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泪
玄鸟泪石,三界之中极为罕见的奇异物品。内含雄厚的灵气,可医死人肉白骨,亦能重聚破碎的亡魂,复活亡灵。
而运用玄鸟泪石的方法,自古掌握在人间道家传人手中,不论哪一派的道统,都懂得运用玄鸟泪石。
玄鸟泪石乃天地灵物,具有灵智,若是一对有情人阴阳相隔,玄鸟泪石可给予这对情人一个愿望,只要不违反天地法则,触犯天条。
而据传,玄鸟泪千年一现,乃上界神鸟玄鸦之泪所化晶石,晶莹剔透,透明的外壳坚不可摧,甚至可抵御仙人禁咒之力,内部一滴鲜红欲滴的液体散发着淡淡荧光,在晶石之中摇曳晃动。
相传,玄鸟泪石上一次现世,引动了天地灵气巨变,导致如今的世界,灵气匮乏,以至于难以维持道家传人的传承修行,只能依靠代代相传的一方传承宝匣中存放的历代道派传人积攒的灵气修行。
现今世界中,网络成为了主格调,人们不相信所谓的牛鬼蛇神,唯物主义者比比皆是,罔顾传承数千年的文化而不顾,去崇尚所谓的科学。
殊不知,所谓的牛鬼蛇神,亦是另一种科学。
随师父来到这个荒芜废弃的道观已有十年之久,我几乎与现今的网络和科技社会脱节。
师父玄道子是正一正统道派传人,十年前一路步行下山寻找有缘人,寻找天资卓越之人传承正一道派正统,时年我正值多灾多难,大病不断,小病缠身,本就家庭条件不富足的父母已经有了弃子之心,正巧遇到师父,见我天资尚可,将我带走。
那年,我才七岁。
我不恨父母,我只恨这个世界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师父跟我说过,现在世界上所发展的,是毁灭之路,我不敢妄加定论,但我明白,师父这么说,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十年来,师父一直用他一身的灵气温养我的病体,如今我已经身强体壮,天资更进一步。在教导我的时候,师父都会用很庆幸的语气去告诉我,当年把我带回来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这不仅仅是救了我,更救了我的父母。
我心中无悔恨,我最恨的,无非就是今日。
今年,我二十七岁。
十年又十年,师父已经老态龙钟,却不肯继续使用宝匣续命传承,尤其是今日,躺在病榻上,我端着一碗野菜粥喂着他,他却狠厉的让我跪下,取出了他珍藏的宝匣。
“虚真,二十年来,你已将为师所学融会贯通,今日,便是你继承传承宝匣的时候了。为师寿命已尽,天年已衰,正一道统日后的传承,就要落到你的头上了。”
病榻上那耄耋老人,此时颤抖着身躯,枯槁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方木匣,颤巍巍地送到了我的面前。他的声音严厉中透着一丝欣慰。
我的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若玄鸟泪真的存在,我想用它来许愿,不要让师父离开我。
二十年来养育之恩,温养病体之情,比我父母更甚!
泪如泉涌,我跪在了地上,抱着从师父手里接过来的宝匣,放声痛哭。
师尊,羽化了!
“师父,您放心!我一定会让正一道派发扬光大的!”
……
三年后。
湛江市,市郊,虚真道观。
我盘坐在三清法相前,把师尊的排位放在了祖师爷排位最后一位。
三年来,我为了师父的遗嘱,走进了这个我已经脱节的社会,用一个月的时间适应了现代生活的节奏,开始了我的职业生涯——风水驱魔师。
自从我为一个富商改过了居家风水局之后,无数的上层人士开始向我抛来了橄榄枝,我却无心加入他们,只想有一座自己的道观。
周旋在各个高管富豪的身边,我练就了一身气质,加上修道之人本身的灵性,我现在的言谈间,都是十足的道统传人。
用自己的名气,和周旋于高官富豪身边所赚来的钱财建立了这座虚真道观,是我完成师父宏愿的第一个目标。
第二个目标,广收门徒,发扬道统!
可我发现,这第二个目标,实现起来是实在是太难了。
三年以来我没有找到一个天资卓越的孩子,甚至没有一个人对修道有任何的兴趣。
备受打击的时刻,我见到了一个女鬼……
那是一个月前,在为一个高官家中驱赶邪祟时发现的女鬼,高官之子是个纨绔子弟,对女人始乱终弃,这个女鬼,便是在这个纨绔子手中的一个牺牲者。
初见之时我以为她是个厉鬼,可之后才发现,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怨气,甚至是……只是一缕幽魂。
我问她为何不去投胎,她说,地府未对其放行,因为她阳寿未尽,不能投胎。
之后,我收养了她。
每日一炷香,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这是师父教导我的善举。
为了她,我还特意的买了一块玉石做了一块藏魂玉,让她时刻跟在我的身边。
一转眼,便是半年时光。
宁桃已经习惯了在道观的生活,甚至可以说,在道观生活的如鱼得水,比我这个道观的主人更要熟悉道观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间房间。
她跟我说了生辰八字,我推算了一下她的阴阳寿命,发现阳寿还差十年之久,阴寿竟然也有三百余年。
其实所谓的阴寿和阳寿,不过是人活在世的寿命还有在阴曹地府生活的时间。
宁桃年方二十六,十年后不过是三十六,她的阳寿虽然不长,可如今枉死成了冤魂,阳寿换算阴寿,加了大概有一百多年,这样算起来,她阴寿也还有四百七十多年。
半年来,我在湛江越加的如鱼得水,名声早已风生水起,人尽皆知。
可我心底最大的愿望,莫过于有人能够接受我的衣钵。
奈何三年半来我泄露了太多天机,以至于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昔年师父终年用灵气为我温养的身体再次被打破了平衡,我的病症也越来越多,甚至是被宁桃发现。
她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咳血了,医院确诊恶性肺炎引起的支气管发炎,加上心肌无力的并发症越来越多,我已经开始无法正常自理生活。
宁桃开始接手照料我的起居,藏魂玉中温养的灵魂令她的魂体越加凝聚,就算是白天,她也能在阳光下短时间内活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当我几乎忘记了当年师父给我讲过,关于千年前那场因为玄鸟泪晶现世而导致的灵气匮乏的时候,一个大概二十四五岁的男孩儿挂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晶石项坠出现在我的道观中,想要拜我为师。那晶石项坠中一滴鲜红如血的液体摇摇曳曳,淡淡的灵气光晕自液体上散发,晃着我的眼睛。
年过四十的我,此时已经老态尽显,身体也越加不堪,若非道观依旧维持着声誉,加上宁桃幻化我的模样为我做事,恐怕道观早已破败。
这个男孩儿叫凛江,一如当年的我,虽然年纪大了些许,但奈何他胜在肯学肯练。
他身上的玄鸟泪晶,也一直是我关注的重点,我深知玄鸟泪晶的特性,所以我知道它不会破碎,我怕的是,有朝一日这泪晶会被这个男孩儿吸收,最后害人害己。
终于,在某一日,我忍不住了。
“江儿,五年来为师可曾赠过你道号?”
我在床上坐直了身子,扶着我的长髯,拉过了凛江的手,语重心长的问道。
“师父未曾赠过。只是,自从宁桃姑娘魂返地府后,师父身体越来越差。师父也从未再笑过。”
对于我的问题,凛江并没有任何犹豫,不过……没错,宁桃照料我十二年,三年前在江儿的帮助下,我把宁桃送回了地府。
“是啊,宁桃姑娘是个好姑娘,她如今魂返地府,应是暂居枉死城,等候阴寿终结,再行转世。阴阳两界虽然时间略有差异,可如今方三年,地府不过才百年时光,距离宁桃阴寿,还有三百七十多年。若是有还阳之术,她亦可重返人间,将阴寿换算为阳寿,继续生活。你可愿意?”
我的眸子中难得的蕴着泪水,我从未想过,当年随手救下来的一个女鬼,竟撞入了我的心中,师尊遗愿犹记心中,如今也有了继承之人,只需时间,便可将我的毕生所学贯通。
我也该想一想我自己的事情了。
奈何我身体已渐渐不堪,就算有心,亦是无力。
“师父,宁桃姑娘在道观生活了十二年之久,对您的照料更是劳苦功高,当年您不顾宁桃姑娘心思将她送去了地府,徒儿还很不解呢。”
凛江端正的坐在了我的床边,将旁边的汤药递了过来,叹息的语气无奈的神情我尽收眼底,将汤碗送到我的手中,他又道:“您真的就对宁桃姑娘,没有任何的动心嘛?”
“宁桃……她是鬼,为师又是个正一道派正统传人。人鬼终究殊途,就算为师动心,又能如何。她终究已经不属于阳间。”
低着头,模糊的视线中,汤碗里荡漾的汤药映着我沧桑的面容。
上干天意,我已经落此下场,宁桃为了我做了太多太多,付出了太多太多。
昔年的相遇,似乎就像是天意的安排一般,令我沉沦。
奈何彼时我心怀师尊遗愿,就算心中再怎么牵挂,也未曾有过任何的表现。
自三年前将宁桃送回地府,我才发现,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我已经习惯了宁桃的存在,甚至是,失去了宁桃后,我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唯有这空荡荡的道观,一个徒儿相伴,再无其他。
孤灯孑影,道观中,唯有一棵参天垂柳相伴终生,那感觉,令我窒息。
莫非,我虚真道人,此生注定了吗?
我曾多次如此自问,依旧未能提起勇气向徒儿讨要玄鸟泪晶,今日之举,我已斟酌半年之久。
“师父心系正一正统,徒儿明白。可师父,您这么多年来,当真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嘛?宁桃姑娘在地时候,您就没有想过还阳之术嘛?”
凛江的几句问,狠狠地抨击了我多年的坚持。
他那双坚定的眸子,令我有些惭愧。
说到底,我终究是个未能脱俗的凡胎肉体,凛江是,宁桃也是。
或许,宁桃就是因为对我心灰意冷,才会在最后答应了我魂返阴城的吧。
重重的叹息一声,我指了指凛江挂着的项坠,那颗玄鸟泪晶,淡然道:“这世界上,万物自有其缘法,天地根本,终究一途,你要知道,我正一道派之中虽有还阳咒,可那是禁咒,一命换一命的禁咒。是不可取的术法。唯有你这项坠玄鸟仙泪的晶石,才能造就奇迹。”
顿了顿,我看着略显震惊的凛江,苦笑着继续说:“玄鸟泪晶千年一现,神效可医死人肉白骨,可重聚破碎的亡魂,所以是三界之中,难得的神物。若能得此神物,有情人虔诚祷告,便可为虔诚的钟情之人实现一个愿望。但只有一个愿望。你可知,为师的愿望是什么?”
……
凛江的身份,我真的不在乎,只要他能将正一道派传扬下去,我真的可以不在乎。
但是,请你,给宁桃一个活路。
我心知你携带玄鸟泪拜我为师绝非善意,我更心知你绝非池中之物。五年时间学会正一道派所有术法,绝非寻常天资做得到。
“师父的愿望,自是复活宁桃姑娘,与其双宿双飞。徒儿明白。”
我目光灼灼,盯着他那双毫无所动的眸子,问道:“那么,江儿,你可愿成全为师?”
颤抖的双手,浑浊的双眸,沧桑的面容,蓬乱的鬓发,无不显示着我这个卑微的可怜人的无奈。
“师父的愿望,弟子自应成全,助师父为宁桃姑娘还阳。可这玄鸟神泪,只有一颗,弟子也想拥有这玄鸟泪中无穷强悍的灵气啊!”
此时他的笑容,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的不善,他的目的,全都出现。
这五年来,我最在乎的,还是这所道观。
“呵……江儿,当真就不能给师父一个机会吗?”
手扶在了胸口,浑身颤抖着看着凛江拿出他的玄鸟泪,在他的面前开启了玄鸟泪的灵智。
缥缈奸细的声音从玄鸟泪中传向四面八方,震撼人心。
“何人唤醒我玄鸦?”
“是弟子凛江。”
凛江毕恭毕敬,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何事唤醒玄鸦?”
“求一人还阳。宁桃,生辰八字……”
凛江慢悠悠的说出了宁桃的生辰八字,然后看向了我,又道:“此乃师尊虚真,这宁桃姑娘是师尊的挚爱,奈何阴阳两隔,所以弟子才唤醒玄鸦神尊。”
此言他说的半真半假,就算是我,也难以评说他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我正一道派所传承的打开玄鸟泪的方法中,并无如何吸收玄鸟泪全部灵气的方法,除非,他是天一道派的天师传人,只有这一派,才有吸收玄鸟泪灵气的能力。
“虚真一生泄露天机无数,但一心为民,发扬正一道派,心性可嘉,此愿,玄鸦允了。”
只见玄鸟泪迅速化作一滴鲜红欲滴的血水,直通天地幽冥,耀眼的红光四射。
整个湛江市,都能清晰的看到东郊的红色光芒,但大多数人都知晓,我虚真道人的虚真道观,就位于此,倒也无人来扰。
红光散尽,玄鸟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呆滞,摸着自己的新肉身的宁桃立于观内。
我老泪横流,颤抖着身躯,看着再世为人的宁桃,颤巍巍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宁桃,我终于,做到了……”
或是我颤抖的声音惊动了宁桃,也可能是宁桃看到了这熟悉的一砖一瓦,她扬起了头,一张渐渐浮现笑容的面孔,映我眼帘。
“虚真,真的是你,你真的做到了!”
她惊喜的冲向了我,可就在此时,我却心头一紧,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斑白的发,瞬间变得全白。
我的灵气,消失了?!
我的寿元,也在消失!
我的肉身,正在衰老!
我的一切,都在渐渐地成为时间的废料,留在世界的,只将是记忆。
最后弥留之际,我欣慰的看着宁桃,她的泪流满面,令我心酸,但我心底,亦是开心。
她不再是亡魂,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宁桃,活下去。忘了我,活下去……”
……
我叫凛江,是天一道派最后的遗脉,也是天一道派的叛徒,为了盗取观内珍藏的玄鸟泪,我谋划了八年!
为了玄鸟泪中的无上灵气,做个叛徒又能怎样?
当我带着玄鸟泪找到湛江市的虚真道人时,他的虚弱让我有些震惊,但奈何剩下的道统传人已经所剩无几,留在人世的,据我所知,只有我曾经的师父,和现在的虚真。
令我想不到的是,我来到虚真道观之后,这里竟然有一个女鬼,她叫宁桃,是虚真师父救下的亡魂,阴寿过满,阳寿未尽的亡魂。而且与虚真师父朝夕相处已有十年有余,这让我看到了我能够得到玄鸟泪无上灵气的希望。
天一道派开启玄鸟泪之法中有记载,若是能够食掉玄鸟泪所复活之人的血肉,即可获得玄鸟泪的无上灵气,正道仙班。
我不求正道仙位,只求这无上的灵气给予我足够寿元,将道统正统的传承,一直传承下去!
因为,世界上所剩无几的灵气,已经无法再支撑道统的传承了,就算是传承宝匣中的灵气,也早晚会有耗尽的一天。
只有玄鸟泪的无上灵气,才能做到长久的保存这份传承!
当虚真师父让我把宁桃送回地府的时候,我就知道,时机已经成熟,我没必要再继续装下去了。
虽然依旧在照料虚真师父,并学习他们的道统传承,可我明白,他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我只要传承这份道统,虚真师父,对不住了!
五年时间,我接受了在世所有的道统传承,同时,也将是我计划得到玄鸟泪无上灵气的时候!
炼制一支唤情香,让虚真道人忆及宁桃姑娘,同时利用唤情香的特性,让我也沉沦这份情感之中,以言语刺激虚真道人让我开启这玄鸟泪,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可是,我未曾想过,要杀了你,我的师父,虚真师父……
因为这个女人,他就这样肉身也消散于天地间,唤情香的作用真的强大,我的感恩之心被无限放大。
这个女人,才是这一切的导火索。宁桃,不论是为了玄鸟泪的无上灵气,还是为了虚真道人,我都该杀了你!
手中一直暗藏的匕首突然刺去,宁桃还跪在地上,看着虚真消散的身影,泪如雨下痛哭流涕,我的匕首已经刺入了她的后心。
吸收玄鸟泪之法,饮其血,食其肉,噬其魂。
将其灵魂抽出了新的肉体,将其藏在道观中,我心中,开始出现了一丝丝的愧疚,一丝丝的无奈,和一丝丝的悲痛。
“虚真道人,要怪,就怪千年前我的失误吧!千年前我吸收的灵气,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的肉身生存了。最可怜的,莫过于你,宁桃,若你无情于虚真,我也无法完成今日之举。”
奈何最后,谁又能想得到,玄鸟泪的无上灵气在被我完全吸收之后,其真正的威力,才终于显现。
玄鸦本是神物,其泪晶又怎会轻易被夺走灵气?
我没想到,这玄鸟泪的灵气,竟然是拥有意识的,他冲破了所有的束缚,回归了天地,这世界,再次恢复了灵气。
但是……宁桃身死,我曾经的师父老态龙钟,无法支撑,虚真道人烟消云散身消道陨,这世界,唯有一人能继续传承道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