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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读书:唐诗里的那些生命状态

2019-02-26  本文已影响48人  秋天净虚

       夜长不能寐,揽衣翻唐诗。 少年时喜欢李白,现在再读也依然着迷。

        李白的豪迈与豁达、盛放与孤独,注定了他是一个不拘泥于人间规则的人,他似乎永远在完全超越于现实之上的个人心灵世界行走,所以李白必然是“仙”。

        《长干行》里的李白是一个转换了性别的女子,娓娓道来她的一生,从“妾发初复额”到“坐愁红颜老”婉转缠绵又哀怨;《蜀道难》是文字结构上长短句子变化最大的一首诗,在语言的节奏上,李白似乎一直在给我设置障碍,有时节奏的变化只是一个字的差别,读起来却觉得有很多变化,比如:“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这样的节奏快慢难易之间,就仿佛在跟着他爬山,其最险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其心其情一路走来跌宕起伏,汹涌澎湃,直至最后“不如早还家”。行路难!有时面对现实如此艰难,每走一步都都是困顿,都是歧路。

        李白唯一的快乐就是在酒中和梦中,一回到现实人生就觉得到处都是陷阱,即使身处繁华,心里面也是荒凉。《月下独酌》是小时候就会背诵的一首诗,青春期的时候感觉到这首诗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带点青春的色彩、不屑于与世俗对话又流淌着一种华丽的悲伤。现在再读这首诗,更多的是读出了一种生命哲学。“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这其实也是生命的本来状态,在世俗的生活层面,必然是清醒理性的,必然要有人世间的各种应酬、应对,要去完成人世间的各种责任和担当,这种清醒和理性往往也会带来个人生命层面极大的孤独感;醉了以后可以暂时抛下那些尘世间的各种应酬、应对,只须各自面对那个本质的“我”,回归各自的生命层面,去和那个“本来的我”进行对话,这“醒”和“醉”都是人生的组成部分。紧接着,李白在半醉半醒之间,总结出了他对生命的感觉:“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很有庄子的味道,人与人之间,除了生离便是死别,似乎再没有其他的结局。我与母亲,我与朋友,与我喜欢的人,就是“死别”或者“生离”。所有的“情”不过都是短暂的,因为死亡在前面等着。因为此,李白才期望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又有点佛家的味道,生命终结之后,在渺茫的宇宙中,在无限的时间当中,还会有相遇的机会和缘分。既然如此,又何须去设定那个“情”?人生不过无情之游,好像月亮与影子的关系,星辰与星辰的关系,彼此不过是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转,碰到了是一个意外,碰不到,那它本来就是如此。

        少时爱读李白,怕读杜甫。因为杜诗大多沉重,总让我感觉到人世间最大的悲痛和具体的悲剧,那个年龄很容易“为赋新词强说愁”,总是希望句子要像诗,而杜甫的很多句子简直就是白话,所以不太容易懂杜甫。到了现在,因为生命中经历了别的内容,不再仅仅是个人对文艺文学的爱好,偶尔也会把心量扩大对到社会的关怀层面,慢慢去读杜诗,开始感觉到杜甫的伟大,他关心人远胜过关心诗。也开始知道一个诗人要写出“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这样的句子,要有更大的关怀。

       杜诗很多都是直接陈述事件,如《兵车行》、《石壕吏》等,完全就是一个个历史纪录片,难怪有人说在某种程度上,诗歌比历史更接近真实。也是这种真实使得杜诗散发出一种特别的力量,这种力量尽管沧桑、苍凉,但却处处牵着读者的目光去悲悯、去愤慨、去心痛、去忏悔、去流泪。杜诗越到后期越是返璞归真,非常平实。《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所呈现的那些最琐碎、最卑微的生活细节,让我深深体会到了蝼蚁一样存在的卑微生命。当下的这个时代,这样的生命状态依然还有,除了悲悯,还能不能实实在在的为这些卑微的生命做些什么?《登高》、《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流淌着杜甫人世间不可解的忧愁,这与李白的忧愁很不一样,李白的忧愁是生命本质上的哀伤,杜甫的忧愁是因为繁华盛世已经过去了,民间的疾苦时时在扰动着他的心灵。“仙”的愁与“圣”的愁是两种不同的愁绪。开始被杜甫打动的时候,也就知道自己到了哪一个年龄段,李白和杜甫两种不同的生命的状态,一个是超越尘世追求高度的自我完成,一个是在尘世遍尝苦痛必得在人间成就。

       王维的《辋川图》是陶渊明之后第一次将文人的理想世界真正表现出来的园林图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也就这样留在了历史上。他的五言绝句对山水自然是纯粹的白描,里面没有个人情绪,没有个人的爱恨,只是把我们带进纯粹客观的自然世界去面对世界的真相。他被称为“诗佛”,禅宗有所谓“机锋”,能不能领悟不在于语言的多少,王维的诗去掉了多余的杂质,只留下非常简单、纯净的句子。比如《辋川图》里面的《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简单的二十个字,令我有种领悟:我能不能找回自己为自己“发红萼”的时刻?在孤独的山中,没有任何人来,我是不是也可以茂盛的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是不是可以不再为了别人而存在,只是简单的回到自己的生命本来?王维曾在陕西经营辋川别业,那里本是一片荒原,少有人居住,他是从自然的角度去看自然,而不是从人的角度去看自然,“无人”“无我”是王维诗的一个重要特征,现在再读王维,会有一种特别的感动,因为他在描写自然山水时,带出了人的生命状态。《欹湖》:“吹箫凌极浦,日暮送夫君。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云。”人的是非、聚散变迁在大自然里面非常渺小,在王维看来,青山和白云才是永恒的。《南垞》:“轻舟南垞去,北垞淼难即。隔浦望人家,遥遥不相识。”小船划向南垞,回头看北垞的时候,已经渺茫难即,隔着岸去看,刚才还认识的人、聊过天的人、与他相亲友爱的人,已经觉得陌生,遥遥不识了。在时间和空间上,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陌生人。即便有一天在轮回中再次相遇,大概也不会认识对方了。“遥遥不相识”才是生命的最大真实。王维的诗不难懂,但暗示性很强,像禅宗的偈语。他讲的好像是现实,又不是现实,讲的是一种生命的本来状态。如果说辋川系列奠定了王维“诗佛”的地位,那么《洛阳女儿行》也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王维,这首诗讲的是纯粹的贵族文化,他在描述繁华、华丽,可是又有一点空虚。那个十五岁的女孩,生命状态华丽到了极致,可是内在却什么也没有。王维对这样的华丽又喜欢又批判。玉勒、金盘、骢马、鲤鱼,在繁华里面不断去享有繁华,刹那之间又体会到空虚。也许这正是王维走向佛教的因缘,只有真正看过经历过繁华的人,才会决绝的舍弃繁华,走向完全的空净。读王维,很自然的会想起弘一法师,阅尽繁华的人,在领悟空时,往往有更坚实的基础。王维中岁颇好道,从少年时期的“相逢意气为君饮”到“胜事空自知”,这个转变其实是生命的两个不同阶段,“中岁”以后有了一种很大的孤独,自己回来寻找生命的修行。少年时候写“纷纷射杀五单于”的王维到了中年从自然中领悟了另一种生命状态: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万事不关心,晚年惟好静的王维跟李白的热情浪漫不同,跟杜诗对人世间的悲悯关怀也不一样,他的出世的淡泊透过大自然的山水传递出了一种空灵的感觉,他对于人世间所有的爱恨都已经大彻大悟,人世间所有的挂碍纠缠他都想摆脱,他的生命状态是一种出离,一种解脱。

       噫吁嚱!古来圣贤皆寂寞,再无饮者留其名!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君不见,车辚辚,马萧萧,八月秋高风怒号,杀戮到鸡狗,几人全性命?国破悲歌何须酒?青春作伴难还乡!明镜里,悲秋霜,大漠外,孤烟直。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老来惟好静,返身入空林,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夕照青苔上,始知万事空,来时落日圆,去时草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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