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风波
在农村孩子的心里,有时候就那么单纯的认为,除了读书,看不到未来。上学,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不能求学,那是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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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彬躺在床上想了一夜,吴老师的话长久在耳边萦绕:“王彬,你这次高考失误了,本来可以考个不错的二本院校的,连三本线都没上,我也很意外,也替你感到惋惜。今年因为特殊原因,试题偏简单,拔高了分数线,好多人都吃了亏。我希望你能够放下包袱,选择复读,明年一定会考出好成绩,不要气馁……”
地震,把人心震慌了。高考分成了两批:受灾地区延后一个月,其他地区如期进行。但试题的难度却又是一次地震,非延考区偏易,延考区偏难。
一次是天灾,一次是人祸。
王彬不免有些痛恨自己没有注重基础,只去钻研那些难题。而比他成绩差的同学却考出了不错的成绩,他心里更是痛苦不已。
该怎样对父亲说?一想到这,王彬的心被揪了一下,有些害怕起来。
父亲很严厉,从来只看结果,而不关注过程。每次对王彬说的最多的关于学习的话:“彬娃,你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那我的努力就没白费。”
王彬每次只是看着父亲,认真的点头,表示听进去了父亲的话。父亲黢黑的脸上会露出浅浅的微笑,眼角会有几条鱼尾纹。随后,又恢复了他一贯的严肃,并告诫道:“在学校不要乱花钱,不要去攀比,看我挣钱多不容易。”
“除了生活费,你都没给过我零花钱,我哪有多余的钱使用,买个学习用具都得省几顿饭钱。”王彬心里愤愤不平,可嘴上只得说,“我记住了。”
父亲是家里的权威,他认同的事情,就会允许王彬做,否则一切都免谈。如果安排的事情王彬没做好,就会被打骂。王彬性格内向,不敢多说话,就是这样养成的。
从小到大,王彬从不敢在父亲面前要什么,也不敢说个“不”字。当初考上重点高中,父亲在别人面前是何其风光,可王彬仍旧没有得到一点的奖励。
在学习中遇到的各种困难,王彬都是独自承受,今天得到了这样的结果,父亲会怎么想?在父亲眼中,儿子的学习四平八稳,让他一点也不担心,这次理所应当考上大学的。
没考上,多么伤痛的结果,父亲会暴跳如雷的打他吗?会给他继续复读的机会吗?或者求学生涯到此为止?
想着,王彬又觉得委屈,自己那么努力,难道就得不到一次体谅吗?不经意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天微微亮,鸡棚传来了公鸡响亮的报晓声。王彬却有了困意,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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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彬在学校学习任务重,压力大,经常失眠。他希望通过短暂的假期来弥补睡眠,不能因一顿饭就早早起床。尽管高考结束了,父母也接受他的这种习惯,不督促他早起。
他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叫“彬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人也看得清楚了,是三姥爷的外孙刘奇,手里拿着一封邮件,手舞足蹈的奔跑而来。
“彬哥,这是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刘奇喘着大气。
“我的?”王彬很是疑惑。不是没考上大学吗?连大专的志愿都没填,怎么会被学校录取?难道是老师帮助填的?这不可能啊。这么大的事情老师怎么有权力代填?他半信半疑:“奇奇,你莫不是搞错了吧?”
刘奇已满十岁,很自信的说:“这是外公今天从邮局拿回来的,你看,这上面清楚的写着你的名字呢。”他把邮件外面上的收件信息指给王彬看。
王彬定眼一瞧,那熟悉的两个字引入眼帘,心里有些紧张又激动,双手从刘奇的手中接过红色的信件。这更像是一次颁奖仪式,象征着奋斗后得到的认可,小小的邮件显得厚重与庄严。
他的脸上逐渐有了笑容,前几日的阴霾一扫而光。有了这份通知书,他可以不怕父亲凛冽的眼神,可以得到亲友的褒奖,自己的求学道路又柳暗花明了。
他小心翼翼的撕开邮件的封口处,如同对待婴儿般温柔。边角和中间的部分胶水粘的牢固,封口还是被脱去了一层纸皮,他有些心疼。
终于打开了,里面空空的。
他傻眼了,邮件里外看了好几遍,再瞧了地上,确实什么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儿?”刘奇好奇道。
王彬先是愣了,随后就笑了,苦笑着说:“天意如此,这是我的命。”
说完,他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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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娃,你醒醒。”一只苍老的手在摇晃着王彬的身体,王彬睁开眼,眼睛是模糊的,眼角还眼泪未干。
“奶奶。”王彬有气无力的看着眼前这位将近八旬的老人。她头发有些斑白,眼睛已经内陷,眼睫毛倒着生长,总是扎眼珠。每次回家,王彬都要用女生夹眉毛的镊子给奶奶拔去倒生长的眼睫毛。上高中后,王彬是一个月回一次家,考虑到不常在奶奶身边,他每次都把奶奶的那些睫毛全拔了。奶奶也很乐意,不必因为眼睫毛扎得眼睛疼而烦恼,看人也更清楚了。奶奶正是为此事而来,这是昨天去拿通知书前说好的。
“你怎么哭了?”奶奶心疼的说,“还说什么'天意如此,这是我的命',你胡说什么?”
“奶奶,我……”王彬的眼泪刷的掉了下来。在他的眼里,只有奶奶最爱他,可以无所不谈。奶奶没读过书,大道理却很懂,心地也善良。对待王彬视如己出,或许与王彬的母亲有关。
王彬的母亲,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相亲时,奶奶看着她挺老实,也不说话,寻思可能是害羞。王彬的父亲见过后,也不说是否同意,可半年后,就见过一次面的两个人就结婚了。婚后才知道,这个女人智力有问题,啥都不会做,教都教不会,还很自私,什么都只顾自己。遇到好吃的,恨不得一次全吃了,因为姓张,还有点胖,邻居都戏称她为张胖子。
她第一次怀孕后,因为不懂得如何养胎,生下来的是个死的女婴。奶奶伤心的哭了好几天。后来有了王彬,但她似乎不觉得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点不心疼。只要王彬一哭,她就在其屁股上啪啪的几巴掌。奶奶看着心疼,就不让她带,只有要给孩子喂奶时才交给她。王彬的父亲有时候看到孩子被打,就打她,她也不还手,就一直哭,然后离家出走,回娘家了。
王彬就是在奶奶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对母亲没有感情,也就时常叫声“妈”表示尊重了。母亲啥都不懂,王彬只能去和奶奶沟通,把心事给奶奶讲。奶奶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也不能让她担心,王彬就只能自己扛了,学习上的事情都不让奶奶操心。这一次,王彬真的是扛不住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奶奶看出了端倪,问:“是不是没考好?”
王彬擦了一下眼泪,伤心的点点头,说:“没考上大学。”
“那要怎么办?”奶奶面对这样的结果,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我想复读,明年再考一次,可我爸不知道能不能同意。”
“那我给你爸说说。”奶奶起身,准备出去。
“我不同意!还读个屁!给老子出去打工!”不知何时,父亲出现在了门口,差点和奶奶撞上。
王彬一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是最后的审判吗?再也没有读书的机会了吗?他心有不甘,却又觉得很无助,不是说好了要一直支持上学的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长德,再给娃娃一次机会。”奶奶劝解道。
“哭哭哭,球本事没有,就知道哭!”父亲愤怒,然后又对着奶奶吼道,“读书不要钱啊,我没钱!你有钱你给他读!”然后,父亲转身离开。
奶奶碰了一鼻子灰,有点生气。却又安慰孙子:“你妈说你昨晚回来就睡了,也没吃饭,饿了吧?我去做碗你爱吃的鸡蛋面,你一会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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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屋顶透明的玻璃瓦射进来,照在床的木架上,光柱中飘动的灰尘伴随着从窗户跑进来的炊烟飞舞着。墙上一张张的奖状整齐有序的排列着。从小学,初中到高中,每一张都是那样的光彩照人,告诉别人,这个获奖者一路走来头顶的光环。
王彬对着这面墙,呆呆的看着。这是父亲在亲友面前炫耀的资本,每当有人对他赞不绝口时,他都欣喜不已。谁说他没本事了?他虽然娶了一个傻子老婆,可有一个聪明儿子啊,老天对他还是眷顾的。因为有这份荣誉,他在兄弟姐妹面前很有面子,现在是穷了点,以后可就不一定了。未来儿子前途无量,自己就要飞黄腾达了。
这些奖状又像是在嘲笑王彬,你获得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向命运低头。你也不聪明,只不过是更努力而已。过去不代表未来,一切都是会变的。你这些荣誉也没能换来一张录取通知书,还是放弃读书的念头吧。
突然,他愤怒了,把墙上的所有奖状撕了下来,然后把碎片扔进了正在燃烧的灶台里,熊熊烈火让这些奖状瞬间化为灰烬,让一旁烧火做饭的母亲一脸茫然。
王彬冷冷的笑了,跑了出去,不见踪影。
奶奶扯着嗓子大喊“王彬”的名字,就是无人应答,她担心王彬会跳进堰塘里自杀,就四周转了一圈,没看见人影。后来又想到,王彬会游泳,堰塘中的水不是很深,淹不死的。
她又去了王彬经常一个人在后山看书的地方,还是没有人。她有些慌了,声音也有些沙哑了,仍不停地呼喊“王彬”。
此时王彬的母亲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门口坐着,无所事事。而父亲却在厨房菜板上切肉,跟没发生什么事似的。
七月初,中午十二点的太阳很是毒辣。奶奶衣服都湿透了,也有些体力不支。她回到屋里拿了一把伞,顺道过来走进儿子家厨房,对儿子说:“王彬不见了,你也不去找找。”
“不管,看他能跑多远,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父亲大声说着,背对着奶奶,头也不回,继续切他的肉。
奶奶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不一会儿,又响起了呼喊“王彬”的声音,知了像是成心作对,叫的声音也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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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王长德是大儿子,排行老大。小儿子是王长贵,排行老三。两兄弟明争暗斗,最后受伤的还是母亲。
奶奶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只好搬到稍远一点,在儿子门口抬头能看见房子的地方单独住,这样王彬有啥事也能够及时知道。
王长贵是乡村建筑队的一员,早出晚归。他有一儿一女,女儿老婆都在外面打工,儿子才刚开始读小学。白天就让奶奶负责照看,晚上他回家后看孩子。他虽然对大哥有矛盾,但对王彬还是很喜欢的,侄儿乖巧懂事,学习优异,惹人爱。
奶奶做好饭,让小孙儿先吃,然后就来叫王彬,却发现没人。这一找,也没心情吃饭了。
这时,堰塘守鱼人是堰塘承包人的老丈人,姓唐,知道大体情况后,他对奶奶说:“王彬这个娃娃不会做傻事的,你不要着急,一会儿就要回来的。长德这样做不行,你是劝不了的,还是打电话给你的女儿,让她们劝劝大哥,或许有用。”
奶奶一听,豁然开朗,立马给大女,幺女打了电话说明事情经过。
第一个电话响起时,王长德正在吃饭。他接起电话就一副要吃人的语气:“你哪个?”
“大哥,我素亲。”王素亲也不生气,大哥就这人,说话总是有点冲,座机看不出对方是谁可以理解。
“哦,有啥子事吗?”王长德语气有点缓和。
“我听妈说,王彬没考上大学,你不要他再读了?”王素亲再次确认事情真假。
“没考起还读啥,浪费钱。”王长德态度很坚决。
“不能这样想哦,大哥,你看王彬以前很优秀,这次没考好也是发挥失常了。再给他一次机会。”
“哪有那么多的机会,没把握住就没了。”长德并没有松口的意思。
王素亲听大哥这样说,转而从自身开始讲:“你看我屋里那几个,让他们去读,他们就是不去,特别是老三,押到学校里,我们前脚走,他后脚就不见人了,老师经常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人带回去,他们管不了。我也没办法了。他们自己的选择,将来要后悔了也不能怪我。”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王彬学习好,又听话,大家都喜欢。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恐怕不会再有一个比他的学习更好的了。你现在不让他读,以后他会埋怨你的。你不是常说他读到哪儿,你要供到哪儿吗?”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王素亲一听,怎么还是油盐不进呢?大哥就这性格,不会轻易被说服,她还要再努把力:“大哥,要看长远点啊,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等他以后读出来了,一下子就解决了。”
“你不要说了,我不同意。”
电话那头,王素亲听到了电话被挂的嘟嘟声,赶紧把情况打电话给小妹王素蓉说了一遍。
王长德吃完饭,脸上泛起了红光,两杯酒而已,有点不同于平常。他准备睡个午觉,电话又响起了。这次是王素蓉,说的和王素亲差不多,他有些烦躁,仍旧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提前挂了电话。
后来电话响了两次,他猜多半是其他弟妹打来说情的,就不接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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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彬跑出家门后,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离开家,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从后山出发,穿过人烟稀少的地方,就是不想碰到熟人。翻过两座山以后,到了平时去赶集的公路上,然后一直沿着公路走。这条路熟悉而又漫长,他觉得这辈子不会再走这条路了,然后脚步慢了下来,做最后的纪念。
天太热,他又饿又渴,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多块钱和一张身份证,这就是自己全部的家当,就只能靠它们行走江湖了。
他有些后悔,没有去奶奶那儿吃了鸡蛋面再走。但一看到奶奶,肯定会心软,失去了出走的勇气。说好了给奶奶拔眼睫毛的,看来是没机会了。他又是一热,眼里噙满泪水,朝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他饿着肚子,继续往前赶,遇到一个水沟,里面的水很清澈,从倒影中看见自己头发很乱,脸也很脏。这样去车站坐车会被嘲笑的,还是要注意一点形象,别弄得跟个乞丐似的。
收拾完毕后,他却坐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下,不想动弹。也许是太饿了,也许是太热了,他有些难受。空气中一丝微风都没有,让人很烦闷。看着不远处的小卖部,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花钱买了一瓶水,两个面包,狼吞虎咽的吃完了。
小卖部有人在下象棋,他一下子入了迷。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别人说已经四点了时,他才如梦初醒,想起了自己还得赶路。没有了饥饿,天也不再那么热,还有些小风吹着,他大踏步前进,不到半小时就到了镇上,可没有了到省城的大巴,只好坐五点多的汽车先到县城,在网吧待一夜,第二天再出发去省城。
王长贵骑着摩托车经过汽车站时,发现了王彬,然后就停了下来,当时他还不知道发生的一切。
“王彬,你在这儿做什么?是今天才回来吗?我载你回家。”幺叔面带微笑。
“我昨晚就回来了,现在要坐车去县城。”王彬想着还是不要告诉幺叔自己的想法,自己从没在幺叔面前撒谎,耳朵不自然的红了。
幺叔没注意到王彬有什么奇特的变化,就关心道:“是急事吗?你昨天不是看高考成绩吗?考得怎么样?”
王彬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考得还行,老师让我去学校,她要讲一些志愿填报指导,所以比较急。”
也许是幺叔的手机突然响了的缘故,没注意王彬说完话低下头的动作。只听见幺叔在说:“我那会儿忙啊,没听到你的电话。我回到家再给你打,有啥急事吗?……喂……喂……我这儿信号不好,我这破手机,你等一下,我换个地方……”
“幺叔,我走了。”大巴要发车了,王彬向幺叔道别,幺叔向他摆摆手算是回应了他。
汽车缓缓启动,王彬也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怎样,从这一刻开始,一切都得靠自己。等自己挣够了钱,再回到学校复读,参加高考,也许一年后,也许两年后,只要坚持,一定会实现自己的大学梦的。自己再也不用看父亲的脸色要钱,自己想买什么学习用具都自己决定,还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书……奶奶,对不起,别怪孙子不辞而别,我不想让你觉得为难,我难受,你也会难受,我的路终究只能我自己走……
司机一个急刹车,把王彬从神游中拉回了现实。司机大喊:“车上有没有叫王彬的?”
王彬一愣,没回话。司机又喊了一遍,王彬才举了一下手说:“我就是。”
车门开了,幺叔走了上来,把王彬拽下了车。看着汽车的离去,王彬知道,自己的命运又一次被拉回了原来的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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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奶奶生日,几个姑姑都回来了。饭桌上,大家和和气气的吃着饭,小姑父首先开了口:“大哥,最近我那个汽车厂要招人,有一个拆纸板的工作,不累,一个月2500,你干不干?”
王彬在另一张饭桌上和弟弟妹妹们吃饭,但却竖着耳朵等着父亲的回答。虽然这事儿与自己能否上学无关,可小姑父常年在外接触不同的人,肯定有不一样的说话策略。
“因为你嫂子,我不能出远门,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提起了。”父亲又用母亲做挡箭牌,借口只不过是掩盖自己不上进的表现而已。
大姑父心领神会,顺着大哥的话往下说:“那跟我一起去砌砖,都是附近村里盖房子,离家也近,方便。”
“家里离不得我,这些牲畜只有我才照看得好,天气这么热,她弄不好的。”父亲眼中的牲畜就是养的十几头猪,“她弄不好的”自然又是指的母亲。
大姑父轻笑了,端起酒杯独自抿了一口,然后夹了几口菜。给大哥,长贵递了一支烟,自己也抽了起来,或许是无话可说了吧。
小姑父又把话接了过去,说:“那你一年养猪能赚多少钱?”
“赚不了多少钱,还得看市场价,赶不上时候就基本上不赚钱。猪瘟控制不好,就血本无归了。”说起养猪,父亲还是有经验的。王彬这几年的学费,也全靠父亲养猪赚钱支撑。
“确实行情波动较大,那一年赚一万块钱没啥问题吧?”小姑父性格豪爽,目标明确,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一点,父亲也是知道的,但还是不想谈到更具体的情况,又怕小姑父进一步问而出现尴尬的局面,就说:“行情好就能达到,差点七八千吧。”
“一年的花销够吗?有外债吗?”小姑父一边端起酒杯,示意大家喝一个,一边不忘继续提问。
“要喝酒就喝酒,废话咋那么多。”小姑王素蓉给了小姑父一个蔑视,怪他半天说不到正题上。
小姑父假装没看见,盯着大哥,看他的回答。
“除了王彬的学费和生活费是笔大的支出,大哥也没有大的花销吧?”大姑王素亲率先抛出了今日议事主题,小姑父有点嫌大姑操之过急,看了大姑一眼,但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就要趁热打铁了:“王彬那样节俭的,能花多少钱?”
小姑父的话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说一个结论。父亲自然听出了话中意,没有回答,而是举起酒杯,让大家共同干杯。
一时间,大家无话。王彬的心一下就悬起来了了。眼睛扫了一遍桌子上的所有长辈,唯独对父亲避开了。
“我们这个大家庭还是要出一个大学生才行哦,祖坟也得冒冒青烟。”四姑王素英终于开了口。
“是啊,我看其他几个娃娃考大学够呛,能把高中混满就不错了。能走下去的,就剩王彬了。”大姑附和。
“是哦,别人都说老汉儿(爸爸)埋的地方风水好,要出人才。我们不能把人才埋没了。”小姑注入一剂强心针。
“大哥,你有啥困难就说,我们几姊妹一人出点力,没啥问题的。”四姑说。
其他几人都支持四姑的意见,幺叔却对着王彬说:“王彬,你有没有把握明年考上?”
王彬立马站起来,向幺叔点点头,坚决的回答:“一定能!”
“那好,你考上大学了,我给你办酒席庆贺。”幺叔微笑道。
父亲在幺叔旁边,王彬直盯着幺叔时分明看到了父亲眼角的一丝微笑,但又是那样的转瞬即逝。
大家对幺叔的意见同样支持。
“哇哦,彬哥要上大学了。”一旁玩耍的小姑的老二,突然跑过来开心的叫着。
大家都笑了。
“二娃,你要向彬哥哥学习,不要只晓得耍,你看你上个幼儿园花的钱比你彬哥哥三年高中都多。”小姑父顿了顿,又说,“你只要努力读书,无论读到哪儿,我就供你到哪儿?”
最后一句话是父亲对王彬经常说的,此刻听到这句话,不知他做何感想?他终于松了口,但又显得不是那么情愿,“那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要是考不上,就是天王老子劝我都没用。”
王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跑到了堰塘边去散步了。
家里那顿饭已经吃了两个多小时,还在继续着,大家都露出满意的笑容,家长里短唠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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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哥,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刘奇把一封EMS 邮件递给王彬。就像去年的梦,但这一次是真的,拆开后,里面有入学报道的各种事宜。
王彬经历了一年的努力,尽管未能考出理想的成绩,但也超出了二本分数线几十分。在填志愿的时候出现了小插曲,二本院校差点落榜。若进入三本院校,学费太贵,家里肯定难以维持,这也是他不愿意接受的。最后有惊无险,被一所东北学校录取,虽然离家远了些,这其实也是王彬的小心思。
拿到录取通知书当天,家里正好卖了猪,一下子双喜临门了。但是晚上吃饭时,父亲却出了一个难题。
父亲喜欢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考上了大学,非要让王彬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拜访村里教过他的小学老师。
王彬心里很不乐意,小学老师已经很多年不联系了。这点成绩根本不值得炫耀,有必要大张旗鼓的让更多人知道吗?要是考上了清华,北大,岂不是要去满大街的敲锣打鼓?
无论鄙视也好,反感也罢。王彬终究还是没法逃脱,选择了妥协,拜访了多年未见的小学老师。
幺叔信守诺言,在王彬未开学的八月,也是王彬农历生日那天为他庆贺考上大学。
家里来了很多亲戚,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有。这自然要归功于父亲,没有他的摇旗呐喊,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
小姑按照城里的一些习俗给王彬做了一些安排,很是体贴周到。
饭桌上,喝酒最多的是幺叔,他比任何人都高兴。
此时,王彬心里是懂幺叔的,敬了他三杯酒,表示感谢。去年汽车上发生的事情,只有他俩最清楚。
当时,幺叔接的电话是婶娘打来的,把王彬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他知道事情原委后,汽车已经离开。他急忙找到汽车站工作人员,联系司机。他骑着摩托车一直追,跑了有差不多三十公里后,才追上大巴。
王彬不同意跟幺叔走,不愿意下车,幺叔就承诺一定会想办法让大哥同意王彬上学。如果实在不行,就他和几个姐妹共同出钱,让王彬再考一次。
司机有些不耐烦,就说:“王彬,你到底下不下车,我们还要赶时间呢。”
车上有乘客也说:“有什么事情麻烦你们下去好好商量。”
不一会儿,七嘴八舌,各种不满。
幺叔一边给他们赔礼道歉,一边劝解王彬。王彬最后不情愿的被小叔拽下了车。
如果没有幺叔的坚持,或许,此刻的王彬正在某个地方白天打着工,夜晚看着书,备战高考吧。
有时候,命运就是在一阵坚持后,发生了不一样的人生轨迹。高考,不是终点,而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