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星神7
第七章 守山人的踪迹
一股干燥、带着奇异清甜和腐朽木香的气息，如同温热的潮水，瞬间将李青冰冷僵硬的身体包裹。洞外那震耳欲聋、永无休止的暴雨轰鸣，在身体完全挤入狭窄洞口的刹那，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骤然隔绝，只剩下极其遥远、如同隔着厚重棉被的沉闷回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安的……静谧。
李青瘫倒在洞口内侧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那干燥温暖的空气涌入灼痛的肺部，都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舒适感。洞外带进来的泥水顺着破烂的裤腿和衣角，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下的石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贪婪地呼吸着，好一会儿，才勉强积攒起一丝力气，支撑着坐起身。
眼前豁然开朗。
这并非他想象中的狭小岩缝，而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天然洞穴。穹顶高约两丈，呈现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如同巨兽腹腔般的圆拱形。洞内空间开阔，足以容纳十数人而不显拥挤。最令人惊异的是洞内的光线——并非漆黑一片，而是弥漫着一片柔和、梦幻、如同水波般荡漾的……幽蓝色光晕！
光线的源头，来自洞壁和地面。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每一寸裸露的岩石表面，都覆盖着厚厚一层奇异的菌毯！这菌毯呈现出一种深邃、粘腻、如同天鹅绒般的墨绿色，而在墨绿之上，如同星辰般密集镶嵌着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菌类！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微缩的珊瑚丛，有的像细小的鹿角，有的则是圆润的伞盖，无一例外都在散发着纯净、冰冷、却异常稳定的幽蓝光芒！这些蓝光菌类并非孤立存在，它们之间由无数细若游丝、同样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菌丝连接着，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洞穴的巨大、繁复而神秘的发光网络！幽蓝的光芒如同拥有生命般，在菌毯表面无声地流淌、明灭，将整个洞穴映照得如同沉入深海的水晶宫，静谧而诡异。
空气是干燥温暖的，带着浓郁的、如同陈年朽木被阳光暴晒后的腐朽甜香，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雨后泥土的气息。洞内异常洁净，除了厚厚的发光菌毯，几乎看不到任何枯枝败叶或鸟兽粪便的痕迹。一种绝对的、近乎神圣的寂静笼罩着这里，只有李青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在这片幽蓝的光之国度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挣扎着，拖着那条剧痛的右腿，靠坐在入口内侧一块相对平整、菌毯稍薄的岩石上。冰凉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裤料传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他解下背上那个沉重、同样湿透的行囊，卸在脚边，又摸索着掏出水囊。里面的泥水冰冷刺骨，他只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干裂起皮的嘴唇，不敢多喝。目光则不由自主地被洞穴深处那片更加浓郁的幽蓝光芒吸引过去。
在洞穴最内侧的岩壁下，那片区域的菌毯生长得格外茂盛，蓝光也最为集中明亮，如同一个天然的光源核心。而在那片幽蓝光芒的核心区域，似乎……有着不同于自然造物的轮廓！
李青的心猛地一跳。他强忍着腿上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拄起枣木棍，支撑着身体，一步一顿，小心翼翼地朝着洞穴深处那片最明亮的光源挪去。
随着距离拉近，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岩壁前一块明显经过人工打磨的、相对平整的岩石平台。平台长约四尺，宽约两尺，表面光滑，显然被人长期使用过。平台的一角，残留着一小堆早已彻底熄灭、只剩下灰白色细腻灰烬的篝火痕迹。灰烬旁，散落着几块被烧得黢黑、边缘圆润的小石块，显然是用来围拢火塘的。
平台的另一侧，靠近岩壁的地方，赫然放置着几件人工制品！
一个用某种深色硬木掏挖而成的粗糙水碗，边缘还带着清晰的凿痕。碗壁很厚，看得出制作者手艺的笨拙，但碗的内部却异常光滑，显然经过长期使用。水碗旁边，是一把同样材质、更为粗陋的短柄木勺。最引人注目的，是放在平台最里面、紧贴着岩壁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柄短小的石斧！斧身由一块黝黑坚硬的燧石打磨而成，刃口处被精心磨制得薄而锋利，在幽蓝的菌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微光。斧柄则是一截坚韧的硬木，用某种不知名的、早已干涸发黑的粘合剂和兽筋牢牢地捆绑固定在燧石斧身上，手法原始却透着一种实用主义的坚固。
李青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颤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硬木水碗的边缘。冰凉的、带着木质纹理的触感异常真实。不是幻觉！这里，真的有人居住过！或者说，曾有人在这里长时间停留！
一个孤独的……“守山人”？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孙老丈讲述传说时，那浑浊眼中偶尔闪过的敬畏，村口老人闲谈时对“重灭”的讳莫如深，此刻都在这幽蓝的洞穴里，在这几件简陋却带着生活气息的器物前，找到了某种模糊的印证！
他的目光迫不及待地离开平台，投向紧挨着平台的那片被幽蓝菌毯覆盖的岩壁。在靠近平台上方、约莫一人高的位置，那厚厚的、散发着梦幻蓝光的菌毯，似乎……被人为地剥开、清理过一小片区域！
那片被清理出的岩壁，露出了深灰色的、潮湿粗糙的原始岩石表面。而在那裸露的岩石上，赫然刻划着一些东西！
李青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凑近几步，几乎将脸贴了上去，借着旁边菌毯散发的浓郁蓝光，仔细辨认。
那并非文字。而是一些用锐器深深凿刻进岩石里的、线条粗犷而原始的……图画和符号！
最左边，刻着一个极其简洁的图形：一个圆圈，里面套着一个更小的实心圆点，周围环绕着几道长短不一的、呈放射状的短线。这图案李青并不陌生，在村口仰望夜空时，在孙老丈烟斗明灭的火光中描绘传说时……这是星辰！一颗被光芒环绕的星辰！它被刻在画面的最上方，如同某种指引或象征。
在星辰图案的下方，刻着一组更加复杂的符号。主体是一个由几条交错弧线组成的、如同山峦起伏般的图案。这山峦图案的线条异常流畅，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感，仿佛刻划者将眼前十万大山的磅礴神韵都浓缩在了这几笔之中。而在山峦图案的中央，刻着一个极其醒目的、如同眼睛般的符号！那“眼睛”并非写实，更像是一个菱形的框，里面刻着几道交叉的短斜线，透着一股冰冷、洞察、甚至……警告的意味！
山峦和眼睛符号的右侧，则刻着几道更加难以理解的刻痕。它们像是某种扭曲的藤蔓，又像是纠结缠绕的绳索，线条混乱而充满张力，最终汇聚成一个如同漩涡般的、向内旋转的螺旋图案。这螺旋图案的边缘，被几道深深的、仿佛带着强烈情绪刻下的、如同闪电般的裂痕所贯穿！整个符号组合透着一股混乱、痛苦、束缚和……崩坏的意味。
李青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些冰冷、深刻的刻痕缓缓移动。指尖传来岩石粗粷的触感和刻痕边缘的锋利感。他的目光在那代表星辰的符号、那代表山峦和洞察之眼的符号、以及那混乱扭曲的漩涡符号之间反复逡巡。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伴随着巨大的困惑，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心神。
这是什么意思？星辰……大山……眼睛……束缚……崩坏？这是那个曾居住在此的“守山人”留下的信息？是地图？是警告？还是某种……无法言说的呓语？
他试图去理解，去拼凑，但那些粗犷原始的符号，如同沉默的谜题，拒绝向他这个闯入者敞开任何清晰的答案。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刻痕深处传递出的那种苍凉、孤独、以及一种深深的……忧虑。尤其是那个被闪电裂痕贯穿的漩涡符号，仅仅是用指尖触摸其边缘，都仿佛能感受到刻划者当时那近乎绝望的挣扎和混乱。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岩壁刻痕，试图从那些冰冷的线条中榨取一丝信息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岩壁下方、靠近平台地面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那里，厚厚的幽蓝菌毯覆盖之下，似乎……掩盖着什么东西的一角？
那东西的颜色与深墨绿的菌毯略有不同，呈现出一种更深的、近乎黑褐的色泽，边缘似乎还有着不规则的毛边。
李青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蹲下身，不顾右腿传来的剧痛，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那东西表面的厚厚菌毯。指尖传来菌毯湿滑粘腻的触感，还有被拨开的菌丝断裂时细微的“噗噗”声。
随着覆盖物被一点点清理，那东西终于露出了真容。
不是石头，也不是朽木。
那是一个卷轴！一个用某种不知名野兽的鞣制皮革精心缝制而成的、狭长的、如同小臂般粗细的皮卷筒！皮筒的表面呈现出深褐色，历经岁月，边缘已经磨损起毛，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细小的龟裂。皮筒的两端用同样材质的皮绳紧紧扎住，绳结打得非常结实，早已变得僵硬。
皮卷筒的表面，并未覆盖菌毯。但在它放置的位置周围，那些幽蓝的发光菌类似乎生长得格外茂盛，光芒也更加明亮，仿佛这卷轴本身，就是这片菌毯光之国度中一个被刻意隐藏、却又被无声守护着的……核心秘密！
李青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冷、坚韧、带着岁月沉淀气息的皮革表面。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强烈的好奇，瞬间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和身体的疲惫。这卷轴，显然是那个留下刻痕的“守山人”最后、也最珍视的遗物！它被如此隐秘地收藏在此，被这片神秘的发光菌毯所“守护”，里面……会是什么？
是地图？是记录？还是……关于长庚星神、关于十万大山、关于那些刻痕符号的真正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洞穴内那带着腐朽甜香的干燥空气似乎也无法平息胸腔里狂跳的心脏。他不再犹豫，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皮卷筒一端那早已僵硬、布满灰尘的皮绳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