一地,然后又被雨水冲刷掉,恐怕这变态看了只会拍手叫好吧,无论如何,跑出去对我来说都不是一个好主意。
况且他除了一路跟着我之外还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暂时对我还没什么出手的打算。
我捧着书本的手用力握紧让自己镇定下来,加快脚步往上层走,并且很快拐进了我宿舍所在的楼层,果然,这次他没有跟进来,而是停在了破旧昏暗的楼梯间看着我走进走廊。
他盯上的我并不是什么软骨头,虽然家境贫穷,但我是代表我们大学跆拳道社出去比赛的红带选手,也是女生社员里最高段位的一个,这几个星期因为他的出现,我们宿舍里的女生已经陆陆续续一个个都搬走了,我上铺的好友就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这也导致能和我分担宿舍各种支出的人越来越少。
所以某程度上说,这个变态也是让我经济更加恶化的元凶。
我迈开大步走回宿舍,并反锁上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有没有脚步靠近的声音。
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抬头望了望,又伸手把宿舍的灯关了。
其实以他那个楼梯口走出来的角度是很难看到宿舍有没有开灯的,但这么做能让我稍微有点安心。
过了十分钟,我把门开出一条缝,看到他已经走了。
我拿起手机编辑短信给班主任,大意是讲我在楼梯间看到了疑似变态的人,并详细说明了我宿舍所在的位置和周围那个人可能会去的地方,毕竟这是一所面积颇大的大学,我怕他们找不到我所在的位置。
发完短信还没有一分钟,我穿上一件黑色的外套,再次出了门。
今晚又是小梅雨,他没找上我,肯定会去找其他猎物,这是抓住他的好机会。
我重新沿着上来时的楼梯往下走,果然跟上了他。
于是我和他,又再次回到一前一后,但这次,是我在跟踪他。
图3.jpg
2
他下了楼梯,在女子宿舍的一楼走廊里移动。
其实我大致了解这变态的移动路径,他不会冒着雨走出去外面让自己留下各种水印,当然也不会暴露在有监控的地方,所以他主要活动的范围就是这一栋连同周围两栋女子宿舍,因为这附近恰好是校舍翻新工程刚刚拆完监控摄像头的一带。
这几栋女生宿舍彼此之间的一楼都用走廊打通,他放慢了脚步从这一栋女生宿舍向那一栋走去,似乎想沿途寻找今晚的猎物。
但这已经是他犯案的好几周了,警告和通知的消息早已经漫天飞,如今已经几乎找不到晚上出门的人了。
然而在我和他一前一后通过走廊来到另一栋女子宿舍的时候,那楼梯间竟然站着一个手持信封的女生,那女生似乎很紧张地朝着走廊外的小雨望去,完全没有发现这一边已经发现了她的变态。
那变态压低了黑色鸭舌帽的帽檐,两只手插进口袋,脚步一深一浅地朝着女生走去。
不行,我不能让他伤害那个女生。我左顾右盼,从旁边的地上捡起一把铲子,想要快步追上他。
然而他走得飞快,在我弯腰捡铲子的时间里,已经穿过走廊走到楼梯间的入口,虽然那拿着信封的女生及时地听到那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但却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冻结在原地,不知道拔腿逃走。
变态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高举过头。
我将手上的铲子飞掷出去,铲子的头部很沉,一下砸到他头上,只听到一声闷响,他手上的刀哐当掉到地上,而他则再也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我狂跑过去将他的鸭舌帽拿掉,看到脑袋染了血泊的是我上铺舍友的脸。
从近距离惊吓里缓过神来的那个女生哆哆嗦嗦,终于指着躺在地上的人扯开喉咙大喊:“变态啊,救命啊!”
我听到很多声响,回头看到班主任和辅导员,还有一大群穿着制服的人,他们来了。
图2.jpg
3
我舍友死了,我很快也重获自由。
通过一大堆铁证和我的供词,她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就被确认是最近一直犯案的变态,至于我,考虑到那个女生的口供和现场各种客观的证据,他们认定我是在毫无办法之下才正当杀人,于是我被无罪释放了。
变态事件终于告一段落,学校的领导非常高兴,还特意亲自颁发了今年的见义勇为奖和特殊奖学金给我,一时之间我在学校无人不识。
晚上我特别高兴,想找人痛喝几杯,但宿舍都是那种软绵绵的女生,几杯就败下阵来,最后我硬是拉着守我们那两栋宿舍的老保安喝了起来。
老保安一边白嫖着我买的高纯度双蒸,一边砸吧嘴说:“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女汉子啊,不过碰到这样的上铺,仔细想想可真吓人……晚上睡在你上面的竟然是个杀人犯……”
我糊弄了几句,被老保安又灌了好几杯,开始泛起了醉意。
“不过说到底你还是好运气,要是她在楼梯直接就对你出手,说不定你就活不下来咯。”我听到老保安以那种老人家傲慢的口吻说话。
“我早就知道她是我上铺,所以才敢回头跟踪她的。”我泛着醉意忍不住冷笑,意识模糊。
“从第三个受害者公布开始,我已经知道这个变态是我上铺,第三个受害者是她前男友,听说在床上玩弄了她之后嫌弃她是长短脚,又找了个新欢,你听过那变态走路的脚步声么,一深一浅,和她走路一模一样。”
“她应该是太恨那男的了吧,出了变态这事情之后,竟然想了这种办法假冒罪犯去报仇,但又不能只杀自己前男友呀,不然不就怀疑到自己头上?没办法只好在那之后,继续找无辜的人袭击,把整件事变成好像变态连环犯案一样。”
“她当我是朋友,看我这么晚还在外面,怕我被真正的变态盯上,就护送我回到宿舍了,我在楼梯口一听那脚步声就听出来了。”我打开了话匣子停不下来,一心只想着在傲慢的老大爷面前炫耀自己那完美的计划。
是的,这是一个细心筹谋过的计划。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问我,那天晚上到底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出现在楼梯,没有人问过我,为什么我会这么清楚女子宿舍附近的摄像头和变态的行动逻辑,那把铲子我说是从地上随手捡的,但其实女子校舍的工程队早就转移到校门口铺路去了,连一把螺丝刀都没有留下。
图1.jpg
为了有一个最佳的诱饵,我劝了好久才让另一栋宿舍的好朋友在那个时间帮我出去取信。
从最开始碰到这个变态,我从来没说过怕。我镇定自己的手只是为了能顺利完成接下来的计划,我肯定他没有对我有什么企图,却没有说为什么,我反跟踪他,却从来没说过是为了阻止他再出去犯案,我只是说这是抓住他的好机会。
“没办法啦,大家都有大家的算盘,这件事已经让宿舍很多人搬走了……其实我今年靠跆拳道比赛赢的奖金都不是很够学费了,家里的负担眼看我连学都上不了了,只好做一次英雄,赚个好名声还顺带把学校和警察局的奖金一并拿下。”
我扶着塑胶杯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语,已经到了不能再喝哪怕一口的程度。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你们这两个上下铺倒是很像呢,不过你这个上铺模仿的不是很到位,我前两个挑的牺牲者都逼到了雨里,他们的血随着他们仓皇逃走流了一地,雨点帮我破坏了现场,你上铺就太利落了,一刀就倒了,没什么意思。”
老保安举着塑胶杯悠悠的一句话突然让我酒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